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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風》03 520.1
我拉扯著花朵上的
花瓣，一片一片
落在地上
直到整座花園變得
光禿禿。
有個聲音說
把它們都燒掉吧。
我還沒想好
眼前就陷入了火海。
炙熱的火焰跳動著
跳到了我的喉嚨
很熱、很熱
我發不出聲音
這裡空無一人。
徐惠風歷經幾番掙扎。
他不曉得自己該不該赴約，更不曉得雷千朗如何知道他喜歡他，這中間究竟哪裡出了差錯
？他並非不願雷千朗知曉他的心意，只是他認為雷千朗並沒有心思談感情，那個人的心中
裝著更重要的事、更重要的人。那還不如別讓他知道。
──如果是現在會有機會嗎？
別說笑了，總經理和特助的辦公室戀情，怎麼看都不恰當。又不是在演偶像劇。
──不去他會不會很失望？
雷千朗這些年對他的態度不如以往，這幾個月怪異的行為舉止似乎也是針對他，他對此人
的想法著實摸不著頭緒。
清晨舒爽的空氣灌入鼻腔，腳下步伐維持一定的頻率，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幾家早餐店的
門前聚集著人潮。
他腦中又浮現那雙濕潤的大眼睛、泛著紅暈的雙頰、柔軟的嘴唇、帶著酒香的溫暖的身
體──
徐惠風嚥了嚥口水，原本在晨跑的他倏地蹲了下來，雙手抱頭，試圖停止妄想。
雷千朗住在近郊的一個社區，社區裡皆是附有庭院的獨棟別墅，占地遼闊。這裡有全天候
的警衛，外人進入社區依規定須經警衛通報，而雷千朗在幾年前就已經幫徐惠風申請了社
區通行證，徐惠風的車在社區裡是來去無阻。
此時此刻，徐惠風已經在別墅大門前站了半小時，他還在猶豫要不要按下門鈴。就在他擲
了第N次硬幣決定打道回府時，別墅雕花大門應聲而開。
他往裡頭望了望，並沒有車要出來，然後他看見管家陳叔走出玄關門，朝他頷首。
眼見無法再逃避，他只好將車開進大門內左方的訪客停車場停放，訪客停車場離屋宅還有
段距離，下車後每走一步，他都覺得身後的土地崩塌碎裂，使他不能回頭。前方等著他的
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華美的別墅此時看起來更像是陰森的古堡，飄出陣陣白煙。
至少不能被看出心裡的慌張，他打起精神拿出營業用笑容，向笑容可掬、和藹可親的管家
陳叔道了早。
「陳叔早！」
「早啊，吃過了嗎？」陳叔一邊寒暄一邊幫他開門。
「吃過了，謝謝陳叔。」
「哎，我還想說今天大少爺怎麼這麼早起，原來是因為你要來。」
「他平常都很晚起？」
雷千朗上班從不遲到，兩人上次去出差時也總比他早起，他還以為他是個生活規律的人。
「喔，他假日都睡到日上三竿的。」陳叔笑著將室內拖鞋放在徐惠風面前。
陳叔領著徐惠風走到客廳，雷千朗正坐在沙發上滑手機，他請徐惠風坐下，倒了杯水給
他。
「謝謝陳叔。」
「不客氣。」
雷千朗眼睛盯著手機螢幕，嘴上交代著：「陳叔，你可以下班了。」
陳叔應了聲，俯身輕聲對著徐惠風叮嚀：「大少爺就交給你了，盯著他吃飯。」
「好的，陳叔。」他點頭答應。
「那我走啦。」
徐惠風起身目送陳叔離開，雷千朗沒抬頭只揮了揮手。他重新坐回單人沙發時，眼前的大
少爺仍維持相同的姿勢滑手機，大少爺穿著黑色襯衫和深藍色窄管牛仔褲，交叉著雙腿，
從側面看更加修長，看起來既優雅又慵懶。
這個慵懶的男子不只沒跟他打招呼，連個眼神也沒給他。
