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朗風 11

作者: Alip (艾利普〃Weiβ Kreuz)   2023-04-28 11:14:38
《朗風》11 N/A
金黃色的捲麵條、青蔥、鮮綠蔬菜、軟嫩的牛肉,以及輕輕一戳便流出鮮黃蛋液的半熟蛋
,雷千朗將麵條沾上蛋液送進嘴裡,他正在吃泡麵。
空腹容易醉酒,即使沒胃口,在飯局上他不得不吃點東西,但那些東西在他回家後便伴隨
著酒液及胃酸全數進了馬桶。
陳叔幫他煮了泡麵──這是雷千朗指定的──他雖然並不想讓大少爺吃泡麵,但若做了別
的料理怕是大少爺還不肯動筷。
「陳叔,你可以下班了。」
「不急,我等小少爺回來再走。」陳叔一邊用手機看著新聞一邊答道。
他今天的任務就只有接送雷千朗去參加聚會,在雷千朗到家的那一刻他其實就能下班。
「他搞不好和女人在外面過夜了,等他幹嘛?」
雷千夜一進廚房就聽見自己的哥哥在嚼他舌根,滿不在乎地說道:「你猜錯了,明天才要
在外面過夜,今天我在家睡。」
被抓包的雷千朗沒答腔,低頭繼續吃著泡麵。
陳叔見雷千夜回來才放心離開,餐廚區一時只剩靜默的兄弟倆。
空間裡筷子、湯匙的敲擊聲格外響亮,雷千夜望著臉頰和雙眼都有些紅的哥哥,欲言又
止。
他一直以為哥哥和爺爺只是關係不親,最近才知道兩人根本不對盤。他幾次試著居中調停
,總是徒勞無功。他不曉得爺孫間能有什麼恩怨,就連他的堂姊堂哥和爺爺的關係也沒那
麼差,自他有印象以來,爺爺都對他很好。
雷千朗吃完泡麵,起身打算洗碗,他的腳步還有些虛浮,雷千夜直接拿過他的碗筷,幫他
清洗。
碗筷被搶走,雷千朗只好又坐了下來,他看著弟弟的背影,竟和父親有些相似。他驀然想
起父親臨終遺言,當時父親只說了一個字,而父親真正想說的話他已經沒有機會知道。他
至今仍不曉得自己的決定是對或錯,突來的失落像團黑霧籠罩著他,模糊了他的視線。
恍惚間他看見一個孩子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來,他抱起撲向他的孩子,孩子對他展開笑靨,
正當他也要回以笑容時,懷裡的孩子倏然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驚愕之下他只能抱緊
孩子,孩子身上冒出了枝枒,一圈一圈地纏住他,他的手指變得僵硬,這股僵硬蔓延到全
身,直到他也化成了木偶。
***
雷千夜從小就是個活潑調皮的孩子,很有長輩緣。當年他在事故後除了失憶,更變得面無
表情、沉默不語,與他原本的性格大相逕庭。雷千朗剛開始忙著處理雙親的後事,無暇多
管,事情告一段落後,他發現弟弟的情況已刻不容緩,他必須盡快帶弟弟去做治療才行,
但是他身無分文。尚未成年的他無法領取雙親的身故保險金,他原本是想撐一陣子的,可
雷千夜等不了。所以他決定去找雷十郎,他的父親的父親。
雷千朗請蔡特助牽線讓他能見雷十郎一面,蔡特助安排妥當後親自帶著他們到雷家大宅。
雷家大宅是閩式四合院,雷千朗第一次見到,還以為自己穿越了。紅磚在日光照射下透出
燦燦金光,腳下石磚平整乾淨,看得出有專人維護。
一名管家帶著雷千朗去書房,雷千夜則是暫託給蔡特助照顧。
未知的宅第、未知的人士,一切如此忐忑。
書房裡,雷十郎負手立於窗前,看向窗外。戶外光線透過窗櫺照進來,一條條黑影壓在他
臉上,看起來並不是那麼慈眉善目。
雷千朗進書房後與他保持了五公尺的距離。祖孫初次相見,沒有涕淚縱橫,沒有悲喜交加
,只有滿室沉寂。
「找我有什麼事?」雷十郎率先打破沉默。
「我需要你的簽名。」雷千朗雙眼直視著他。
他不能畏懼,眼前的不過是個老人。
「你要我的簽名做什麼?」老者回頭看向他,內心暗自訝異於這張與他長子極為相似的臉
孔。
「沒有你的同意,我領不了保險金。」雷千朗耐心解釋著。
「那關我什麼事?」太像、太像了,像到他管不住他的嘴。
雷千朗沒預料到雷十郎會是這種態度,一時呆愣,腦袋轉了好幾圈,才開口質問:「你不
覺得你該負責嗎?」
老者嗤笑一聲,反問:「我要負什麼責?你爸出事跟我有關係嗎?」
那嗤笑十分刺耳,雷千朗強壓下喉頭不適,道:「如果不是你,他就不會離開家,就不會
發生這些事。」
他不明白這個老人怎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好像死的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你搞清楚啊小朋友。車禍不是我造成的,當初也是你爸自己要離開家的,他還撂下狠話
,說此生不再踏進雷家,跟雷家再無瓜葛。我是看他還真有點骨氣才幫他辦後事,不然你
以為我想插手嗎?」雷十郎提起逆子就火大,說話音量不禁大聲起來。
