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竹馬是甜的
太瓊湖碧波蒼蒼,聚春亭上只有李禎康跟幾名為高權重的內臣,人微言輕的盛承恩沒
插嘴的餘地,只能站在一旁充當侍衛的腳色。銀壺生煙裊裊,朱寰在一旁溫順地煮茶,盡
責地扮演寵妾。
當上皇帝以後,並無如想像中一樣過著天人般的愜意生活,反而是沉重的開端。西邊
虎視、東邊來犯,國祚如何綿延?河齊之地好似傳出有澇災,那封州的乾旱又該怎辦?支
撐起一個巨大帝國的皇帝必須擁有怎樣的氣度與智慧?萬民蒼生的期盼全都落在了他的肩
頭上,沒有人擔憂過這沉重的責任是否會壓垮他本人,只希望他能做好一個皇帝,一步一
步推引著帝國的巨輪前進。
登基以後,偌大的國土比想像中的殘破傾頹,李禎康後悔了。
大臣彷彿念經般的話語纏繞在亭內,李禎康的手指不安分地輕撫著衣襬上的垂珠,似
若有所思,其實思緒只用上一半,剩下的都在焦慮上打轉。雖然沒寫在臉上,表面功夫依
舊爐火純青,還是那個謙虛老成的少年天子,但躁動全寫在那淨白的雙手。
頭又開始痛起來了。
叨叨絮絮了整個時辰,拱手躬身的老邁臣子總算說完了他的匯報,李禎康讓宦官替他
拿來筆墨,緩緩寫下一連串的書信。富庶的東南方出現了賊匪,怎麼可能呢?李禎康認為
這是他力有未逮的預兆,天子之職比想像中的吃力。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岐王縮瑟的肩膀,以及昨夜不明的刺客,這些畫面宛如一根刺頭
扎得他心裡不舒坦。
「周荀。」李禎康將墨跡未乾的書信交給一旁拱手低頭的老臣,「將這信給東南道使
,務必查清。」名為周荀的老臣躬身跪拜,雙手接過信件以後緩步離開了聚春庭。
盛承恩遙遙望著周荀離去的的身影,嘆了口氣:「當皇帝還真不容易。」
李禎康訝異挑眉:「統御天下哪來的辛勞呢?」
「皇帝也是人。」盛承恩說,「不累嗎?」
夏蟬唧唧,清風吹起,李禎康心中那點不愉快頓時煙消雲散。
身旁的人總是有求於他,甚至無論多麼妥貼的心腹也都帶著「期望」。李禎康利用皇
帝的身分達成他們的要求,同時他們也被這股「意圖」所制宰著,不敢輕舉妄動。普天之
下只有盛承恩不對「皇帝」抱持著過度幻想,在他的心中李禎康不是樣板該有的模樣,李
禎康是他的主子,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朋友,是會讓他心疼的人,一心一意只想為他好——
從沒有人替李禎康這麼想過。
李禎康突然笑出聲,搖搖頭說:「也是自找的。」
盛承恩瞟了他一眼,沒回話,識時務的朱寰適時地遞上了消暑的涼茶,茶湯泛著金色
,倒映著盛夏繁茂的綠蔭,榮華美景好似浮夢一樣。
用過午膳,忙碌的皇帝還得去聽祖宗留下來的訓課,或者與其他機要大臣面談並且安
排指令,偶爾的偶爾,在某些時節,他才能擁有自己的時間,但這些時間也不是閒著發慌
,他得騎馬射箭,在內苑後面那片寬廣的園林裡奔馳著,呼吸著僅存的自由空氣。
盛承恩想起了他養過的遊隼,曾在北疆遼闊的山河間自由地飛翔,卻因為被人捉捕折
了翅,猛禽自此成為籠中鳥,困在華麗的金牢籠之中。
晚間,享用過御膳提供的小點,等待堆疊如山的奏疏都批完,皇帝一天的工作才算正
式落幕。宮牆外月色涼如水,疏影隨風蕩,暖黃的宮燈折射在簷廊的烏磚上,彷彿鋪著金
子似的曖曖含光。忙了一天,總算能歇會兒,李禎康在宮街上負手而行,身旁只跟著朗青
宇一人,皇帝向來不喜歡太多人跟著。他臉上難得露出了疲態,頭痛欲裂,心情也好不到
哪去。
他穿過宮廊,來到自己的寢宮,一踏進偏殿才那裏已經擺好了一桌香氣四溢的好菜。
珍饈擺滿桌,上頭還冒著熱煙,荷蓮杏桃茶酥、四菓珍珠蜜糕、蜂玉水晶膾、七寶醉
蟹黃包、珍珠冰魚餃、鮮醃玉筍羹,李禎康露出驚訝,這全都是一些民間小食,是他從沒
嘗過的東西。
從前衣食不濟,苛薄的宦官端上來的飯菜到了他這裡早已冰涼,連一碗熱粥都難得,
更別說是吃上一頓肉,兩個正在成長期的孩子怎可能吃得飽、穿得暖。盛承恩氣不過,總