客廳裡靜謐無聲，徐惠風懸著一顆心等對方發難，結果養了好一會兒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雷千朗起身，他也跟著起身。
「現在要做什麼？」徐惠風問。
「來打電動吧。」
徐惠風滿臉疑惑。先是讓他看他滑手機，然後要打電動，這是什麼操作？難道他現在是在
接受什麼測試嗎？他覺得他好像被雷千朗當猴子耍。
雷千朗拿出了SWITCH，將其中一個把手扔給徐惠風。
徐惠風已經很多年沒打電動，或者說他在高中畢業後就沒再碰過電玩，科技日新月異，他
真沒把握現在的他是否還能有玩電玩需要的反應速度。
雷千朗挑了一個卡丁車遊戲，兩人正準備開局時，玄關傳來了門鎖開啟的聲音。
徐惠風回頭查看，心想是不是陳叔忘記拿東西，雷千朗則是盯著電視螢幕沒什麼反應，好
像並沒有聽到玄關的聲音。
只見一男一女牽著手走了進來。
「惠風哥？你怎麼會在這裡？」男子驚訝地看著他。
原來是雷千朗的寶貝弟弟雷千夜和他的女朋友揚清，徐惠風向兩人打了招呼。
看見稀客，雷千夜好奇地問道：「你們在幹嘛？」
「玩遊戲啊，看不出來嗎？沒通知就突然跑回來，懂不懂禮貌？」雷千朗回頭瞥了他一
眼，知道這場遊戲無法馬上開局，隨即拿出手機繼續滑。
「我只是回來拿東西的，拿完就走。」他狀似不滿地回嘴，然後側首對揚清輕聲說著，「
等我一下，我馬上下來。」
雷千夜三步併兩步地跑上樓去自己房間取東西，獨留女友揚清在客廳。
「揚小姐，這邊坐，要喝水嗎？」主人動也不動，徐惠風只好代為招呼。
「不用，千夜馬上就下來了。」揚清禮貌地笑著。
「不是說要出國留學嗎？怎麼還在這裡？是不是沒學校要你啊？」雷千朗毫不掩飾他的敵
意。
揚清笑了笑，沒理會他的攻擊，「謝謝哥哥關心，因為一些緣故先留在台灣，等事情處理
完就會離開了。」
「誰是你哥啊？」雷千朗忍不住放下手機，回頭瞪向揚清。
揚清依舊波瀾不驚地微笑著：「千夜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
兩人對視著，空氣之間彷彿有電流互相交擊，徐惠風夾在中間覺得自己可能要被烤焦了，
幸好雷千夜很快就咚咚咚地下樓。
「我好了，走吧。」雷千夜看了一眼他哥，對著徐惠風故意說道：「惠風哥，我跟你說，
我哥超不會打電動，他打得超爛！」
「快滾好不好？今天晚上不要回來。」雷千朗出聲趕人。
「我本來就沒有要回來好嗎。都說了是來拿東西的，明天也不會回來。」
雷千夜現在是住學校宿舍，很少回家。
「快滾。」預期外的人出現讓雷千朗心情不是很爽快，即使是他的寶貝弟弟。
雷千夜對雷千朗做了一個鬼臉，隨後跟徐惠風道別，和揚清兩人親暱地離開，就像剛來時
一樣。
兩人離開後，徐惠風不禁感嘆，「千夜都跟我們一樣高了。」
當初那個可以輕易懷抱在胸前、需要細心呵護的小男孩，轉眼間已經成年了。
「對啊，都長成一個會為了女人跟哥哥頂嘴的混蛋了。」雷千朗語氣頗酸。
「不管是作為旭鎧的總經理還是千夜的哥哥，你剛剛都不應該那樣對揚小姐說話。」揚清
可不是易與之人，她是看在雷千夜的面子上不跟他計較。
「啊？她是把我弟弟搶走的女人耶！我還要給她好臉色看？！」雷千朗露出難以置信的表
情。
徐惠風嘴角抽動了一下，都忘了這個人是心中只有弟弟的哥哥。
此時徐惠風手機的通訊軟體傳來通知。
雷千夜傳了一個加油貼圖。
徐惠風瞇起眼睛，馬上回傳訊息：不要多管閒事。
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弟弟發現他喜歡哥哥，他自覺隱藏得很好，連本人都不知道──噢，本
人已經知道了。雷千夜曾經慫恿他告白，他覺得雷千夜只是想看好戲。這次被撞見他們兩
