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海盜
　　用完簡單的麵食之後，羅武映就帶著季桓竹出房間，在洋樓中走走看看。
　　雖然同樣是外來建築，這棟洋樓的形式樣貌跟紫廬閣大不相同，屋型極為挑高，房間
都不大，室內樓梯窄且陡，從陽台方向望出去，直接被巨大焊死的鏤空鐵窗阻隔，好像被
關在牢籠當中。他們站在陽台處向遠方望去，外頭連綿錯落著零星屋房。
　　這棟洋樓前是一潭不小的蓄水池，然後旁邊正門進來的地方，有一棟比洋樓建築還高
的銃樓，大門進來後是一棟兩層的樓舍，他們居住的則是再往旁邊的洋樓。
　　「那邊不是主樓？」季桓竹幾乎貼在鐵窗上朝外看。
　　「這一棟才是主樓，大門進來那邊的廳房是假厝，騙人用的。」雖然人不會從陽台上
摔出去，羅武映還是很習慣性的扶著季桓竹。
　　「騙誰？」
　　「騙海盜啊！」
　　打從明朝開始，華南一帶的海賊活動就很興盛，在海上囂張猖狂很長一段時間，歷經
幾個朝代，朝廷水師都很難將其擊潰壓制，只能呈現一種奇妙的平衡狀態，像他們這種離
島，往往成為海賊侵擾或是補給的地方，即使很不情願，當地居民還是與其發展出一套獨
特的生活及防禦方式。
　　普通居民倒也罷，偏偏這種地方又容易出商人。
　　島上出了很多南洋商人，因為島上謀生不易，許多居民如果不是往珠江一帶經商，就
是前往南洋做生意，賺了大錢後會回到家鄉蓋洋樓，算是彰顯自己在海外經營有成，可以
回來揚眉吐氣一番。島上洋樓有數棟，可問題就在於這個島的地理位置實在太容易被海盜
盯上，三不五時就上陸劫掠，居民自然衍生出一套防禦方式，海盜也聰明，打劫自然要先
挑有錢人家，洋樓就成了最好攻擊的目標。
　　為了抵禦，請來法國建築師與本島有名的袁姓建築師建造。洋樓建築重攻防，還有許
多避敵的障眼手法，像是進了大廳卻發現進不去主樓，找不到上二樓的梯子，石造建築難
以攻下，看守防禦的樓塔可以環伺四面八方，洋樓確實易守難攻，儘管如此，成日與海盜
對抗也不是辦法，這也是羅岩放決定短時間內不再回島上的原因之一。
　　雖然是百年的家鄉文化，生長在這種地方還是令人覺得風險變數太大。
　　羅武映拉下一道陽台邊一個原本隱藏的梯子，木梯落下，興奮的季桓竹就雙手並用咚
咚咚地爬上去，半點害怕都沒有，像是在探險一般。
　　為避免真的讓海盜闖進宅院中，洋樓中的設計像是布滿機關一般，不是每間房間都有
梁柱上的閣樓，就是有被隱藏起來的房間，外頭的人很難知道這些隱藏在不起眼處的藏匿
點。
　　洋樓挑高，就是上頭還有藏身的地方，還能通到最上方的天台。
　　他們站在天台上，視野極好，一望無際，很難想像這麼美麗的地方竟然三不五時就要
受到海盜的攻擊掠奪。
　　「你看那個蓄水池，晚上的話，會有星星月亮倒映在上面，好像手一伸，就可以摘到
星星一樣。」
　　「難怪那裡叫摘星樓。」
　　風呼呼的吹，風勢強勁，幾乎要讓瘦弱的季桓竹站不穩，羅武映直接脫下外套將人裹
住，緊緊摟在懷中。
　　「要不是這裡太不安穩，好想帶你就在這邊住下來。」
　　「這是阿因哥哥從小生活的地方，能夠來這裡我很開心。」季桓竹從大衣中露出小臉
，笑盈盈的，看來氣色好上不少，沒有因為長途旅程而顯疲憊不堪。
　　「這一次之後，不曉得什麼時候還有機會再回來。」羅武映摟著季桓竹輕輕搖晃。
　　這裡是他打小生長的地方，儘管很小的時候就偶爾會跟著父親經商到處跑，對此處還
是有深刻的眷戀與懷念，他的母親在他十多歲時於南洋染疫身亡，而這棟樓就是乘載他與
家人最緊密連結的回憶。
　　羅武映沒食言，第二天就帶著季桓竹大街小巷滿山遍野的跑，就像小時候帶著他四處
