(肆)
看著梅凌寒的神色,掌門徐重內心嘆息。愛子扯謊他又怎會不清楚。但縱然心中有愧
,為了徐且歡停滯的道境、宗門將來,徐重還是決定對這位弟子下狠手。
梅凌寒雖目前說是門派裡第一人,但那是跟門徒們相比,在場的長老連同徐重,其實
皆是已有分神期、合體期,修道千年的大能了。區區一個梅凌寒還不放在眼裡。
已將梅凌寒身上那些寶貝視為囊中之物,悄悄打出更多法訣穩固整個風火雷雨陣的徐
重緩緩道:「怎會容不下呢?凌寒,師父知道你總是向著宗門,不是這般自私之人。今日
你若願意將那些寶物交出,宗門還是會如從前那般待你。且今日你將法寶交與宗門,不也
是受惠於你?懷璧易有難,你如今境界,在這修界裡,若讓他人得知,必遭禍端,但若將
這些交給宗門,那便不一樣了。」
徐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快說爛嘴皮子,最終卻只得到梅凌寒冷笑回應,「憑什麼
我辛苦得來的,就要這樣交給宗門?而又為何小師弟說什麼你們都全信?爾等信的,不過
就是爾等想信的。別再白費口舌了,是我的,一分也不會交給宗門。」
他這一笑一回,令周旁快失去耐心的長老們更加不耐,對這些長老來說,梅凌寒如此
自私、私藏寶物,不願貢獻給門派的弟子本就不值得浪費時間同他說什麼道理、勸解些什
麼。真正有心的弟子早就甘願雙手奉交上來。其中一名長老大叱一聲:「徐掌門,別同這
孽障廢話了!此子修道心思不淨、貪猥無厭,得師弟相助,知恩不報,得宗門培養,卻無
回饋之心,這等下作黃子,按宗門法規,理當拔筋斷骨,毀其道種,逐出宗門當是!」
「黃長老說得有理!」、「的確如此孽徒,真不該留啊。」、「掌門心腸太好,都讓
這樣孽徒欺到且歡身上了,怎還同他說道理呢?」
黃長老開口,其他長老、師兄弟們便也都跟上,眾人口裡的梅凌寒實為十惡不赦之人
,應當斬除。
眾人貪慾如此,也讓他越發好笑。
「好、很好。好一個大觀門、好一個大門派,張口便是顛倒陰陽,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就當徐重看著眾人情緒已累積到一個頂點,準備發話制裁梅凌寒時,卻見始終靜默的
他搖頭冷笑,本就偏冷酷的面容此時像是冰霜佈滿臉龐,他持劍豎起於胸前,身上突然爆
出道道凜冽又奇異的金氣,看來像是想憑一己之力突破重圍。
梅凌寒目光灼灼環視一圈包圍著的眾人,就在徐重等人決定將他囚於風火雷雨陣,且
也勝券在握之際,這才發現不對——
「等等!他欲暴體自盡!」、「徐掌門,快發動陣法!」眾人一陣慌亂,沒有想到梅
凌寒會做到如此之絕。尤其是徐重,他做為梅凌寒師父數百年,自認還算懂他心性,知道
他面冷心熱,對宗門頗有依戀,也對徐且歡情深意重,只要將他先囚起來,久了總是會有
辦法的。
豈料這人真不能逼,逼到頭了,竟是想以死解決。徐重緊急發陣,卻已是來不及。
也不知梅凌寒是從何處學來的手段,不過眨眼間,就見他原本飛立處刺目金光暴閃數
息,在場眾人就算如何神通盡顯,竟是沒有一人看清梅凌寒如何自殺,而他狠絕如此,竟
是連同元神盡滅,將那些寶物也都在瞬間毀去,在場多位大能修士,誰也搶不到半個寶貝
。
