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朝亡國,終生罪臣。偏安一隅,守住祖業是他李從嘉的盼望。可憐生在帝王家,他
與賢良的妻子長相廝守的心願只成了空夢。
趙元朗,傳說中的真龍天子,大宋臣民心目中的賢君,為何他對普天下遍撒皇恩,對
著他李從嘉,卻只有朝夕的壓迫與傷害?
明明是如此惡毒之人,破壞了他一生的幸福,連一點點的期望都不願意給他,可為何
自己對幸福的定義卻漸漸失了焦?
在他獨坐金鑾殿,傷神勞心時,李從嘉不住掛慮。曾幾何時,一日不見他的身影,便
倍感焦躁……
變了的不只是故國,不只是江南,自己才是改變得最多的。
「古人有千金買骨,今人有千金買醉。罪臣敢請陛下隆恩,親賜御酒。」
小樓一夜,繾蜷纏綿,跨越君臣之際的最後一線,方知趙元朗一生索要,不是那萬人
歌功的天下。
「--重光,你是大宋的高水,大宋的流山,你是朕的大好江山。擁有你,朕便擁有
全天下。」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眼見他花兒開,眼見他花兒謝,人生所擁有的一切都被奪走
之時,本以為柳暗花明,終於尋覓到那全天下唯一真心之人,李從嘉卻必須接受趙元朗駕
崩之噩耗。
李從嘉告訴趙元朗:「月有圓缺,花有綻放凋零。我們如果只看他們的片面,便只為
其圓滿而喜悅、為其缺損而哀嘆。我知道他們其實生生不息、不謝不缺,是世間最永恆、
完滿之事物。」
「玉樹和瑤草,月和花,都象徵永駐長存,不生不滅。我竟只希望,如今我與你一塊
兒擁有的幸福,不要溜走、永遠停留……我這些想法,是不是蠢得可以?元朗,你告訴我
。」
楔子.賀新郎
纖雲巧弄,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
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農曆七夕一到,宮裡宮外都開始忙碌起來,七夕素來是一個歡娛的佳節,民間忙著要
乞巧,宮裡則是開始準備乞巧宴,宮中處處點著薰香與蠟燭,蘭桂氣息四溢。
趙元朗本來對七夕這個節日沒什麼特別感覺,但是當他知道李從嘉是七夕出生的,就
關心起這個節日。名義上是在辦「乞巧宴」,私心上卻是替李從嘉辦生日宴會,來彌補李
從嘉。
還記得李從嘉到汴京的第一年,趙元朗半強硬地要求李從嘉來參加宴會,可惜李從嘉
多有忌憚,就算去,也玩得並不盡興。今年,趙元朗催促多次,盛情難卻之下,李從嘉還
是來赴會了。
元朗心想:「不知重光這回能不能盡興?朕實在希望他今晚留下來陪陪朕,一段日子
不見了,朕著實想念他。」
趙元朗向來禮遇文人,今日更是免行跪拜,個別賜座,讓大臣們欣賞歌舞。身著粉衣
的宮女們,今日裝扮更顯別緻,為座上大臣們送上盛在金碗中的五色圓宵,大臣們領取御
膳後,齊聲叩謝皇恩浩大。
違命侯既是聖上欽點,自是坐了大位,與宰相趙譜面對而坐,位列三品。他低著頭,
臉上燒燙,頗坐不住這大位,心想:「陛下做什麼?真不該讓微臣如此為難。」
他微微抬頭,對上元朗,只見他目光灼灼,正在看他。
「這個位子真好,很適合李愛卿,如此一來,自龍位上,朕還能仔仔細細地看他今天
的衣著與談吐。就是別人忌妒了點,也不妨事,朕自然會在宮內好好照拂他。」
趙元朗身著一襲華貴龍袍,威嚴端正地坐在龍椅上,像是一條金龍蟠踞,趙元朗的威
儀正是令眾臣心悅誠服的特質之一。不過李從嘉看得出來,在眾臣屏氣凝神,望著趙元朗
之時,趙元朗倒是面目和善,沒有耍派頭的意思。
趙元朗道:「李愛卿,朕要賜御酒一杯,咱們君臣盡興。」話才落下,總管便恭敬地
捧著金酒盅與金爵,放到李從嘉的桌上。
趙譜見趙元朗今日與李從嘉未免太過親密,這就算了,竟然是在百官面前如此張揚,
立刻替陛下遮掩,揚聲道:「陛下愛護百官,位列此座之人,能得陛下知遇之恩,皆屬真
福,微臣在此先叩謝陛下!」說完,自己離座,朝著元朗鞠躬,洪聲道:「謝陛下--!