遊玩冒險一般，打算去海邊、到山上、逛著數量不多的店舖，到處讓他看見與本島不太相
同的建築樣式。
　　用雙腳跑太累，羅武映從房後牽出一輛自轉車，這一輛後頭是真的有安裝厚墊坐板可
供載人，不然又讓季桓竹橫坐前方桿子，屁股真的會歪掉。
　　在等羅武映牽車時，季桓竹在一樓內埕跑來跑去，還踮著腳朝外看。他發現牆規上頭
的泥塑裝飾中有一隻獅子踩球圖樣，隱藏在其中，相當可愛。光是這環境就讓他大開眼界
，一雙眼睛亮閃閃的，完全充滿少年活力，半點病氣都看不出來了。
　　「走吧！」
　　羅武映將車牽出來，後頭還有家僕趕上來，遞給大少爺一包準備好的吃食，叮囑他們
外出要小心。
　　「少爺，保持警惕，偶爾山林間會有來探路的海盜，要是發現了別硬拚，您還帶著個
人啊！」家僕深知羅武映強悍的性格，獨自一人要往前拚搏不是問題，可他現在還帶著一
個瘦瘦弱弱的少年，不管怎麼樣都該顧著人家。
　　「知道，我會小心的。」羅武映嘴上保證之後，就帶著季桓竹出門。
　　季桓竹一屁股坐在後座，緊緊環抱著羅武映的腰，被人載著呼嘯前行，這是第三次被
羅武映載，心境上已是大不同。
　　想到首次兩人共乘一輛自轉車是在出醫院之後，羅武映載他到八角樓市場去，那時他
對這人有夠沒好感，也很怕對方一個惱怒就會伸手揍他，現在想想都覺得那段遺忘的時間
在兩人相處上，都帶來很不一樣的感受。
　　如此一想，雙臂抱人抱得更緊了。
　　路面顛簸，自轉車雖然帶來速度的便利，但也將兩人的臀部震得不輕，只是羅武映早
就很習慣，加快速度奔馳，甚至還騎上某山坡，上頭竟然有著一處傳統建築的書院，書院
前埕的視野遼闊，一望無際。
　　季桓竹跳下自轉車揉揉屁股，哇了好長一聲讚嘆環看著景色。
　　「在這裡念書也太棒了吧！」
　　「不管在哪裡，念書都是一件令人不開心的事情。」久久沒回到私塾，再不喜歡也感
到懷念。
　　這裡從書院到私塾、再到私書房，都是教授傳統典籍思想的地方，培育出不少文人，
只是以羅武映的性格，這種壓抑沉穩的學習環境不適合他，小時候在這裡念書時就老是逃
學，然後回家就挨棍子。他不自覺一笑，就惹來季桓竹的好奇。
　　「這裡是阿因哥哥以前念書的地方嗎？」
　　「是以前逃課的地方。」
　　「羅叔叔不揍你？」
　　「我媽揍我揍得可狠了。」
　　他們在前埕邊上尋了一處矮石坐下，羅武映開了家僕替他準備的竹葉包，裡頭放置一
些甜鹹吃食，外出遊玩的季桓竹食慾不錯，捧了一個滿煎疊吃了起來。
　　「是花生的！」
　　羅武映側頭，直接光明正大偷咬季桓竹手中的點心，熟悉口味讓整個回憶都蔓延開來
。
　　「我媽以前常做這個給我吃。」
　　「阿因哥哥多吃一點。」季桓竹將點心往羅武映嘴邊送，但很快就被輕輕推回去。
　　「你才要多吃一點吧！」
　　竹葉包裡都是傳統小點，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吃著，喝著水壺裡的水，很快就將全部食
物解決掉。
　　微風徐徐吹來，季桓竹靠著羅武映，對眼前廣闊的世界嘆了一口氣。
　　如果能夠能活久一點就好，如果可以，他想跟阿因哥哥過一輩子啊！只是這種話不好
說出口，因為是不可能的事，說出來只是徒增悲傷。
　　而且他不是沒想過，萬一真的那一天來到，他再也無病痛去了另一個世界，那被留下
來的人呢？是希望對方一輩子惦記著自己過活？還是希望對方能有一天將他遺忘，這樣才
能好好過日子，再去找尋新的枕邊人？
　　他不曉得，但是希望如果有來生，能夠記得這一世珍愛的那一位。
　　「累了嗎？」羅武映輕聲問。
　　「不累，只是太舒服了……」季桓竹在羅武映身上蹭了蹭，「不要回家，還要再玩。