等金光退去,山門空曠處僅餘飄散於空中的碎末骨粉。
眾人瞠目結舌,好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一會兒,徐且歡嚇壞似的,怯怯縮到徐重身邊
問道:「父親,師兄、師兄就這樣死了?」
徐重蹙眉,夥同其他長老使出搜魂之術,探查整個宗門,竟是真找不到半點梅凌寒的
痕跡,就連他留在宗門裡的魂燈也瞬間熄了。魂燈此物,乃是大宗門為了追蹤弟子痕跡而
留存的一縷元神,燈在人在,燈亡人亡。
而那些骨粉更證實都是他的。可見他死意甚堅,連一點生機都沒留下。
對於這樣結果,徐且歡十分不滿,徐重亦是無奈,最終只能收拾一番,昭告整個宗門
,大逆無道弟子梅凌寒從宗門除名,從此大觀門再也無這人。
辛茗好不容易衝到山門前時,見到的最後一幕,便是梅凌寒暴體自殺那瞬。由於掌門
同長老們施展起層層結界,將眾人隔絕於外。他又境界低,什麼也聽不著,遠遠只能瞧見
裡頭梅凌寒被圍攻的模樣。
辛茗內心焦急,詳細情況都來不及得知,才想拉著誰問一問,就見恩人暴體身亡。辛
茗被那一幕震得靈台發熱,元神燥動,只覺胸前像是被梅凌寒自伐金光砸到般疼痛,他慟
絕難耐,哭吼了出來:「梅師叔!」
當即人便暈了過去。
* * *
辛茗甦醒時,距離梅凌寒暴體身亡已過了半日,他被大師兄徐遠帶回白賀留給弟子的
松雪峰中,他的廂房內安置。
探過他內息靈台發覺無礙後,徐遠便兀自去打坐修煉了,遣了個最近入山不久的雜務
童子在門外守著他。
辛茗走出門,小童子坐在小凳子上抱著一件毯子熬不住熟睡了。辛茗抱起他時,小童
子半睡半醒面貌迷糊眨眼聲音軟綿綿道:「師叔,您醒啦。」
辛茗柔聲問他自己怎麼回來的、師兄等人是否安好,小童一一回應後,遂問道:「師
叔,您沒事麼?」
「沒事的。你去睡罷。」懷中少年讓辛茗想起剛進入宗門時的自己,他摸摸小童的腦
袋,讓他睡到床榻上去,到底是剛入門的孩子,一會便熟睡了。靜靜看著小童無憂的睡顏
,辛茗低嘆聲,人則又走了出去。
此時松雪峰靜悄悄的,中天懸明月,銀光照群山,位在清靜充滿靈氣之地的大觀門夜
裡看來祥和,誰能想到白日曾發生過那樣可怖之事?
這是座很小的峰頭,高約一百五十丈,靈脈較稀,幾間小屋在峰頂,山上多是低矮的
松樹、櫻梅、榕樹樟樹等等。白賀雖是元嬰老祖,但境界不高,在門派裡並無太多建樹,
並不受重視,所分得的峰頭也就這麼大點,辛茗走過幾間低矮房舍,到了峰裡最高處,一
處矮松旁,徐遠正在那處打坐。
辛茗尚未走近,徐遠已睜開眼看向他:「師弟。」
「師兄……」辛茗心中仍是大慟,不懂到底發生何事,識海裡一片混沌,他不待徐遠
說話,焦急問出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辛茗奔去梅凌寒被圍攻之處時,一路走去都聽到許多弟子門徒們討論,說梅師叔犯了
門規、貪藏寶物、玷污了掌門愛子等等飛短流長,但他著實不信,畢竟入門派多年,雖然
只與梅師叔見過一面,又只聽過種種關於他的事蹟,但在辛茗心中,他是那麼一個好的人
。
梅師叔如此人品高潔,光風霽月,四處斬妖除魔衛道,在門派中的奉獻又是數一數二
的高,怎麼會做出這些事情來?