「你讓蔡特助來處理只是想趁機壓消息罷了!你不就是怕別人知道出事的是你兒子嗎!」
雷千朗也跟著放大了音量。
車禍意外剛發生時還有幾篇新聞,後來連個影都看不到。旭元集團董事長長子出車禍,他
就不信記者會放過這條。雙親死亡的打擊蒙蔽了他的雙眼,看不到任何善意。
「我怕啊,當然怕。他已經跟我斷絕關係了,別人不知道還以為他是我兒子。哎,說到底
,我就是生了一個賠錢貨,哪吒還會拆骨還父、割肉還母呢!你爸什麼都沒還,拍拍屁股
就走人,養他那麼大,簡直做了一個賠本生意。」
雷十郎當年狠了心不去打探關於雷百安的任何消息,就當沒這個兒子,但底下還是有多事
的人關注雷百安,是故雷百安一出事,雷十郎馬上就收到消息。二十年沒聯絡的人,突然
一有消息就是死訊,只留下兩個孩子,其中一個還在這裡橫眉豎目,心中那把火已經不知
道氣的到底是誰。
「你眼裡就只有錢嗎!」雷千朗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他的父親竟然被比喻成是賠本生
意。
「你來找我還不是為了錢?」老者在爭吵之下口不擇言,說出了幾近羞辱的話語。
雷千朗感到羞憤卻無法反駁,他確實就是為了錢來的,他若有錢便不會站在這裡忍受這些
話。看樣子若不拿點什麼出來,這個老人不會輕易點頭。既然老頭說他父親賠本,那就父
債子償。他大吼道:「我爸欠你的,我幫他還!」
雷十郎霎時被他的音量震懾住,又很快地回神,「你要怎麼還?」
怎麼還?雷千朗沒想過。他只是不想被眼前老頭講得好像他們家的人盡會佔他雷家便宜。
他踏進雷家只是想要一個簽名,有了簽名他就能領保險金,他可以帶弟弟做治療,可以更
有餘裕的照顧弟弟,也許他還能請個保母,就不會讓年幼的弟弟獨自在家,他必須杜絕一
切憾事發生的可能性。為什麼只是想要個簽名,這麼難?
雷十郎見孫子無法回應他的問題,訕笑:「唉,做不到的事就別輕易說出口。」
雷千朗嗔忿握緊了雙拳,思考著要怎麼為方才一時衝動脫口而出的話收尾。他該怎麼做?
他唯一要考慮的是雷千夜,只要雷千夜能好,什麼都無所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我進公司幫你工作。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
爸沒做到的事,我幫他做。」
「你?我記得你好像是唸美術的吧?我們公司不需要唸美術的。」
「我可以。」他堅定地說。
雷十郎看著眼前的雷千朗,堅決的眼神跟雷百安當初說「我拒絕」的時候如出一轍,他好
像看到了那個逆子又站在這裡。一個離家、一個回家,看起來卻一樣不受控。
「但是,我有條件。」雷千朗補充說道。
「你要跟我談條件?」
「我弟的監護權歸我。我成年後,他的監護權必須轉到我身上。我弟一切的事都由我做主
,你不能干涉。」他不想讓自己的弟弟也受人轄制,不自由的人,有他一個就夠了。
「不能干涉有點太超過啊,我想給他一顆糖果也不行嗎?」
「沒有我的同意,就不行。」
雷十郎冷哼一聲。跟他談條件?雷百安從來不會跟他談條件。
***
雷家的庭院裡有個面積約一百平方公尺的人工池塘,中央有噴泉,池中有睡蓮,雷千夜蹲
在池塘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水裡的錦鯉優游。
「千夜,回家了。」
雷千夜在錦鯉與哥哥之間來回望,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起身讓雷千朗牽著他離開。原本雷千
朗在他的左側,不知為何刻意換到了右側,才牽起他的右手。雷千夜仰面看著哥哥,哥哥
和他一樣,看不出情緒。
太陽爬到了頭頂正上方,如同那日讓他發暈,染上紅磚色的手混雜了些許鮮紅,那是再多
雨水也沖刷不掉的汙穢。
他們從舊公寓搬到了郊區的獨棟別墅。在舊公寓時兄弟倆是睡同一間房間,搬來別墅後便
有各自的房間,但雷千夜晚上都會自己跑到雷千朗的房間,睡他的床。雷千朗會先陪弟弟
睡覺,待弟弟入睡後再起來念書。雷千朗的「陪睡」一直持續到雷千夜小學六年級,大概
是雷千夜發現班上同學都是自己一個人睡的,才回了自己的房間。雷千夜上高中時,剛好
是雷千朗成為旭鎧總經理的時期,兩邊生活忙碌,雷千夜後來又搬進學校宿舍,兄弟間的
交集日益減少。雷千朗時常覺得,他的弟弟離他越來越遠了。
***
「泰煦,你去跟惠風睡。」徐父坐到梁泰煦正坐著的單人床上。
「爸?」徐惠風疑惑蹙眉。
「不好意思啊,我不想跟我老婆以外的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就算是我兒子也不行。」徐父
聳聳肩。
「你講這種話不覺得很過分嗎?」他現在是被自己的父親嫌棄了?