」
　　「好。」羅武映伸手攏攏季桓竹的外衣，「在這裡的每一天，我們都要好好過。」
　　休息一會兒，兩人騎車下山，又晃到其它地方去。
　　到了一處極為偏僻的地方，雖有隱約可見的山徑，但是一看就知道非常難走。羅武映
停下自轉車，牽著季桓竹往岸邊的小山上走。
　　「山上有什麼？」季桓竹走得搖搖晃晃。
　　「有神仙來過的蹤跡，叫做仙人足或是仙井泉，取點泉水讓你喝，望你長命百歲。」
見季桓竹在草徑上走不穩，直接蹲地將人揹起。
　　二十七歲的羅武映與十七歲的季桓竹，大揹小的身影，彷彿回到十年前，十七歲的羅
武映與七歲的小小季桓竹，是那麼樣的熟悉。季桓竹踢踢腿，甜滋滋在羅武映身後說道：
「那要多喝點，我要長命百歲！」
　　兩人開開心心走在山道上，敏銳警覺心高的羅武映瞬間止步，馬上噤口，他背上的季
桓竹很快反應過來，窩在背上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屏氣凝神，羅武映閉上雙眼，在強勁風勢中判斷聲音來源，口音不是在地居民……
　　他循了處隱蔽的地方將季桓竹放下，拉好長枝將他隱身。
　　「我去前面看看，你等我，別出聲。」羅武映神情凝重交代著。
　　季桓竹點點頭，將自己縮在草叢間隱去身形。
　　將人藏好後，羅武映才豎起全身戒備，貓著身體，飛快向前奔去。
　　這一帶旁邊就是陡峭海崖，雖然水流激烈，大型船隻不易靠近也易觸礁，但對小船來
說只要操作得宜，還是能靠近下方岩石區，浯島四方環海，有太多地方可以讓人趁隙來襲
。
　　不發一點聲響，羅武映藉著對山林的熟悉度，很快就到聲音來源處的附近，果然是偷
偷登島上岸，準備替即將襲來的海盜做島內接應。
　　從破碎不清的話語中，他辨別出這些偷偷上岸的人即將要先到總兵署放火製造紛亂，
先引開部分水師兵力，就能減少海盜攻島時的阻礙。此處地形崎嶇難行，羅武映很難判斷
現在有多少人。
　　他抽出腰間短刃，慢慢潛行過去，至少要先將這邊的探賊先壓下，評估了下人數，約
莫五人左右，雖然不清楚他們是否有配備火槍，但只要動作迅速一點，應該可以解決掉這
些傢伙。
　　眼神暗黑銳利，羅武映藉著草叢遮掩，在一瞬間突然飛快跳躍奔去，僅僅只在一瞬間
他就竄到探賊面前，對方五人根本來不及反應，馬上兩人被割喉，鮮血直噴倒落在地，一
人轉身要逃，背上利刃刀起刀落，他也栽倒在地，剩餘兩人揮刀襲來，羅武映高大的身子
卻有如靈兔般在茂盛樹林間迴轉飛竄，閃過砍下的短刀，又是一眨眼間，毫無聲息解決掉
兩個人，全都是準確心臟中刀。
　　速度之快，彷彿眼前不過一些殘影，五個探賊就此倒下，鮮血濺設在周圍樹叢枝葉上
。
　　確定五人斃命，羅武映起身，想趕回季桓竹身邊，卻沒想到這時他全身寒毛豎起，往
旁一倒，險險躲過從後方傳來的一記槍炮子彈。
　　也在同時他將手上利刃朝後用力擲出，持火槍的那人發出一聲嗚嚎，也倒下身亡。羅
武映喘著氣，扶樹站起，他的左臂被子彈擦掠過，衣衫破裂流出鮮血。
　　他小心翼翼又往崖邊看去，確認底下真的沒有其他人，但是卻從海面遠方，看到又有
幾艘小船駛來。
　　剛剛的槍響太明顯，也許是這樣才讓停在定點站哨的某些海盜船隻轉往這個方向，羅
武映立下決定，轉身向上飛跑，前往季桓竹適才藏身的地點。
　　從草叢隙縫中看見奔來的是羅武映，季桓竹趕緊起身，驚慌看著他左袖上的血痕，什
麼都來不及問，就被羅武映拉著朝山下跑。
　　兩人一邊跑，羅武映從腰後抽出警示槍，朝著天空射擊。
　　巨大綿延的聲響朝四周散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