人單獨在一塊兒，可能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已經坐在駕駛座的雷千夜看著手機，揚起了嘴角。
「在笑什麼？」揚清問。
「有好事要發生了。」雷千夜笑答。
正如雷千夜說的，雷千朗很不會玩遊戲，玩到接近中午，他一次也沒贏過。
「你不是說你是第一次玩嗎？」雷千朗很不滿地望向徐惠風。這已經是他最有自信的遊戲
了。
「嗯……是啊。」徐惠風沒有說出口的是，以前的他很擅長玩電玩，不管玩什麼都能很快
上手。他知道雷千朗絕對不喜歡對方放水，所以毫不留情。
玩個遊戲屢戰屢敗，雷千朗索性不玩了，他看了看時間，是時候吃午餐了。
「要叫外送嗎？」一聽雷千朗說要吃午餐，徐惠風馬上拿出手機打開外送app。
這裡是郊區，距離最近的只有設在社區裡的便利商店，想要吃飯不太容易。
「叫什麼外送啊，自己煮就好了。」雷千朗收拾好東西，逕自往廚房走去。
徐惠風跟到了廚房，只見雷千朗俐落地準備食材。
「我該幫什麼忙？」
「不用，你坐著就好。」不管基於哪一種理由，他都不能讓徐惠風幫忙。
徐惠風看著他熟練的動作，想起了從前。
雷千朗剛去公司實習的時候，每天都吃著泡麵。他叫他別老吃泡麵，雷千朗回他「大學
生都吃泡麵」。
有天，他看到雷千朗的午餐是用不鏽鋼便當盒盛裝，便走過去跟他搭話。
「千朗，今天終於不是吃泡麵了。」
「嗯……對啊。」雷千朗對他微微一笑。
「便當是你媽媽做的嗎？」他看了一眼菜色，紅燒肉、青江菜、花椰菜……
「……不是，是我自己做的。」他眼神一黯，垂下了眼。
「哇，那麼厲害！」他可是被他媽下令不准進廚房的。
雷千朗靦腆地笑著，徐惠風看出他有些不自在。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惠風哥要吃吃看嗎？」
「哦？可以嗎？」
雷千朗夾了一塊紅燒肉給徐惠風，徐惠風吃了連說好吃。不過他更在意的是雷千朗用自
己的筷子夾肉餵他。不可以對別人也這樣啊！他在心裡偷偷吶喊。
「惠風哥喜歡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做。」聽到徐惠風說好吃，雷千朗眼睛又亮了起來。
「嗯？不用，你做你自己的就好。」不好意思麻煩別人，反正他吃什麼都一樣，不過要
每天餵他的話他是樂意之至。
徐惠風還沉浸在帶點酸的甜美回憶裡，一道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差點忘了你好像不喜歡我做的菜，你就將就一點吧。」
「……我有說過我不喜歡嗎？」他怎麼可能不喜歡雷千朗做的菜。
「以前說要幫你做便當，被你拒絕了。」雷千朗語氣平淡地說道。
「你不要隨便曲解別人的意思。」徐惠風頓了一下，又問：「不過你現在還會自己下
廚？」
有陳叔在，雷千朗想吃什麼，陳叔都會幫他做。
「會啊，半夜肚子餓就會自己煮東西吃，然後被陳叔唸。」他打開了火，倒了油，將蒜末
丟進鍋裡爆香。
蒜香隨著熱氣往上衝，徐惠風站在旁邊看他擺動鍋鏟。
「你很喜歡做菜嗎？」
雖然當年沒讓雷千朗幫他做便當，但他每天都觀察雷千朗的便當菜色，可謂變化多端，就
算是家常菜放在便當盒裡也會有擺盤，讓旁人看了都食指大動，他覺得雷千朗應該是喜歡
做菜的。
「……我沒有喜歡做菜。我做的菜都是我媽教我的。這個世界上記得我媽的菜的人，就剩
我了。所以要常常做，才不會忘記。」
雷千朗衝著徐惠風一笑，徐惠風頓時覺得心臟好像被掐住似的，酸楚一湧而上。
他不是在做菜，而是將和家人相處的回憶一遍又一遍地烙印在心底，免得印痕淡了就煙消