」
眾臣唯趙譜馬首是瞻,也跟著離座,屈身鞠躬,齊聲讚揚道:「謝陛下!陛下萬歲萬
歲萬萬歲--!」
李從嘉一見,可真不得了,也忙起身,朝著龍椅,誠心伏地跪拜道:「微臣感謝陛下
皇恩浩大,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
趙元朗心裡想的是讓李從嘉給自己斟酒,然而如今是宮宴,正是因為他貴為當朝天子
,所以更不可做出這等越矩之事。只道:「愛卿,你與朕乾杯吧。」
「臣遵旨。」
宮女與總管各自替天子與從嘉添滿金樽,兩人互相謙讓過,便同時一飲而盡,眾臣們
見狀叫好,也開始各自依序向元朗敬酒,一巡過去,元朗喝得夠嗆,卻不願失了風度,於
是仍正襟就座。
坐在趙譜身旁,趙光義推推趙譜的胳臂,低聲道:「大人,方才為何替違命侯解圍?
」
後方童子手執羽扇,替趙譜搧風。趙譜笑道:「違命侯得此殊榮自是羨煞眾人,不過
他是個御用文人,比起催眉折腰地應酬,王爺您大大方方坐在大位上,不是高尚許多嗎?
又何必將區區違命侯視為眼中釘呢?」
李從嘉身上的紅袍喜氣,金線縫繡艷光四射,映照他白皙的肌膚與如瀑的烏黑秀髮,
遠遠地,能隱約看出,那一整身絲帛上所描繪的,正是一隻七彩公鳳。
鳳乃百鳥之首。雄鳥稱作鳳,雌鳥稱作凰,就令人不解,鳳為何與龍呼應,難不成連
瑞獸都搞斷袖之癖嗎?
趙光義本想放過李從嘉,一見從嘉新衣,心道:「違命侯真是大膽,怎麼好意思這麼
穿,難不成是想與真龍天子結為連理嗎?他以為自己是皇后嗎?」
與此同時,元朗也盯著李從嘉看,事實上,除了與其他臣子對飲以外的時間,他的眼
睛真是難以自李從嘉的身上挪開。他心想:「普天下,唯有他穿這一襲衣服,能把這宮中
御裁的心血,穿得這麼別緻。」原來這貴重衣服,竟是元朗送他的生辰賀禮,無怪乎從嘉
穿來參加乞巧宴會。
李從嘉一站起來,紅袍飄逸,這本來就出落得嬌貴的江南人兒,更令全場為之屏息了
。李從嘉怎知場內各人對他的心思?他彎腰,低頭,拱手道:「陛下,微臣雖怕唐突,為
償陛下御酒之恩,願奏宮廷佳樂一曲,望能不污皇上聖聽,還望陛下允准。」
趙元朗龍心大悅,應允道:「朕允了!在座諸位,今晚能聽到愛卿撫琴,都很有福氣
呀。來人,備琴。」
李從嘉來到琴座前,面對著趙元朗,於嶄新的蒲團上泰然坐下,往上一望,與趙元朗
四目相對,視線交換得極為隱密,沒有人發現破綻,除了趙光義目睹這一切,氣得暗自咬
牙,暫且不提。
「愛卿,請。」趙元朗微笑著,好心情把他本來就生得英氣的面容,襯得更加俊美。
李從嘉與他心有靈犀,自然知道,他今天龍心大悅,與自己的臣服不無關係。
李從嘉振袖拱手,青蔥般的十指撫上箏面,輪指以跌宕作始。
輕攏慢撚抹復挑,勾起眾人好奇,大絃嘈嘈如急雨,指間激昂大力,小絃切切如私語
,靈動快速彈撥,嘈嘈切切錯雜彈,人們仍在為這精妙琴法驚訝,煙花盛景歷歷在目,堪
比瑤池仙樂。
眾人正徜徉美境時,絃聲又嘈切起來。箏聲冷澀,引人悲切,有幾人聽至沾襟,而渾
然不知。慢慢淡出,細細撩撥,直至停下。