「我同意伯伯講的。自己一張床睡眠品質會比較好,所以單人床當然是要讓給長輩啦。」
梁泰煦一邊說一邊移動到旁邊的雙人床。「你就委屈一點跟我睡了,反正也不是沒睡過嘛
對不對?」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朝徐惠風比了一個射擊手勢。
徐惠風帶著父母出遊,在飯店用晚餐時遇見了梁泰煦和他母親。徐母和梁母很久不見,徐
母遂跟梁泰煦交換,兩個婦人一間房,徐父、徐惠風和梁泰煦一間。徐惠風訂的是三人房
,一張雙人床及一張單人床。
他忍不住朝梁泰煦翻了一個白眼。低頭看向手機時,正好鈴聲響起,便走出房門接電話。
「放假還要工作,真忙。」梁泰煦嘖嘖道。
「他熱愛他的工作。」徐父說著便躺下蓋上被子,語氣裡倒有些自豪。
徐惠風在電話裡聽完張曉俐的轉述,知道雷千朗喝了不少,以往都是他幫雷千朗擋酒,今
晚則是雷千朗幫張曉俐擋著,張曉俐對總經理的崇拜大概又要多幾分。
他傳了幾則訊息給雷千朗都毫無回音,猜想對方可能已昏睡,遂不再打擾。
***
夜深人靜,雷千朗在自己的床上醒來,冷汗涔涔。
他將一身汗洗去後,換上暗色休閒服,拿了幾樣東西,背起背包,驅車出門。
深夜的馬路空蕩寂寥,一盞盞的路燈飛掠而過,沿著道路直行,也許能到達世界的盡頭。
半月照空山,花草鳥獸尚在沉睡,雷千朗隻身一人進入了登山口。
自從上次徐惠風出意外後,他一直沒機會爬山,這次總算能把上次的路程完成。走著走著
,他偏離了常人的路線,往雜草較多的小徑走去。他小心翼翼地拿著手電筒照著前方及腳
下,周圍起了薄霧。
他倏地在一處停下,用登山杖在地面拍打。之前徐惠風就是在這附近失足,而他們是在白
天爬這座山。
當時他們走在這條小徑上,雷千朗一轉身正好看見他失足摔落。他隨後在不遠處找到繫在
樹上的繩索,遂攀爬下去找徐惠風。他找到徐惠風時,徐惠風有些神智不清,雷千朗急忙
打電話給救難隊,然後查看他的傷勢,發現他後腦勺出血,於是從背包裡拿出乾淨的毛巾
幫他止血。
雷千朗盯著自己的雙手,上面沾滿怵目驚心的腥紅血液,頓覺呼吸緊窒,好像有人正掐著
他的脖子不讓他喘氣,一時間昏天黑地。
「……我要死了嗎?」
微弱的聲音將他從恍惚中拉了回來。
「不會死!救難隊馬上就來了!」他著急地說。
「我要死了……」徐惠風喃喃說著。後腦傳來的冰涼帶走他一些溫度。
「就說你不會死!不要再說了!救難隊快到了!」雷千朗眼眶盈滿了淚,撲簌簌直落,浸
濕土壤。
徐惠風艱難地撫上他的臉頰,為他拭去滿眼晶瑩。他喜歡的人就連哭泣都很好看。他不是
第一次見到他哭,但這是第一次為他流的淚吧?
「我怕再不說就沒機會說了……千朗……我喜歡你。抱歉……沒辦法陪著你了……」
怕被拒絕所以一直沒能說出口的話,一股腦地都倒出來。
勉強抬起的手沾滿泥土,倏地手滑落,在雷千朗的臉上留下一抹泥。
「惠風哥!」
不論雷千朗如何大喊,徐惠風始終沒有回應。
懊悔、氣惱、愧疚,千萬根針扎著心──不該帶他來的。
天色漸漸亮了,薄霧消融,陽光自林間灑落。蜷縮身體跪伏在地上的雷千朗喘著氣,逐漸
感到背部灼熱,他緩緩地站起,繼續往前進。
***
徐惠風在連假剛開始還跟雷千朗保持著聯繫,但在飯局過後雷千朗始終未讀他的訊息。直
到禮拜天晚上,他才收到雷千朗傳來一個「沒問題」的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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