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這酒真好喝！」
看似清透的液體，嚥下後卻湧上華麗而不失高雅的香氣，喉嚨留下甘醇的餘韻。
「對吧！」穿著青藍色浴衣的ゲゲ郎露出得意神色。
「我就知道水木一定會喜歡。」
水木與ゲゲ郎兩人並肩坐在ゲゲ郎家的三十層樓陽台，陽台依照ゲゲ郎的喜好改建成緣廊
形式，對外視野相當開闊又兼顧隱私。由於地處都心，可以眺望遠方的城市燈火與車流，
據說天氣好時還能看見東京鐵塔。今晚夜風微涼，空氣帶有些許寒意，驅散了白日的悶熱
。
水木換上ゲゲ郎借他的淺綠色直條紋浴衣，由於不是什麼拘謹的場合，加上心情放鬆，水
木僅是隨意地綁上腰帶，就算露出大半個胸膛與腿根也不在意，連左肩的傷痕也在浴衣的
縫隙間若隱若現。
「我從沒喝過這麼好喝的酒。」
水木舉起清酒杯到眼前仔細端詳。這不是恭維，就算跟克典社長應酬時喝到的酒也沒有它
美味。
前天ゲゲ郎問今晚要不要來他家喝酒？世代在伏見經營酒藏的好友給了他一瓶好酒，據稱
比天狗釀的還美味。當時水木還覺得ゲゲ郎講話太誇張，今日見識的確不假。
「連這麼厲害的東西都能拿到，不愧是ゲゲ郎！」
水木又啜飲了一口，細細品味其中的香氣變化。
「由於產量稀少，市面上想買也不一定買得到，因為是舊識才特地留給我的。」
ゲゲ郎邊說邊伸手欲往旁邊摸，水木立即遞上打火機道：
「我幫你吧。」
說的同時，水木的掌心裏開出一朵小小的紅蓮。
「喔喔，謝了。」
ゲゲ郎湊近水木的手，接受他替自己點菸。
「還有這個。」
點完菸後，水木又替ゲゲ郎斟滿空了的酒杯。
「喔喔喔，今天的水木特別細心呢！」
ゲゲ郎看上去心情很好。
「你請我喝這麼好喝的酒，上次又幫了我這麼多......這點小事應該的。」
水木微笑道。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在這麼放鬆的情況下喝酒了。
「話說你頂著這麼不清爽的髮型不熱嗎？看得到嗎？」
替ゲゲ郎斟酒時，水木看見他總是遮蓋住左眼的前髮，忍不住問道。
他並不是覺得ゲゲ郎的髮型不好看，當然如果用相同的髮型換給別人，他肯定會覺得難看
，但偏偏在ゲゲ郎身上就很適合他，甚至還能更襯托出他側臉的弧線和高冷的氣質。只是
別人看過去都遮住左眼了，他本人的視線肯定也被遮住了吧。
「當然看得到了，又不是多長的頭髮。」
ゲゲ郎搔抓著自己的後腦勺說道。
「你頭髮下面到底長怎樣啊？真的有左眼嗎？」
水木忍不住好奇心，不假思索地就伸手掀開ゲゲ郎的前髮。
「......」
「......」
面對有些唐突失禮的舉動，ゲゲ郎本人沒什麼反應，倒是水木驚訝得連手都忘記收回去，
就這麼貼在ゲゲ郎的額頭上。
想當然爾，ゲゲ郎左眼的確有好好長在應有的位置上。不光如此，平時看ゲゲ郎就已經覺
得他的五官很美了，近距離把ゲゲ郎的全臉盡收眼底，衝擊度加倍。水木出於羨慕嫉妒的
心情，本來還有點希望這只是因為平時ゲゲ郎只露出半臉才產生的美感，事實證明剛好相
反，ゲゲ郎不把全臉露出來簡直是演藝圈的損失。
「水木？」
ゲゲ郎眨了一下雙眼。
「你這傢伙，還真的很令人火大耶。」
水木放下ゲゲ郎的頭髮。
「虧我還覺得今天的水木老實可愛，馬上就嘴巴不饒人了。」
ゲゲ郎放下酒杯，微微一笑。
「你只是想拐我幫你倒酒才這麼說。」
水木來不及思索方才沒來由的心慌是怎麼回事，仍乖乖替ゲゲ郎斟滿酒杯。
18、
「住在這裏的確很舒適，但以ゲゲ郎一個人住來說，好像有點太大了。」
兩人天南地北地閒聊，直到月亮西沉，話題亦如湧泉般湧現，就算出現短暫沉默，也能自
在地菸酒度過空檔。不知道是誰先開了頭，水木如此說道。
「......」
ゲゲ郎枕在水木的大腿上抽菸，仰望無雲的夜空；風稍微變大了些，但冰涼夜氣反而讓微
醺的頭腦清醒。
大約三秒鐘的沉默。水木不是喜歡八卦的性格，此時此刻也不是想探人隱私，只是順著談
話的流向，自然而然吐出心中潛藏已久的疑惑。
「ゲゲ郎為什麼會獨立出來當演員？私奔的傳言是真的嗎？」
如果真如傳言所說，ゲゲ郎是為了某個女性才跟家裏斷絕關係，那現在怎麼了？為什麼ゲ
ゲ郎從來沒提起過她？又為什麼ゲゲ郎現在是獨居？
「......ゲゲ郎？」
水木低下頭去看躺在他腿上抽菸的人。
「啊啊，你是說岩子。」
