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夏
Chapter 11 差七歲
夏天來臨前，他們又見了幾次面。鍾子悅才理解，前兩次能約到陳澤良真的是感謝老天。
原因是陳澤良的時間表有別於一班研究生，除了白日待在實驗室，晚上時間幾乎滿檔；週一、三有家教，二、四有助教課程，週末偶爾會去搬家公司打工。一週唯一有空擋的時間是禮拜五，因為那天有重要的研究課程不能排開。
他理解陳澤良這麼拼命的打工不只是為了生活費，還希望畢業後能盡快付清學貸。吃麵攤是晚上打工結束後的宵夜，點一碗便宜的榨菜肉絲湯麵果腹。
「是個苦命的好孩子。」鍾子悅想著就要拭淚。
肯恩端著一鍋湯，冷道：「要哭哭請到角落，不要妨礙我上菜。」鍾子悅連忙拿著白酒閃一邊。今天是圈內好友在肯恩新家的聚會，除了恭賀肯恩入住新家，同時慶祝肯恩的另一半麥，成立的新創公司產品交友APP「FOXX」上市大成功。
「聽說鍾子悅的男友，是在麥的交友APP上認識的？」最近開始學習經營Youtube頻道的小灰八卦。
肯恩面無表情說：「我要跟鍾子悅收媒人費。」
小灰的YT頻道剛起步正缺素材，他立刻拿起手機掃碼．大喊：「我要拍一集實測桃花的體驗影片！」
肯恩聳肩：「網路交友有風險，姻緣全憑個人造化。」
麥通常不多話，在一旁靦腆地笑著，他性格內向，是聚會上安靜的固定班底。
另一個好友利夏說：「下次帶他來啊，我很想看看他跟阿吉有什麼不一樣？」
鍾子悅的前男友自從開始養吉娃娃後，這群損友都以「阿吉」代稱。
鍾子悅微笑：「我捨不得我們家澤良被你們污染。」
其他人吵著想聽他們認識的細節，肯恩翻了個白眼，說：「鍾子悅的戀愛事蹟，我已經聽到耳朵快爛了，我們先吃飯吧。」
麥非常自動地幫肯恩去魚刺與剝蝦殼，一群人被閃早已見怪不怪。鍾子悅盯著麥絲毫不在意手指被弄髒，多年練就嫻熟的剝殼手法。他對眼前兩人發問：「你們兩個是不是相差快十歲？」
肯恩回：「差七歲。我三十九，他四十六。」
鍾子悅轉向麥，問：「你覺得，年齡差距會影響你們之間的相處嗎？」
麥吶吶地說：「我覺得還好」
「廢話，我們都磨合十幾年了。」肯恩優雅地挑起蝦肉吃，說：「三十歲以後，個性通常會比較穩定。」
小灰插嘴：「像成貓一樣老神在在。」
利夏問：「那三十歲以前呢？」
「就是屁孩貓啊。」
鍾子悅想起家裡那隻胖橘，不知道自己在陳澤良眼中，是不是也是這副情場老屁股的模樣？
麥問鍾子悅：「你們相差幾歲？」
「也是七歲。」
眾人露出微妙的神情。
鍾子悅挑眉：「幹嘛露出這種表情？」
小灰點頭，扳著指頭算：「你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對方幼稚園大班——」
鍾子悅神色淡定：「今年Family Sale的優惠折扣，看來有人是不想要了。」
小灰收拾起浮誇的演技，正色：「子悅，我幫你剝蝦好嗎？」變臉之敏捷，跟尚書大人的風向一樣。
歡騰的笑語從餐廳蔓延到客廳，鍾子悅笑得太多有些微醺，其他人吵著要看陳澤良的照片，鍾子悅婉拒了。
他拍下聚餐畫面傳給陳澤良，道：「下次介紹朋友給你認識，他們都是很好笑的人。」
等了一陣子，對方都沒回訊。鍾子悅想回家再聯絡好了，收起手機。
陳澤良拖著疲憊的身體爬上公寓四樓的租屋處，客廳一片漆黑，開燈，走進廚房從儲藏櫃拿出一碗杯麵拆開包裝。等待泡麵泡好的時間，他打開網路銀行app，把剛剛才領到的家教費即刻轉給媽媽。
外婆請看護的費用一個月要兩萬，加上看病的交通費與營養品少說也要三萬。媽媽在休息站打工的費用只夠付生活費與雜支。
媽媽長年手痛的物理治療要自費，一次一千五，一個禮拜要去一次......