趙譜最先回過神來拍手,其他人便如自春夢中喚醒一般,掌聲一一響起,歡聲雷動,
宮闕為之一震。
李從嘉望著趙元朗,只見趙元朗兩眼發怔,仍未回過神來,雙眶中隱含淚水,良久才
注意到自己的失態,暗自以袍袖抹去男兒淚,以免皇帝威嚴盡失,李從嘉全看在眼底。
「元朗,在這偌大的大宋,唯有你,知道我的琴,知道我的詩,我的詞,我的心,我
的人,你真真是我一個人的知音,這一生能遇見你,我是何其有幸。」
他暗自心想。
※
危欄之際,二人私約。
自高處往下看,能看見周遭全是雕樓畫棟的皇宇,真是華美之至。
從嘉背靠著玉欄杆,道:「杜牧之說:『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檯煙雨中。』江南
雖美,究竟與汴京的氣象不很相同,若沒有陛下,微臣或許一生無法領略此美呢。」
元朗也靠著欄杆,倚著從嘉,道:「別叫他的字,朕會吃醋。」
從嘉笑出聲來,「陛下向來心胸寬大,唯有這種時候特別愛呷醋。」
樓闕上四處掛著紅燈籠,隨風舞動,繫著的鈴鐺與木牌,動搖出清脆聲響,一時間都
沒有停止。夜仍未深,宵禁時間未到,汴京街上門庭若市,車水馬龍,許多女子趁著七夕
出來逛夜市,城樓的正下方,有些宮女正在給竹子灑水。
「重光,你怎麼這麼安靜,在想些什麼?」
低沉威武的聲音喚住自己,卻又帶盡天下溫柔,李從嘉被趙元朗擁入他寬厚的胸膛中
。
李從嘉找不到理由來拒絕趙元朗這愛憐的動作,只有抬起頭來看著趙元朗,「實不相
瞞,臣想起嘉敏被晉王殿下取走之時。」
「是,朕也記得,那時你一邊罵著朕,一邊在朕的懷中哭泣,控訴朕有多麼不公平。
」
趙元朗素來問心無愧,對得起天下人,他心裡唯一對不起的人,便是李從嘉--他親
手奪走李從嘉的家國,他的富裕,他的尊嚴,他的身子,他的人生,甚至是他的妻子。可
以說,李從嘉在趙元朗的手裡輸得一敗塗地,一點也不剩
「你一定覺得朕是個殘酷的暴君……」
「微臣沒有,微臣知道,這些不是陛下的本意。」
「周嘉敏早就死了,朕不能把周嘉敏從陰間還給你,但是朕會補償你。朕用一生來補
償你。」
不知怎地,這一席話,在李從嘉的心頭,熱騰騰地搔抓著。
李從嘉低了頭,不敢看元朗,道:「陛下,剛才那些話,請別放在心上。臣如此記仇
,卻絲毫未提陛下之恩惠,實在不配稱作男子,心胸甚是狹隘,恐受天下人恥笑。真正有
為之人,當輔佐陛下這般神君,匡正天下,而非只貪圖一己之私。」
趙元朗望著李從嘉,目光有些深沉,道:「是,你的記仇簡直是妾婦之舉,不過朕會
接受的,畢竟你本來就是朕的新婦,就算已經在一起了十年,仍是新婦。」
趙元朗雙手放上李從嘉纖細的肩胛,親暱地磨娑著他的肩,字字認真地吐露道:「要
是你是女人,朕一定會娶你,讓你作大宋的皇后,母儀天下。」
李從嘉一手覆上趙元朗寬大溫熱的手背,摸了摸,「陛下,七夕一到,您就說要娶臣
,臣娶不得。何況陛下後宮佳麗三千,怎麼不去愛惜她們,反倒一直來愛惜臣?臣實在承