ゲゲ郎坐起身來，用恍然大悟的語氣說道。
——原來傳言是真的。
19、
「我對繼承歌舞伎沒興趣，但如果是為了岩子，我願意繼續努力。」
ゲゲ郎語氣輕描淡寫，就像在說今天的天氣。
「可是有一天岩子消失了，沒有任何預兆，突然就消失了，唯一留下的只有一封寫了＂我
不再愛你了，我們分手吧＂的信。」
「我不相信，因為我已經跟岩子求婚了，她明明留著淚答應了我，岩子絕對不是會忽然消
失的人，就算真的要分手，她也一定會當面好好說清楚，我不相信這是岩子的真心話。」
「所以你......」
水木聽得入神，點燃的香菸就一直拿在手上。
「我發了瘋似的到處找她，可是就連她的家人也不肯透露半分情報，我完全束手無策。這
時我的家人們也要我放棄，對他們來說，身為繼承人最重要的除了演技，就是找到能勝任
梨園妻的人，因此他們都要我忘了她。」
「......」
水木終於知道為什麼ゲゲ郎要跟家裏斷絕關係。
「我一邊當演員養活自己，一邊到處打聽岩子的消息，最後終於找到了。」
「你見到她了？」
「嗯，我們也結婚了。」
「那她現在在哪裡？」
水木更加困惑，ゲゲ郎家裏沒有任何岩子的痕跡，就連照片也沒有，這個家完全不像有女
主人的存在。
「她死了。」ゲゲ郎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
「咦？」
「岩子被診斷出不治之症，據說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雖然還很年輕，似乎是體質問題。
她不希望我在家業跟她之間為難，才選擇消失；另一方面也是她家人透過種種管道將她送
到國外去治療，不希望外人打擾。」
「所以你才會一直找不到......」
「找到的時候是我當演員兩三年後的事了，因為治療無效，被宣判來日無多才回到日本，
聽說本來預期的壽命更短，能撐這麼久已經是奇蹟了，岩子也一直很辛苦。」
「見到我的時候岩子哭得很傷心，拚命跟我道歉。這有什麼好道歉的呢？岩子沒做錯任何
事。只要能見到她，跟她渡過剩下的日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那你跟岩子最後？」
「我們馬上就成婚了，同時我一邊當演員一邊往醫院兩邊跑，最後的兩個月，因為岩子說
不想再住院，我就帶她回家，前後大約半年吧。」
——ゲゲ郎跟岩子的婚姻生活只維持了半年......
水木不禁嘆息。
ゲゲ郎這些年來過著什麼樣的日子？他如何度過跟家裏斷聯同時找岩子的時光？岩子死後
他又是怎麼熬過去的？
「抱歉，我問了不該問的事。」
水木歉疚地道。他沒能問出口。
「沒什麼，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
ゲゲ郎看上去並沒有被影響心情。
「再喝點吧。」
水木不知道第幾度替ゲゲ郎斟滿杯裏的酒。
話題又聊到其他地方去，隨著酒瓶的酒見底，ゲゲ郎的臉也逐漸變紅起來。水木沒打算再
提ゲゲ郎的往事，反倒是ゲゲ郎自己先開了口。
「岩子真的是......嗚嗚、世界上最棒的妻子！沒有比岩子更好的女人了嗚嗚嗚......」
「你想看看岩子有多美麗嗎？」
ゲゲ郎邊說邊從懷裏掏出一個項鍊墜飾。水木接過來細看，那是一個可以打開的金墜飾，
裏面放了一名留著俏麗棕褐色短髮，戴著耳環，十分美麗的女性，看得出來這時的她還相
當健康；墜飾的另一邊則鑲上一枚婚戒。
「我敢說，這世上絕對沒有比岩子還美的女人，水木嗚嗚嗚嗚......」
ゲゲ郎含糊不清地說著說著，就抱起水木嚎啕大哭起來。
「我已經很清楚地知道岩子小姐有多美了，你趕快收好。」
水木拍拍ゲゲ郎的背。
「原來你喝醉會變成愛哭鬼啊？」
「我、我才沒有......哭唔嗚嗚嗚！」
「我心裏......只有岩子......不可能再接受其他女人了，你懂嗎水木？」
ゲゲ郎益發像小孩一樣哭鬧起來。
「好好好，我扶你進去睡吧，你今晚喝太多了。」
水木苦笑道。他突然心底一陣刺痛，但沒辦法形容，興許是共感了ゲゲ郎的喪妻之痛。
這是水木沒有自覺的失戀。
PS. 扶ゲゲ郎上床以後，ゲゲ郎吵著如果水木不陪他他就不睡覺，水木只好留下來，變成
名副其實的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