雲散。
徐惠風急忙轉換話題，「你們家的碗盤真特別，怎麼好像沒看見瓷器？」
「我跟你說，這個碗不是普通的碗！」他一邊炒菜一邊驕傲地介紹。
「哦？」成功轉換對方心情的徐惠風順著發出疑問。
「它是摔不破的碗！」
「……」
「連子彈都能擋下來！」雷千朗講得繪聲繪影，好像他親眼看到了那個碗擋子彈。
徐惠風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碗需要去擋子彈，但他知道眼前的人現在心情很雀躍。
他們使用了摔不破的碗盤吃午餐，聽著雷千朗跟他描述這些碗盤有多厲害。他覺得心情甚
是愉悅，雷千朗做的菜很好吃，雖然他吃什麼都好，但是雷千朗做的特別美味。
兩人吃完午餐後，徐惠風幫忙洗了碗，之後兩人便到庭院散步。
雷千朗家坐北朝南，大門與屋宅隔著綠茵造景──聽說原本是噴水池──西南方是訪客停
車場，東南方是游泳池，東北方是獨立車庫，庭院裡種了相當多的樹，綠意盎然。其中一
棵樹垂吊著很大的木板鞦韆，看起來很乾淨。
兩人晃到了車庫，車庫裡停了七台車，其中兩台是雷千夜的。雷千夜十八歲生日時收到了
三台車，一台是哥哥雷千朗送的，一台是爺爺雷十郎送的，第三台是叔叔雷百全送的，而
雷千夜今日開了雷千朗送的那台出門約會。
「千夜開了你送的那台，你很開心吧？」
「我為什麼要開心啊？而且我不用想就知道他會開哪台。你看董事長送的這台，老氣，他
這個年紀才不會開這台去約會。旁邊叔叔送的這台，比董事長的好一點，但有點醜。所以
根本不用選，當然是開我送的那台啊。」雷千朗語氣裡盡是得意。他弟弟喜歡什麼他會不
知道嗎？
他們一邊散步一邊聊天，跟從前一樣，總是徐惠風先開啟話題，雷千朗回應他；徐惠風若
不說話，雷千朗便也不會說話。上一次他們這樣輕鬆地聊天好像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
可以聊的安全話題都聊過一輪，徐惠風覷向和他一起坐在戶外木椅的雷千朗，沉靜時的雷
千朗總是透著一抹淡淡的憂傷，他多想將他擁入懷裡，吸取他身上的氣息。
兩人靜靜地坐在木椅上，各有所思。
遠方響起轟隆雷聲，烏雲很快地聚集起來，天色倏然暗下，潮濕黏膩的空氣沾在他們身上
，將所有思緒都黏在一塊兒。
「好像要下雨了？」
徐惠風剛說完，斗大的雨滴便打在頭上，突然的傾盆大雨猝不及防，他趕緊拉著雷千朗倉
皇逃到屋內。
雷千朗的手指冰冷，徐惠風的溫度從這微小的肌膚接觸傳遞過去。這一瞬間，就連雨水都
是溫熱的。
他們原本待的地方離屋子側門不遠，還不至於被淋成落湯雞，進門後雷千朗便去取了毛巾
好讓兩人擦拭。
微濕的襯衫貼著雷千朗的上身，他白皙細長的手指拿著毛巾輕拍髮絲，如芙蓉出水，隱隱
散發著誘惑氣息。
眼前景致讓徐惠風突感下腹緊繃，他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就在他好不容易壓下蠢蠢欲
動的渴望，雷千朗突然抬眼看向他。
「我想到要做什麼了。」
「嗯？」
「跟我來。」
雷千朗示意徐惠風跟著他走，他帶著他走上寬敞的、鋪著深藍色地毯的螺旋梯。
踏上一階一階的階梯，徐惠風的腳步不如上午剛抵達時沉重，他動了動手指，手上還殘留
著冰涼的觸感。
徐惠風看著他的背影，想起了爬山那天，他也是這樣跟在他身後，那時候他其實一直想著
，希望雷千朗能回頭看他一眼，一眼也好。
──做我們在飯店沒做完的事。
耳邊響起雷千朗前一天對他說的話，徐惠風剎時呼吸一窒，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