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贖身 | 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回有人這般堅定地選了他。
翌日,朝露甫一甦醒,旋即陷入一陣慌亂。他處在空無一人的陌生廂房內,渾身痠軟
難受,身下晦澀之處傳來些許異樣,使他猛然醒過神來……是了,昨夜那位穆侯爺要了他
。
夜裡的親密情景猶在心間,穆重明的香信卻已幾不可察,顯然已離開好一會了。
朝露的心猛然刺痛了一下,他以雙臂撐著自己坐起身,這才感覺到指上被什麼給磕著
了,垂眼一看,卻是穆重明昨夜贈他的翡翠扳指。
朝露雙手捧起翡翠扳指,按在心口,這才感覺心裡好受了些,默禱道:千萬別騙我。
大門忽然吱呀一聲敞開,朝露被驚得顫了下,聽見有人跨越門檻走入,又將門扉重新
掩上。朝露定睛一看,發覺來人是柳教習,令他不禁哆嗦起來,連忙下地行禮。
柳教習卻不耐煩地朝他擺了擺手,道:「禮數免了,范大人著急要見你,你趕緊收拾
收拾,莫讓范大人久等了。」
朝露忙道了聲「是」,隨即換上柳教習帶來的衣裳。這套衣裳雖是桃色,卻比他往日
分得的衣衫要來得保暖,讓畏寒的朝露稍稍鬆了口氣。
柳教習一聲不吭地領著他走向花廳,途中遇上的僕役皆得對他行禮,顯見他在范府中
身份非凡。直到跨入花廳門檻,柳教習才總算朝裡頭的人行禮,笑道:「侯爺、范大人,
奴將那位名喚朝露的小奴帶來了。」
朝露偷覷了一眼,發覺竟是穆侯爺坐在主位,范孟友在他身旁陪笑。
穆重明同樣在看他,招手道:「過來。」
朝露快步上前,聽見范孟友道:「昨夜下官並未細看,今日才知原來是這孩子。下官
並非有意拂逆侯爺,只是這孩子年紀輕,欠調教,模樣也並不十分驚豔,從下官手裡送出
去的人,便是侯爺給下官的臉面,侯爺要不還是挑個更好的?」
朝露聞言渾身發冷,微顫了起來,卻聽見穆重明道:「任你有多少美人,本侯偏只要
他一個,你待如何?」
朝露聽了這話,忍不住愣愣望向穆重明,眼眶發熱。無論是因什麼理由,這都是他有
生以來,頭一回有人這般堅定地選了他。
范孟友只得低聲下氣地道:「侯爺的眼光自然不會錯,只是這孩子有些與眾不同,下
官替侯爺擔憂,怕侯爺往後要後悔的。」
朝露不由握緊了手,翠玉扳指幾乎嵌進出汗的掌心。
范孟友又道:「這孩子雖是坤澤,卻是百花閣特意尋來的人,體質特殊,終身無法與
人結契,生來就只能做個隨波逐流的奴寵。」
朝露心底一涼,好似被冰雪劈頭蓋臉澆了滿身,他的秘密終究還是以如此難堪的方式
,被曝光到了眾人面前。
在公門王府中,上至夫人、下至通房丫頭,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坤澤,便是由於坤澤能
與乾陽結「契」,而一旦成契,坤澤就會終生依賴同一名乾陽,彷彿具備與生俱來的忠貞
。
而如朝露這般身有缺陷的坤澤,意味著他不會獨屬於任何人,彷彿生來便水性楊花,
只能做下賤的奴寵供人玩賞。
穆重明聽了這話,倒也心頭一驚,心裡想的卻是:百花閣真是越發高深莫測了,即便
傾盡朝野之力,恐怕也難以找出這麼多體質特殊的坤澤,換言之,百花閣背後肯定有一座
大山,宮裡那位若聞聽此事,不知會作何感想?
