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奇幻之間換換口味,所以這篇更得很慢(
04
一罐未知物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形,程景槐頭也不抬地單手接住,冰涼的觸感讓他瞬
間有種握上爆裂物的錯覺。
「染髮劑?」他抬眼,溫逸璁微微扯動毫無笑意的唇角,從抽屜取出一袋印有最高機密字
樣的牛皮紙袋遞給他,「你不會想要頂著那頭招搖的金髮出境吧?」
程景槐打開紙袋,抽出一本封皮印著「嵐澤」的深綠色護照,護照資料頁上是一名長相與
他八分相似的男人,男人的眸色與髮色都是溫暖的可可色。
方知暖,出生國:嵐澤。
護照核發日期是三年前。
「方知暖是國際難民救護隊的隨行志工,前陣子在嵐澤與武拉罕邊界的烏蘇山墜落,生死
不明。父母雙亡,家裡只剩一個老奶奶,還沒通知她這個壞消息。其他的細節都在裡面,
你自己看吧。」
這份資料來自於溫逸璁一手建立的資料庫。
軍情局情報部會在平日蒐羅與自家特務長相相似的平民,建立他們的日常生活曲線,當任
務需要背景非常乾淨的任務執行者時,這些資料就能派上用場,確保該特務的背景經得起
考驗。
「昨天半夜,搜救隊找到一具遺體,正在進行身份比對,比對結果會出現你的名字。」溫
逸璁的聲音裡沒有半分情緒,「從今天開始,程景槐宣告死亡。」
程景槐下意識捏緊的手中的資料,溫逸璁的宣言比起事實,更像一種預告。
「你是方知暖,山難後徒步走到附近的村落,後來被嵐澤大使館接回國內,因為山難而記
憶喪失,個性也有所改變。你休養一陣子,決定回到武拉罕進行難民人道救援,即便是武
拉罕的海關也不會攔你。」
程景槐翻看資料內頁,方知暖是一名個性相當開朗的青年,他出生在嵐澤最動亂的時候,
父母在嵐澤與武拉罕交戰時被波及,全家只有他一個人逃出來,程景槐知道逃難是什麼滋
味,飢寒交迫,衣不蔽體,搶奪死人身上的衣物,吃的是牲畜也不要的穢物。
方知暖經歷最黑暗的時期,卻長成宛如能在寒冬之中撫慰人心的一杯熱巧克力。
而他從小衣食無虞,家庭和樂,長大後做的卻是殺人見血的工作。
長相如此相似,成長曲線卻是兩種極端。
他的表情或許在無意間透露出情緒,當程景槐抬眼,正對上溫逸璁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他
微笑,「長官,有空的話,想請你幫我染髮。」
「一同見證程景槐的死亡。」
○
冰涼的染料蓋上他的金髮,梳齒在他的髮間穿梭,他從梳妝鏡裡瞧見溫逸璁寬大的手掌握
著梳子,神情嚴肅,指掌以穩定的速率左右移動,染髮彷彿成為一項屏息以對的軍方作業
。
他的短髮逐漸被溫暖的可可色覆蓋。
他眨了眨眼,對著梳妝鏡將凜冽的眼神轉化成良善的暖意,嘴角牽起如沐春風的淺笑。他
正在變成另一個人。
這不是短期任務,而是他的未來。
「好了。」溫逸璁突兀地擱下梳子,「剩下的自己收拾吧。」
他在溫逸璁轉身之前拉住對方的衣角,溫逸璁腳步一頓,側首。他微笑,用的是程景槐的
笑法。
溫逸璁眼神一閃,這或許是種認知上的混淆,但說到底,他其實了解程景槐不比了解方知
暖更多,他同樣藉由調閱資料了解這兩人,差別只在於他和其中一個上過床,知道對方的
所有性感帶和生活習慣。
他知道比起蔬菜,程景槐更喜歡肉,卻會先把蔬菜吃乾淨,他知道程景槐喜歡吃五分熟的
牛排,知道程景槐刷牙時習慣從中間擠牙膏,知道程景槐喜歡趴睡,知道程景槐洗碗時只
習慣開熱水而不用洗碗精。
他還知道程景槐最喜歡在高潮時被他含住耳垂狠狠吸吮,顫抖著在他的懷裡噴發出體液。
而那完全不代表了解。
程景槐站起身親了他的唇角,「謝謝。」
「不客氣。」他轉身離開浴室。
不去了解程景槐才是他應該採取的態度。
那人會變成一個空泛的名字,一名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一組損害控管列表上的數字。
他下達指令時,不需要思考那人吻他的唇將會變得多麼冰冷而蒼白。
○
程景槐出發的前一晚,溫逸璁親自下廚。
「死刑前的最後一餐?」程景槐站在他身後,看溫逸璁俐落地將豆腐切成精準的四方塊。
「你的刀法是該不會是來自軍校的選修課吧?這豆腐塊切得看起來比工尺量得還準。」
「興趣。」溫逸璁噙著笑意,「幫我拿麻油過來。」
程景槐將麻油遞給他,溫逸璁倒出些許,麻油的香氣頓時飄散開來,直衝入程景槐的鼻腔
,勾得他食指大動。
溫逸璁下完料,蓋上鍋蓋,瞄了眼手錶,「等十分鐘。」
一旁的瓦斯爐上煮著蘿蔔排骨湯,燉煮超過四個小時,抽油煙機的運轉聲在他耳旁轟隆作
響。
那畫面意外溫馨得不可思議。
溫逸璁打開鍋蓋,盛了一小匙蘿蔔湯試味道,「不錯。」他盛了一小碗遞給程景槐,「你
試試。」
程景槐嚐了一口,鮮甜濃郁的蘿蔔滋味被排骨引出,「很好喝。」他輕咳一聲,聲音不自
然到了極點。「第一次有人煮菜給我吃。餐廳那種的不算。」他還沒有吃過旁人專為他煮
的食物,父母健在時也沒有,他的父母忙著為科學獻身,雖不曾在生活中冷待他,但也給
不出比一般交流更多的時間。
他從不覺得遺憾,直到他親身感受到被某人重視的滋味,即使那是帶著憐憫的最後一頓晚
餐。
「你可以試試煮給你自己吃。」溫逸璁也替自己盛了一碗,喝湯之前,他抬眼看向程景槐
,「像我一樣。」
程景槐驀地笑出聲來,察覺溫逸璁出乎意料地坦承,某種暖熱的情緒浸潤他整個胸口。「
現在是自我剖析大會嗎?」
「如果你想的話。」溫逸璁關上火,從鍋子裡鏟出熱騰騰的麻婆豆腐放進盤裡。「先來吃
飯。」
那些菜餚如同牠們的長相,精緻而美味,程景槐比往日多吃了一碗飯,說了比往常更多的
話。
「我小時候養過一隻狗,牠有點笨,雖然教了牠好幾次,總是記不起來怎麼回家。每次出
門,都要把牠牽牢。」
「明明很笨,卻總是想要幫我們去拿報紙,訓練牠好久,牠終於記得回家的路。」
「牠幫我們送了幾年,有一天,一台車衝進巷子裡,把牠撞死了。」
「有點像我們。出任務的時候平安無事,卻總是死在意料之外的人手裡。」
「往好處想,牠至少幫你家送報送了好幾年。」溫逸璁放下碗筷,「在死之前發揮了牠應
有的價值。」
那話極其冷酷,卻極合他的心意。「說的是。到死之前,發揮了牠該有的價值。」
像他一樣。
「等我回來以後,換我煮碗蘿蔔湯。」他綻開唇,「再邀請你來,試試我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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