會涎著臉央求伙房的當值的老嬤嬤們給點麥粉,自己回來做碗熱湯麵給李禎康吃。夜裡,
在漏水的柴房內,盛承恩端著香氣四溢的湯麵,兩人偷偷摸摸分著吃遲來的美食,不過就
是一碗清湯混著一點蔥油的麵也能吃出快樂的滋味。
李禎康難得想起了以前的困頓,明明是不堪回首,現在卻覺得特別有趣。
盛三總是這麼地護著他。
「陛下肯定是餓了吧?」盛承恩臉上堆滿笑容,頗得意地說:「這些年在北疆歷經不
少事,二哥不給我飯吃的時候就只能自己偷偷搗鼓做些吃食,闖多少禍就學多少菜,幾年
下來也會自己做些好東西吃了。」
李禎康心頭漾起暖意,不自覺的泛起微笑:「三兒越來越厲害了,要是盛二再繼續罰
下去,說不準你還能贏過御廚呢。」
「您就別取笑我了。人家君子遠庖廚,只有盛三是一介粗人,都快餓死了沒能在意
這麼多。」盛承恩替他備妥碗筷,拉著李禎康盡速就座。
郎青宇站在殿外的夜色下執勤,貼心的朱寰替他們掩上宮門,自己提著龍首燈悄然離
去,僅僅留下主僕兩人享受這一桌子的菜餚。畢竟那可是盛承恩的心意,是他們倆都無法
給出的真心。
在外頭盛承恩是不多喝酒的,頂多薄酒幾杯,不至於醉昏頭,但今晚可不一樣了,他
想讓李禎康好好吃上一頓,於是多備了幾瓶東宮釀的冬雪青梅酒,酸中帶甜的佳釀最適合
夏天的夜月。燭火隔著朱纓絲帳映出柔和的光,瓊漿晃蕩著金碧玉色,李禎康覺得這一切
彷彿夢一場。
美食當前,兩人也不多話了,下箸如風雪掃落葉,尤其是李禎康,一整天下來忙得要
命,根本連飢餓是什麼感覺都忘了,現在看到佳餚才想起自己早已飢腸轆轆。幾杯黃湯混
著珍饈下肚,窗外冷清的月色也燥熱了起來。盛承恩輕啜玉杯,用筷子夾起熱菜就往李禎
康碗裡放,也不管對方前面的盤子是否堆滿了食物
「陛下,您得多吃點。」盛承恩嘆息說,「當皇帝可真不容易,雖說是萬人之上,錦
衣玉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但我在一旁看了整天,只覺怪累人的,一點兒也不覺得好。
」
「也是為了黎民百姓嘛。」李禎康笑了笑,又嘗了一口甜包子,還真是美味至極。
「瞧瞧,陛下為了這天下憔悴了多少,」盛承恩難過地捏著李禎康的肩膀,逐一往下
撫摸:「三兒看了心疼呢。」
李禎康那口沒吞下的包子差點就噎著了。
雖說盛承恩沒規矩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但如此親暱的碰觸還是令他不太習慣,
只覺得癢。李禎康咳了聲,半躲開地挺直了腰背,然而掌心的溫度還殘留在背肌與腰部上
:「哪有,朕每日都神采奕奕,神氣得很。」
盛承恩突然笑出聲,露出一口白牙:「今早見識過了,確實挺神氣的。」
這什麼意思?李禎康還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兒,倏地就滿面通紅:「你這小子拿我
開玩笑呢!胡鬧!誰准許你打量我的東西!」
李禎康罵完,埋頭就夾起食物一頓猛吃。他只記得盛承恩老愛哭啼啼,這人是否在軍
隊裏面待久了,什麼玩笑都敢說,說起玩笑還毫無分寸!
一旁的盛承恩哈哈大笑,那雙手還是黏在他的背後:「陛下別這麼生份,咱們一塊兒
長大,也都是男人,這種事兒有什麼好羞的……我瞧,也是挺威風的呀,不愧是皇帝的派
頭呢。」
李禎康怪嗔地瞪了他一眼,等等等……他越想越不對勁,盛承恩的舉止活像調戲小姑
娘一樣,拿他取樂呢,別說是以往了,就連昨夜見他去小倌樓都沒這麼放肆,今個兒究竟
是怎麼了?他悄悄地瞟了對方一眼,只見盛承恩一杯又一杯兀自地喝,把酒當水一樣開心
地喝下肚,到底是喝了幾盅?
李禎康覺得有些怪異,趕緊問:「三呀,你能喝這麼多嗎?我記得……盛家男兒不是
說貪杯誤事嗎?」
「沒事兒,陛下放心,這小意思而已。我在北疆喝得才多呢!」盛承恩放下酒杯燦笑
,臉不紅氣不喘,看起來與平時沒兩樣,但李禎康就是直覺不對勁。
依照自己對好友的多年來的了解,盛承恩雖然行事隨心所欲,但可不會如此「放浪」
,更別說是對主子開玩笑。表面素行不良、逞凶鬥狠,私底下哭哭啼啼、喜歡規規矩矩聽
話、老愛撒嬌討安慰才是他的真面貌!