受不起如此沉重的雨露,亦不能替陛下生育子嗣。」
元朗道:「實不相瞞,公務繁忙,就是與你也很少見面,其實心裡頭但願你為朕手持
塵尾,時時隨侍身後,然而你位列公侯之位,不可能如此委屈。難得空出時間來,朕只想
與你一塊兒喝喝酒,寫寫詩……」甚至共度春宵。這是他沒說出來的話。
李從嘉道:「人各有命,倘若臣今日為女兒身,也許就不再是違命侯,陛下與臣也不
可能結識。如今微臣既然是違命侯,便不可能長伴陛下身側,此皆為天數,因此,此生有
機會能與陛下在同樣的時代相遇,臣已經相當知足,不敢再奢望得更多。也萬望陛下以子
嗣為重,與皇后早日誕下太子,確保國祚綿延」
元朗欣然道:「重光方才把話說得如此無情,到頭來,依然珍惜我們之間的緣份,讓
朕十分欣慰。」
趙元朗握住李從嘉的纖纖十指,將一個心字香囊塞進他的小手裡。一股濃郁的香味縈
繞兩人周身,李從嘉握住香囊,「這是龍涎香,太過珍貴了,臣不能收。」
「這是來自吳越的貢品,朕因此暫時不想打他們了,反正他們命數已經不長。這好玩
意兒,別人不配,朕只想賞你一個人。你……」
李從嘉開始把玩這香囊,打開來仔細觀看,知道這奇物價值不菲。
龍涎香源自抹香鯨體內。抹香鯨吞食烏賊以後,無力消化烏賊的齒舌,便在腸內分泌
臘質,包覆其物,最後排出,最早由漢代漁民發現,當時該物已在海中漂浮上百年,最為
精純,進宮以後,異香縈繞不去,方士們以為是海中沉睡蛟龍所流之唾液而得名。此物珍
稀,乃因未經上百年時間在海中飄流,非但不香,還其臭無比,與夜明珠同樣彌足珍貴,
大國一朝都不見得能得幾克,由此可見吳越對大宋的求和之意。
趙元朗指著香囊中剔透的白色晶體,道:「這是六、七百年的龍涎香,普天之下,恐
怕只有大宋才擁有如此珍品。以後彈琴……不要給朕以外的人聽。獨處之時,再拿來焚香
。」
李從嘉曾貴為天子,也燒過龍涎香,其味令人嚮往,焚香操琴,有飄然欲升之感。李
從嘉不是貪求千金者,但還是對這樣禮物十分動心,也就欣然收下,低首鞠躬道:「謝陛
下。微臣答應,絕不私焚此香,定只在陛下幸臨之時,臣才小心使用。」
趙元朗輕撫李從嘉的長髮,將垂在前方的長鬢塞到耳後,露出形狀好看,色如玉脂般
的薄薄耳廓。
趙元朗低頭啃咬。
「啊……陛下,宮宴尚未結束……還不可以……」
羊脂白玉的脆耳,露出鮮豔欲滴的紅色,李從嘉禁不住,開始低聲喘息,乾啞而甜美
。
趙元朗摟著李從嘉,來回撫摸他薄薄的胸膛,「重光,別再關心嬪妃們了,那是朕的
老婆,要不要碰,是朕的事情。倒是你……」他粗粗的手指,來回婆娑著形狀優美的耳廓
,至於耳根。李從嘉的神情,微微變色,白皙的臉頰透著薄粉。
趙元朗饒富趣味道:「若要共度七夕,朕只想與你一人。人生一大樂事,莫非春宵一
刻,朕今晚非得留宿你不可,你可以準備好,親自燒這龍涎香了,今晚咱們君臣二人,身
上都會沾滿這香氣。」
李從嘉聽得耳根發熱,點頭道:「陛下願意賞臉,微臣自是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