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佐一見她的模樣,便怒道:「妳怎麼能──」
說到一半,他卻難得機靈地噤了聲,小心地打量著尊上的神情,卻沒看出明顯的變化
,只覺尊上的眼神似乎略有不同。
隳星微微俯身,似要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卻在途中又收了手。紫嬋卻自發仰起了臉,
歛眸一笑,道:「您改變心意了嗎?妾身多年來對您一心一意,只為求與您春宵一度,若
您喜歡,便是這副模樣的福氣,您想要怎樣對妾身都行……就算要我和他一起伺候您,那
也是好的。」
蘇佐忍不住又道:「得了罷,妳畜養的男寵人魔妖皆有,統共不下百十人,這還沒算
上不定期替換的數目,還敢說對尊上一心一意?!」
隳星驀然轉身而去,繡著暗金龍紋的氅衣下擺,隨著他的動作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
他冷淡地道:「變回去。」
紫嬋微微一愣,道:「為何?您從未對任何一張面孔做出這般回應,妾身可不依。」
隳星卻已一步步朝殿外走遠,頭也不回地拋來一句:「妳若不變回去,本座便讓蘇佐
把妳打回原形殺了,也不必合作了。」
他的語氣平淡,聽來卻如玉石墜地碎裂,冰冷而果斷,並無半分玩笑的意思,令紫嬋
不由打了個寒顫。
在情場鍛練出的直覺告訴她,隳星魔尊若非深恨這張臉的主人,就是愛而不得才遷怒
於她。但她早已調查過,那人不過是個金丹修士,魔尊豈有可能拿捏不住?於是她雖有些
害怕,卻仍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正待再開口,魔尊的威壓卻忽然開展,壓得她喘
不過氣。
接著他道:「讓妳辦的事要是辦不成,不用本座動手,咒印自會讓妳魂飛魄散,連妳
哥哥也救不了妳。要是聽明白了,就給我滾去籌備。」
說罷,隳星跨出了大殿門檻,紫嬋身周的壓迫感也終於消散。蘇佐跟隨隳星多年,即
便不能像蘇佑那樣和尊上共情,也看得出他此刻的怏怏不樂,便拋下紫嬋立刻跟了上去。
才沒走幾步,蘇佐卻突然面色一喜,忙道:「尊上,蘇佑回到祁夜了!」
隳星腳步一頓,含糊地應了一聲,接著道:「讓他立刻來見我。」
◆
林契眼觀鼻、鼻觀心,擠在了車廂最角落處,試圖讓自身與車廂融為一體,以免引起
對面那位掌門師叔的注意。
雖說是車廂,兩人乘坐的也並非尋常馬車,而是個以靈力驅動的車廂。此類靈器多半
會讓靈禽或飛天靈獸拉著,但太鯤山並未畜養仙鶴或妖獸一類,這車廂才經六師叔改良,
改為純粹以靈力驅動的樣式,除卻低調耐用之外,再找不出其他優點了。
而此刻,他那掌門師叔,正對著棋坪獨自下棋,落子毫無遲疑,像是在排棋譜般。
然而從林契踏入車廂以來,已見他這般獨自下棋五個時辰了,從來沒見他拿什麼棋譜
,倒比較像是一面與自己對弈,一面在心中推算著什麼。
他神態端靜,目光如透徹清泉,幾乎是平和可親的,和半天前要脅林契的模樣相較,
豈止是判若兩人。
林契是太鯤山初代二弟子座下唯一弟子,也是太鯤山絕無僅有的醫修,因著這個緣故
,一眾師兄弟與他關係都不差,除了偶爾要被他的師尊壓榨,以及需要不時照顧師祖而無
法離山外,林契的日子可謂過得風生水起。
長年下來,他幾乎要忘了自己揹負「煞血」之名的魔修歲月,直到此回去了趟化外地
,被這位掌門師叔撞見。
當日被質問此事時,他甚至已遲鈍得來不及遮掩,乾脆認了下來,掌門師叔沒問幾句
話也就放他走了,他便如一尾被放回溪裡的魚一般快活,以為此後無事一身輕。然而才不
過隔日,他就再次被掌門師叔傳喚了。
聽完薛千韶的要求後,他冷汗直流,道:「師、師叔,師尊曾命我不得離開太鯤山,
再說我不過是名築基期修士,就算同去九霄門,也無法為師門長臉,您何苦為難弟子呢?
」
薛千韶卻不置可否,轉而道:「說來,你畢竟是名魔修,二師兄除了口頭上命你守山
外,應該也曾讓你立誓、或者使用其他術法來約束你罷?」
林契立刻為自己辯解道:「這是自然!其中絕不可違背的一條,便是讓我不得叛出師
門!」
薛千韶問道:「否則會如何?」
林契答道:「筋骨寸斷,神魂碎裂,且無法再奪舍他人。」
薛千韶微微一揚眉,淺笑道:「那麼,若我以掌門身份將你逐出師門,你又會如何?
」
林契聞言,第一時間壓根沒能反應過來。他這位掌門師叔在眾弟子間的風評,向來是
「雖然重規矩,但善待弟子,凡事親力親為」──換言之,從沒人見過他這般使著不見血
的刀,卻還若無其事的一面。
當時他乾瞪著眼,不敢置信地望向仍平靜笑著的掌門,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不但
被要脅了,且毫無退路。
於是半日後,林契收拾好包袱,認命地跟著薛千韶上路,做起此趟出行唯一的隨侍弟
子。
林契正心有餘悸地回想著,薛千韶突然頭也不抬地對他道:「大可不必如此緊張,只
要你還為太鯤山弟子一日,我便不會傷你。」
林契被嚇得呼吸一窒,猛然回過神來,但隨即又想道:還是威脅!自己是不是太鯤山
弟子,不也是他一句話說了算嗎?