「你……其實是喝醉了吧?」李禎康瞇起眼,對著他提出心頭上的疑問。
盛承恩愣了愣,摸著自己的臉笑說:「有嗎?看起來像嗎?」
說時遲那時快,盛承恩用拇指輕輕地劃過了李禎康的唇瓣,將一只黏在唇旁的紅豆餡
兒輕輕地送往自己的嘴裡:「陛下真是大意了。」
李禎康還沒咂摸過來,只覺得唇邊好似羽絨飄動,又似雲煙微撫,一陣輕騷酥麻直往
心底竄去,竄得他差點就起了反應!李禎康臉上一片通紅,急忙扔下玉碗站起身,直掩著
嘴罵道:「你、你做什麼!」
「又不是小孩子了,吃個東西也會掉渣。」盛承恩笑嘻嘻地舔了舔唇,露出了一截小
軟舌:「是紅豆餡兒,難怪,真甜。」
原來是自己反應過度了,李禎康覺得有些丟臉,趕緊坐回椅子上,心虛的眼神始終不
敢跟對方對上……他還是覺得今日的三兒真的怪怪的,老愛動手動腳,應該不是他想太多
吧?
「陛下今晚怎麼這麼急急躁躁的?」盛承恩一邊喝酒一邊說:「還真不像平常的你呢
。」
李禎康瞪了他一眼,心想,還不是你害的,但又礙於面子不敢講,只好說:「難得吃
上一桌佳肴美酒,還是三兒親自下廚的,我心裡高興,當然跟平常不一樣。」
盛承恩眼眸都亮了起來,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若是陛下高興,就是三兒的榮幸。
二哥把我留在北疆不許我回京,又不給個好職位,我在那兒都快悶死了,成天只能騎馬打
獵跟一堆漢子廝混,混到現在連個名堂都沒有。既然陛下您喜歡,要不三兒留在宮裡替您
掌廚吧!我看這還比較有出路呢!」
李禎康莞爾,搖搖頭說:「我可不能大材小用,三兒以後一定會有自己的一片天的。
」
「憑我嗎?」盛承恩嘆了口氣,單手撐著臉頰:「別說一片天了,我呀,就連娶親都
做不到。」
「以後一定會有的,我可等著你的喜酒喝呢。」李禎康笑說。
「陛下呀,」盛承恩遠眺窗外月色:「說實在話,若要三兒娶媳婦,我還寧願留在您
身旁呢,日日夜夜伴著您,就像從前一樣,要比現在這樣更快活呢!」
李禎康望著他的側臉,笑了笑,沒說話,因為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盛三是北方
的鷹,要翱翔於天際,不應該鎖在金宮裡。李禎康取過對方身旁的酒壺替自己添了一杯,
淺嘗一口,只覺得酒味嗆辣,疑惑問:「你喝的這盅是不是太烈了?這是青梅酒嗎?」
盛承恩想了想,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東宮給的新酒。」
東宮的新酒?李禎康一陣臉黑。造孽阿,這是他年初請東宮那頭做的白燒!這酒量再
好也容易倒!一定是御廚以為他想喝所以才拿給盛承恩的!難怪那瓶酒外觀長得跟別的不
太一樣!盛三到底喝了多少?!
「先別喝了,這酒性強,你一定是喝醉了!」李禎康打算奪過他的酒杯,卻沒想到反
而被盛承恩一把抓住肩膀,一把就將李禎康拉到自己眼前。盛承恩的力氣不算大,但李禎
康就是懵了,忘了反抗,反正因為是盛承恩所以他也不會反抗。
咫尺之間,兩人就這樣眼瞪著眼,連輕顫的睫毛與紅潤的唇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仔細想想,陛下比女人更漂亮、更體貼。」盛承恩說話的時候帶著醉人的笑意,笑
起來時能看見薄唇與霜牙,以及那帶著酒香的軟舌,「要是能娶你就好了。」
李禎康渾身一陣激靈,差點就硬了!
盛三肯定是醉了!
本來想直接推開對方,然而讓李禎康無法預料的是,盛承恩迅速地反手改抓著他的手
腕,另一隻手則捏起他的下顎,想也不想就親了上去。柔軟的唇瓣伴隨著酒香與醉人的津
液,一股迷茫與誘人的快感從嘴唇竄入喉頭,宛如昏眩襲擊而至,唇瓣太過溫暖甜美,也
捨不得這份美好停下來。
他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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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臟尖叫中,不要問我為何這麼晚睡。
雖然寫很慢,但持續更新,感謝各位推文的朋友我愛你們。
我繼續努力蛤!LOVE & PE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