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未點點頭,以冀楓晚為中心繞圈、四處張望、蹲下研究螞蟻或墊腳眺望山下,在作家扶
著石桌站起來時小跑步回涼亭,與對方一起走向土地公廟。
土地公廟的廟祝不在廟中,不過線香、點香器都好好放在廟口鐵桌上,冀楓晚繞過桌子先
在香油錢箱中投幾枚零錢,再取香點燃交給小未。
「拿香對天公爐拜三拜,跟天公打招呼後默念自己的名字、要求什麼,取三炷香插進爐中
,再進廟對土地公像前的香爐重複一樣的動作。」
「好!」
小未接下香快步跑向香爐,完成兩次三拜後視線偶然略過神桌旁的木筒,眨眨眼指著斑駁
長筒問:「楓晚先生,那又是什麼?」
「籤筒。」
冀楓晚手插口袋來到木筒前道:「剛剛不是說,會有人來廟裡向神問事嗎?發問者會藉由
抽籤取得籤詩,籤詩就是神明對他所問之事的解答。」
「我可以抽嗎!」
「假如你能扔出聖筊。」
「聖筊……是水餃的一種嗎?」
「和水餃無關,是……找到了。」
冀楓晚拉出籤筒背後的塑膠籃,從籃中拿出一對半月形、一面凸一面平的木面,擺成一凸
一平向上的模樣道:「這是筊杯,一正一反的筊杯就是聖筊。你拿著筊杯默念你要問的問
題,如果能丟聖筊就可以去抽籤。抽到的籤如果能連續丟出三個聖筊,那麼籤號代表的籤
詩就是神明給你的回答。」
小未慎重地接下筊杯,走到神桌前方深吸一口氣,閉眼片刻後放手讓筊杯落地,得到一個
聖筊。
「萬歲!我可以抽籤了!」
「是是是,請抽。」冀楓晚面無表情地遞出籤筒。
小未蹙眉注視籤筒,左看右看好一會才抽出一支籤,再拿起筊杯拋擲,連續丟出三個聖筊
。
「楓楓楓楓晚先生你看看看!」
「我看到了,籤詩櫃在你左手邊,找十三號抽屜拿籤詩。」
冀楓晚目送小未一蹦一跳地奔向籤詩櫃,彎腰收拾筊杯和籤,剛將兩者歸位就瞧見仿生人
跑回來。
「楓晚先生,這個……」
小未皺著臉舉起籤詩道:「完全看不懂!」
「因為是文言文吧,我看看……『命中正逢羅孛關,用盡心機總未休,作福問神難得過,
恰是行船上高灘。』看起來很不妙。」
「不、不妙嗎?」
「不妙。」
冀楓晚重複,取來籤詩閱讀道:「這首詩簡單翻成白話,大致是你命中有凶星,即使多方
籌算最後還是無法避掉,即使求神積德也只能滑壘躲過,但整件事就像船開到沙灘上,進
退不得,不行的。」
「不行的……」
小未輕聲呢喃,肩頭輕晃兩下,雙膝一折整個人往下墜。
冀楓晚嚇一跳,連忙伸手想扶住小未,然而痠乏的腿根本撐不住對方的重量,靜止一秒後
就抱著仿生人跪到地上。
「唔……」
冀楓晚痛得蹙眉,感覺小未靠上自己的胸口,單薄的身軀細細顫抖,濕潤感攀上衣領。
「你問了什麼?」冀楓晚問。
「能不能和楓晚先生永遠在一起。」
小未揪住冀楓晚的衣衫,縮起肩膀顫聲道:「這不行嗎?怎麼樣都、都辦不到嗎……沒有
改變的方法嗎?找人做法?給神明很多、很多錢?還是再增加一台量子電腦?」
「做法和賄賂神明就算了,增加量子電腦是想做什麼啦?」
冀楓晚嘴上在挑錯,手卻貼上小未的背脊,輕輕拍撫道:「什麼都不用作,因為給你這隻
籤的不是神,是機率。」
小未抬起頭問:「是機率?什麼意思?」
「世上沒有神明的意思。」
冀楓晚帶著小未站起來,鬆手望向土地公像道:「我曾經到比這間廟有名幾百倍的大廟,
擲筊問某本稿子會不會過稿,跟你一樣順利扔出三聖筊,一個月後我收到退稿信。」