穆重明不覺瞟向朝露,卻見朝露渾身輕顫,櫻唇發白,鹿一般的雙眸再度盈起淚水,
便覺心口發悶。他便挑起眉不悅地道:「范孟友,本侯的事何時要你來操心了?你只說放
不放人罷。」
范孟友見他這般堅持,卻也暗自嘖嘖稱奇,心道這小美人頗有手段,只春風一度,便
得了朝廷新貴的心,嘴上卻歉然道:「下官豈敢為侯爺拿主意,既然侯爺喜歡,便將這孩
子帶走罷。」
說罷,他又轉而對柳教習道:「柳慧,你陪這孩子收拾行囊,一會便將他帶至正門,
侯爺的龍馬車已在門外候著了,別讓侯爺久等。」
柳教習領命,帶朝露走出廳外。朝露心裡卻感到疑惑,他連一套自己的衣服也沒有,
能收拾什麼?便回眸多看了穆重明一眼。
穆重明卻被他看得一愣,莫名地移開了眼,讓朝露感到更加不解了。
柳教習果然並未帶他收拾行囊,而是領他到一處無人的廂房中,栓上了門栓,方道:
「你走了大運,被穆侯爺看上了,莫說范大人訝異,連我都是始料未及……」說到這,他
上下打量了朝露一會,又道:「興許是你這樸拙的模樣,反倒令侯爺感到有趣罷。」
朝露默默不語,只是再度攥緊了手裡的扳指,彷彿能從中搾出些許勇氣。
柳教習又道:「事到如今有些遲了,我還是得告訴你一聲……你聽好了,那位侯爺大
名穆重明,年方二十二,至今未有妻妾。這是因他早年頑劣,雖為皇子伴讀,卻不學無術
,是個出了名的紈褲,也不知他幹了什麼醜事,穆家曾鬧到要將他除族譜,最後雖不了了
之,卻也因此沒給他尋親事。」
朝露微微瞪大雙眼,一字一句仔細地聽著,近乎渴求。
柳教習頓了頓,又道:「他之所以得以封侯,是因原先的太子奪權失敗被廢,先帝病
重,改傳位於三皇子,穆侯爺原先是三皇子伴讀,三皇子卻一躍成為新帝。穆侯爺被家族
斥責後,竟投筆從戎去了,又恰逢邊疆動盪,新帝自是大力扶持,待他負功歸來,便被封
為武毅侯──換言之,這一位侯爺,便是新帝眼下最信得過的近臣。」
柳教習見他面露崇拜之色,癟了癟嘴,道:「可不要以為這是好事,據說這位侯爺性
情乖僻,你這一去也不知是福是禍,小心著伺候罷。我只勸你一句,咱們這種人要活得長
,首要之務是不得有非分之想,只得你該得的;再者便是不要信『恩寵』,它是最飄忽不
定的玩意兒,還沒有手裡的銀子實在。更何況這位侯爺早年的名聲……勸你好自為之。」
朝露忍不住反駁了句:「侯爺是個好人。」
柳教習立即嗤笑道:「好人?你被肏了一晚,便覺得他是好人了?」
朝露臉上一紅,卻也無可辯駁,只能垂首默默。
柳教習又道:「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怕是撐不了太久。」他遞出一枚魚型玉珮,道
:「此物當中埋有一封信,你要是真過不下去了,便摔碎此玉,去找信上的人,只要你尚
有些許價值,他必定會幫你。」
朝露並未接過,而是愣愣地道:「為何?他是誰?憑什麼幫我?」
「就憑你曾是『百花』的人。」柳教習瞇起眼,肅然道:「記著,莫讓旁人知曉此事
,尤其是那位新帝親封的侯爺,否則你必有殺身之禍,明白嗎?!」
朝露退了兩步,死命搖頭道:「那我不拿就是了!」
柳教習卻將玉珮塞到他懷裡,厲聲道:「這可由不得你。且有了這封信,未來即便是
窮途末路,也尚有一線生機,總比兩手空空要來得強!」
朝露愣愣看著那玉珮,嚥了口唾沫,他不知該不該信柳教習,更不知自己能有多少「
價值」,卻還是鬼使神差地收下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