徐遠閉口露出憂苦面容,待辛茗說盡,才搖頭道:「這事已定。你就別再追究……掌
門已有令,且梅師叔人也去了,辛師弟,你且就忘了罷。也別再說些什麼報恩的話。」
徐遠又道,此事牽扯到掌門親子,那徐且歡在門派裡是最受寵的,動了他,也著實是
梅凌寒不對,他一番口舌說盡,都是在勸辛茗別再理這事。
可辛茗怎能不理?他只覺胸口那顆硃砂珠子都在發燙,燙得他心口陣陣熱。他搖頭,
欲要再說些什麼,徐遠卻是按住他的肩膀,溫聲道:「辛師弟,你如今道行如此,再活也
不過百年,這百年裡,都是要倚仗宗門的……師父這處峰頭,他仙逝後,門派裡本也要收
回去,但得掌門哀憐你乃是師父關門弟子、資質又淺,無所憑依,才留了這處給咱們。還
有師兄我……你……你莫要不懂事,知道不?」
師兄的語氣那麼哀重,令辛茗一時間回不出話來,他唇瓣動了幾下,突然想到,師兄
也是姓徐。
這一念間,令他想起曾聽師父說過,師兄是掌門的遠親,數百年前被查出有靈根資質
,就接了過來,但由於不得掌門賞識,最後是給師父帶了。
師兄……也有他的難處罷。
見辛茗神色還有些悒鬱不忿,徐遠又說了些勸解的話,要他這幾日別修煉、就好好養
心,或是可以出外走走,別再想梅師叔,記得自己身份。最後拍拍他的肩膀,人便離去了
。
目送徐遠飛劍劃過天際,辛茗站在峰頂,迎著晚風,看著天邊那圓滿的明月,摸著胸
前那顆梅師叔給他的儲物硃砂鍊子,許久許久,直到晨光映遠岫,辛茗下定決心般的喃喃
道:「師父,弟子要對不起您的教導了。師兄,師弟知道您的意思,但我不相信梅師叔會
做出這些事情……」
辛茗想,梅師叔據說也是孑然一身進入大觀門,他沒有親人,沒有故友,只有門派裡
的眾人,但以這樣身敗名裂的方式離世,死後沒有人願意替他說半句話——眾人都只會說
他不是,但誰真能證明梅師叔真真正正做了那些?
辛茗想去證明梅凌寒的清白。不只是因梅凌寒是他的恩人,還有他相信自己親眼見過
的那位修士,那份對師父的真心。以及往昔在門派奉獻表上看到的許多靈石、寶物……
而他,雖然在門派裡什麼也不是,人微言輕,但他不能違逆自己的本心。
辛茗是個傻子。辛茗自己明白的。
活了七十幾年,渾渾噩噩的走上這條修道路,分明知道走不長走不遠,只因想著要報
恩,也還是義無反顧的走下去了。辛茗也曾想過,這輩子大概還不了梅凌寒這天大的恩情
,但他始終無悔踏入大觀門。
而今,就讓他再無悔一次罷。
* * *
梅凌寒暴體身亡第二日,驕陽攀高峰之時,松雪峰小弟子辛茗跪到門派大殿前,求掌
門為不肖弟子梅凌寒之事能再做一次調查。辛茗列出種種往昔梅凌寒對門派的貢獻、在外
行俠仗義居多事蹟,求掌門還梅凌寒一個清白。
此舉驚怒掌門,怒斥之聲震得整個大觀門遍是。辛茗如此,亦是驚動他的直屬師兄姐
們,紛紛來到大殿前為他求饒。
可惜辛茗得旁人好言相勸不聽,長跪於大殿前不走,執迷不悟,掌門遂罰他改跪於山
門前十日思過,並讓進出子弟明白,梅凌寒大錯已定,無人能詰責。
辛茗雙目含淚,承受此罰,當真跪去山門前,這一跪,他結實的跪了十日十夜。
(待續)
好想快點種田符合題旨XD
謝謝看到這裡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