薛千韶卻像知道他心裡所想,抬頭望向了他。車廂兩旁有小窗格,只是此刻日光並未
照在薛千韶臉上,讓他的黑眸顯得更幽深莫測。他接著開口道:「我捎帶上你,只是為了
防備可能的禍事。且隳星的右護法說過,你的真實修為不下於他,若我出了什麼狀況,你
該也有能力自保。在我的親傳弟子中並無這樣的人選,所以只能是你了。」
林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脫口道:「掌門太抬舉我了。所謂修為高,不過是壽數積累
而成,我並不擅長打鬥,否則也不會淪落到被師尊抓……被師尊收為徒弟。除了惡咒印和
粗淺的醫術外,我當真什麼都不擅長。」
薛千韶卻闔上眼,頷首道:「會逃跑就行了。」
林契無語了一瞬,片刻後他終於大著膽子,問:「掌門,您給我透個底罷!此行不過
是為了參加一場元嬰大典,除了那新晉元嬰雙喜臨門、順道要娶妻外,也沒有其他特殊之
處了。這般場合,九霄門必定極為慎重,守備也會更加森嚴,您如何就認定會出事?」
薛千韶重新睜眼,靜靜地看向他,道:「那名新晉元嬰是誰,你曉得嗎?」
林契連請帖也未見過,自是搖頭。薛千韶解釋道:「他名為馮項,而他名義上的師尊
,乃是九霄門三位化神修士之一、青真君的親孫。」
林契遲疑地道:「名義上的師尊?他師尊是誰?」
薛千韶道:「其師是青暝仙君,在三百年前,他於南域的兩界關口被魔修重創,至今
生死不知。這位新晉的馮項仙君,甚至未曾見過他的師尊,而是由青暝仙君的道侶──莫
違仙君代為收徒,一路栽培成才。」
林契一面聽著,一面回憶道:「南域戰役我倒是聽過,據說各仙門為圍剿一處窩藏眾
多魔修的山頭,折損了近千的修士。難道說,魔尊也是在那時與九霄門結了仇的?」
薛千韶搖頭道:「並非如此。但那位被馮項稱作『亞父』的莫違仙君,與魔尊有著深
仇大恨。箇中牽扯我也並不十分清楚,但你認為魔尊千方百計混入九霄門,有可能只是來
道喜的嗎?」
林契做魔修時,也是個不問世事的隱士,聽聞自己可能捲入麻煩當中,不由舔了舔乾
澀的唇,小心翼翼道:「那掌門您……又為何非要來此?」
薛千韶垂眼望著棋坪,半晌方道了一句:「因為那棋局中,必須有我這顆棋。」
林契感覺到,這句話似乎帶著身若漂萍的感慨,不知怎麼地便對他放下了戒備,勸慰
道:「我平日侍奉師祖左右時,師祖也偶爾會卜卦,但他多半只用來決定『今日是否適宜
飲酒』這等小事,還老是唸叨著『卦不可盡信』,師祖傳授您卜術,難道不曾與您說過這
話?」
薛千韶只道:「自然是說過的。」
林契正待追問,卻被他下一句話堵了回去。薛千韶忽然斜來一眼,問道:「師尊當日
讓你到化外地一趟,你說是因你對競標會有興趣,那麼,你可在那裡取得想要的物品了?
據聞無數咒印術師,皆對那『天人咒印』趨之若鶩,想來你也不例外?」
林契捂著他脆弱的心臟,道:「能說的話都被掌門說完了,您還要我答什麼呢?」
薛千韶定定望著他,道:「我想知道天人咒印的去向,以及其真正的淵源。」
林契深吸了一口氣,氣若游絲地續道:「您怎麼就認定我會知道呢?」
薛千韶道:「你方才說,你的修為是由壽數積累而成,那你少說也有千八百歲了罷?
我自然得向你這位前輩請教。」
林契又嘆了口氣,方答道:「競標會上異變陡生,天人咒印的去向我當真不曉得,您
還不如去問您那位魔尊,據說化外地已被他的人馬拿下了,說不準天人咒印就落在他手裡
呢?」
薛千韶聽他脫口說「您那位魔尊」時,不由僵了一下,但總覺追問下去,會得到他不
想聽的答案,便裝作沒聽見,只問道:「那麼,天人咒印最初的起源,你可知道?」
林契突然露出一副牙酸的模樣,面有難色地道:「那咒印乃是魔皇召集一眾術師,讓
他們協力打造出來的,那些術師都是為了媚上才加入,各自流派也不同,致使天人咒印構
成異常複雜,本來它光是能順利運作,就已經是天大的奇蹟了,誰知還真讓魔皇達成了目
的。」
薛千韶見過地宮中的金仙塑像之後,對魔皇佚事也頗為好奇,便追問道:「那麼魔皇
打造天人咒印,又是為了什麼?」
林契打了個寒顫,猶豫片刻方道:「那個瘋子,倚仗幾乎不死不滅的魔龍之身,早在
剛即位時,便開始切割自己的肉身,藏在魔域與人界中九處,使肉身轉化為天人咒印的力
量來源。他這般不要命地大費周折,卻只是為了打造出一座無形的巨籠,困住一位下凡的
金仙,讓祂再也無法返回仙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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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被詛咒(欸)今天會貼到兩人重逢ㄉ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