「怎麼會……」
「然後我也去另外一間頗負盛名的廟宇發願,只要神明讓我過稿,過幾本就給祂送幾束花
,結果我投稿頗負盛名的A出版社,等了兩個月沒回音,就將同一份稿改投B出版社。
B出版社的編輯口頭說想要這稿子,可是要思考怎麼修改,而這一思考就是一年。一年後
A出版社來信告訴我我的稿子進入二審,我問B出版社的編輯是否確定要這本稿子,B出
版社的編輯說確定要,於是我寫信向A出版社的編輯道歉與抽稿。
兩個月後,這位編輯和我最好的朋友鬧翻,遷怒到我身上,退我的稿子還封鎖我。」
「B出版社的編輯叫什麼名字?」小未沉聲問,垂在身側的手喀喀作響。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神明只是人類的虛構物。」
冀楓晚靠上神桌道:「神明和神話一樣,是發明來解釋人不能理解的事物,例如天上為什
麼會打雷、太陽怎麼會不見、憑什麼他含金湯匙出生,我卻五歲就要早起煮稀飯。」
「人們認為含金湯匙出生也和神有關?」小未睜大眼睛。
「不少人都這麼認為喔,畢竟科學雖然能解釋雷電和日蝕,卻無法解釋誰要出生在哪個家
庭,或是各種幸或不幸的意外。」
冀楓晚目光轉沉,輕柔卻冰冷地道:「所以人們制定……不,該說是臆測了一套規則,認
為只要拜拜、捐獻、多做好事、修行就能趨吉避凶,但實際上虔誠善良的人出門散步被車
撞死、欺世盜名之徒活到九十睡夢中闔眼的例子多得不能再多。人的際遇和功德、善良、
神明保佑無關,純粹是機率和個人實力。」
小未皺眉思索,雙目忽然亮起,兩手一拍道:「您說得對,世上並沒有好心有好報這種事
,要不然我明明什麼好事都沒做,卻能和楓晚先生相遇。」
「和我相遇算好報?」
「是天大的好報!如果沒有您的電……」小未拉長尾音。
冀楓晚看小未久久沒接續,挑眉問:「電什麼?」
「電……電力!」
小未總算吐出第二個字,強撐著笑容道:「您天天提供我電力,我才能四處活動!」
「要電的話,公寓中任何一個有繳電費的住戶,甚至一些公共場所或提供插座的咖啡店都
能給你。」
「那不一樣,楓晚先生的電是……怎麼說?有種冷銳的氣味,平穩中不時一顫,整體而言
……呃、啊。」
「呃啊?」
「就是、就是……」
小未張口再閉口,反覆七八次後眼中閃過厲色,心一橫大聲喊道:「我只要看著楓晚先生
的臉,就能充三千度電,灌二十瓶營養液啦!」
冀楓晚先愣住,再微微抽搐嘴角,最後轉過身背對小未。
「楓晚先生?」小未輕喚。
「……」
「您生氣了嗎?」
「……」
「楓……」
「我噗……哈,沒生氣。」
冀楓晚憋著笑道:「你這個仿生人實在是……有夠奇怪,搞得我好像也要不正常了。」
「您生病了嗎?」
「沒病,只是搞不清楚自己的笑點了。」
冀楓晚帶著笑搖頭,轉身朝通往山下的柏油路走去道:「該下山了,再待下去要天黑了。
」
小未如釋重負,快步跟上冀楓晚問:「您若是不舒服,我可以揹您。」
「不用。水壺你拿著。」
「我揹得動您!」
「不是重量的問題。」
「那是什麼?技巧嗎?我可以下載全世界公主抱的資……」
「除非我病理性失去意識,否則不准揹也不准抱我。」
冀楓晚嚴肅地回頭瞪小未,但當他將視線轉回前方時,唇角仍維持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