外婆家的熱水器最近也壞了，想換新的，一直用柴燒也不是辦法......
妹妹年底要去日本交換的生活費也該幫她準備......
想著想著，本來想換新自己那台舊機車的輪胎，又默默推移到下個月了。
陳澤良在備忘錄裡刪刪改改所有開支，對著紅字緊鎖眉頭，看見有新訊息。鍾子悅傳了一張與朋友的聚餐合照，說下次介紹朋友給自己認識。
收到鍾子悅的訊息的當下其實沒有特別感覺，有一瞬間他甚至還在想：這是誰？而後才想起是自己才見面幾次的，男朋友。
照片裡的擺了滿桌精緻餐酒食物，紅酒白酒香檳、牛排、海鮮。鍾子悅旁邊兩個年紀看起來也是三十出頭的友人一身名牌，而另一邊的一對年長情侶穿著簡單，露出笑容。
那裡是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世界。
可能是看見他已讀，鍾子悅立刻來電：「嗨，到家了？」
「嗯。」
「晚餐吃了嗎？要不要我帶一點超好吃的海鮮燉飯給你？」
陳澤良瞄向快被泡爛的泡麵，說：「不用了。」
「這樣啊。」鍾子悅忽然說：「三分鐘後你下來一樓。」
從話筒那邊好像聽見附近街道的狗吠聲，陳澤良走到陽台探頭，看見一台眼熟的轎車。
該不會是......
他走下樓，開門，看見鍾子悅正要按鈴的樣子。收回手，笑盈盈的遞上一個午餐袋。
「想跟你分享今天聚餐的美食。」
陳澤良看著鍾子悅那興沖沖的模樣，忽然覺得這人挺可憐的。但忍不住此人帥氣又散發「拜託」的鞋貓劍客眼神，只得接下。
鍾子悅的眼神在暗夜裡熠熠發亮，「澤良，你很累嗎？」
陳澤良看著鍾子悅，沒說話。
鍾子悅又露出鞋貓劍客的眼神，「我好累喔。陪我去繞繞吧。」
手裡拿著別人給的東西，一時間很難拒絕，就被拉到車上了。
車室內的空間好像另一個宇宙，關起窗，鍾子悅播放爵士樂。吵雜的世界瞬間緩下節奏。
城市的燈光如水般流淌過車窗，遠方的燈火像電影一樣掛在夜幕上，駛上橫跨河面的高架橋，在路燈的探照之間穿梭，彷彿置身在一個巨大昆蟲的背脊上，漫無目的往前。
從車窗倒映出自己的臉，還有專注開車的鍾子悅。陳澤良發現，這個人就算不笑的時候，看起來也像是在笑。
鍾子悅一路上一反常態的沒有說話，陳澤良卻不覺得尷尬，他知道這是鍾子悅的溫柔。
「那個......」
「嗯？」
「那天在麵攤，看到你出現，沒打招呼就走掉，抱歉。」
鍾子悅隨即瞭然是遇到宋純亦那次。他笑著說：「沒關係。」
陳澤良靜默一會，說：「宋純亦，就是我想忘記的那個人。」
「嗯。」
「他跟學妹交往三年多。」
「嗯。」
「他知道我家裡的狀況，讓我住他們家的公寓，收很便宜的房租，還介紹打工給我。」
「嗯。」
「上次買皮夾就是想送他，搶阿妹演唱會的票就是為了幫他。」
「嗯。」
陳澤良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平時像蚌殼一樣緊閉的自我，在這個夜晚不自覺舒展開來。在鍾子悅面前好像可以稍微卸一點點防備，攤開那些不輕易告訴他人的心情。無邊的黑夜沉澱了混亂的情緒，緊繃的心逐漸平靜。
鍾子悅聽著他說話，像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頓點，而後開口：「我很好奇，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不說話是子悅的溫柔，說話是澤良的靠近。澤良是個好孩子，只是好孩子的人生怎麼都那麼辛苦呢，看著實在有點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