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來自乙一<夏日.煙火.我的屍體>
給綠同學的噗浪點文
教學相長組
煙火晚會/焦慮/不說了
台詞隨意、色欲滿點的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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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電梯向下/
一隻赤狐在道具間醒來。
牠茫然地轉轉耳朵,晃晃尾巴,想爬起來卻因為渾身高熱,無力地癱在大理石地板上
降溫。
牠祈求上帝降下一場大雪,偏偏外頭正值盛夏,路面燙到可以煎蛋。
忽然,赤狐像被暴雪凍僵,定格在原地。
一隻傳說中比上帝更難見到的雪豹穿門而過,憑空出現。
叼著尾巴款款走來的雪豹張開嘴,灰底黑紋的粗長尾巴掃過門板上的鐵鎖,鎖頭落
地,彷彿砸在赤狐心上。
被砸傻的小狐狸看著門板咿呀開啟,又走進一個男人。
走廊光亮照進沒開燈的道具間,牠看不清對方長相,只感到恐懼、絕望……又混雜一
絲奇異的興奮。
牠垂下耳朵和尾巴,貼在地上擺出臣服的姿態。
「沒、出息……」
保麗龍做的巨石道具後傳來虛弱的聲音,邊罵邊喘,毫無殺傷力。
小狐狸正要抗議,毛茸茸的腦袋就被按住。雪豹用習慣踏雪的柔軟肉墊,不太熟練地
從赤狐頭頂往背後摸了兩下,赤狐直接翻肚,四爪在空中揮啊揮。
「咳……」
「呵。」
困窘乾咳和沒忍住的輕笑同時發生。
雪豹正要往赤狐軟綿綿的白肚皮摸,下一秒,撒嬌的小傢伙消失了。
豹爪撲空,雪豹不滿地朝角落呵氣,用長尾拍打地板。
此生初次被大型貓科動物威脅的青年縮在角落,打了個冷顫。
男人抬手一揮,存在感十足的雪山之王被揮之即去。他環視四周,沒找到乾淨的椅子
或替代品,繼續站著。
他朝躲在大道具後的青年說出第一句話:「你要在這裡,或換地方?」
「什、咳咳咳──」
男人解釋:「我是說,精神疏導。」
糗到快把肺咳出來的青年繼續往角落縮,用更沙啞的嗓音回答:「我這是……結合
熱……」
「我是嚮導,看得出來。」
既然有看出來就不要廢話啊!青年在心裡機關槍咆哮,說出口的話卻像零星散落的
彈殼。
「你、有沒有……帶……抑制劑……」
「沒有。」
絕望的青年夾緊雙腿,努力維持形象,「那、麻煩你快、離開……記得鎖、鎖門
……」
耐心聽完他的請求,對方反倒更近一步。他搬開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道具石頭,照進角
落的餘光終於清晰他的模樣。
那人留著長度過耳的黑髮,俊帥卻冷漠。膚色蒼白的他身穿黑襯衫與同色西裝褲,蹬
著尖頭皮鞋站在那裡,舉手投足都是可以登上時尚雜誌的構圖。
「唔……」青年抓緊胸前溼透的衣服,沒出息地呻吟出聲。
下腹的衝動愈來愈猛,眼前刺激將視野燒成一片閃閃爍爍的紅。他只能閉起眼,消極
抵抗。
對方嘆了一聲,「管書淮,你果然很麻煩。」
他氣得睜眼瞪人,「你──」
管書淮這才看到對方還戴了一雙更要命的黑色皮手套。
那人走上前要脫下手套,過程不太順利,他低頭張嘴,用牙咬住指尖。
優雅又暴力,像一頭在撕咬獵物的豹。
管書淮的焦點從剛接觸的雙眼,移到對方開啟的脣、亮出的牙,而後是被手套裹住的
指尖。
彷彿能聽見牙齒與皮革摩擦的聲響,黏膩曖昧。
被勾引到呼吸不順的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好想當那隻手套。
褪去手套解除封印,男人赤裸的右手是適合彈鋼琴的手型。
管書淮呆呆盯著手掌移動的軌跡,彷彿不久前被雪豹隨便摸兩下就翻肚的赤狐。
那隻手就這樣停在眼前,掌心向上,像在邀舞。
管書淮又呆呆地把手搭上,不像受邀,更像訓練有素的犬科。
「乖。」
嚮導的精神力透過掌心傳來,他雙腿一軟,倒進對方懷裡。
雪山似的氣息包圍過來,從體表滲透到體內。體內像有一群火山不斷冒出蒸氣即將爆
炸性噴發的衝動被安撫,天空如願落下大雪,冰鎮滾燙到疼痛的慾望,冰冷而溫柔。
暫且得救的管書淮在此時聽見對方加重的呼吸聲。
對方用脫去手套的手,抬起他汗溼的下巴。
「繼續嗎?」怕他又誤會,那人補充:「這回,不只精神疏導。」
說完,對方隨手抹去指腹沾上的汗。
汗珠被那人碾碎,在眼前發光。
管書淮覺得暈眩。
他試著開口,腦中白雪飄飄,無法正常運轉。
他只能遵循本能,吻上對方的指尖。
一度被鎮壓的火山群瞬間噴發,烈焰沖天岩漿四溢。
在被慾望淹沒前,管書淮聽見那人帶笑的聲音。
「我是陸元徹,請多指教。」
***
再度睜眼,管書淮只覺渾身痠軟。他試著起身,使用過度的腰部不允許,又摔回床
上。
等等,為什麼是床上?他剛才不是在公司的道具間嗎?
這是個陌生的房間,黑白灰的裝潢找不到一件多餘的生活物品,明顯是飯店客房。床
上沒有其他人,只有跟他同樣半殘的赤狐精神體。
精神體是本能的具現化,就像半邊靈魂。
「王、咳咳咳……」
想當初他連開五天演唱會也沒啞成這樣。管書淮在腦中跟那隻不是魚類卻睜著死魚眼
的狐狸打聽完經過,眼神跟著死透。
他瞪向天花板,不知要為自己敗給突發的結合熱跟陌生人發生關係羞恥,還是要為自
己居然被嚮導壓倒狂做三天慚愧。
身體的痠疼是真,困擾他的精神亂流被安撫,耳鳴與幻覺消失大半也是真。久違的安
寧像火山爆發後留下的溫泉,療癒靈魂,又像有誰將他環抱入懷,低聲告白我愛你。
無論那是哪種愛,都是他苦苦追尋的東西。
以往想到這裡,他不是酗酒,就是寫歌。諷刺的是,那樣寫出來的歌都是發表就直衝
排行榜冠軍的神曲。
創作者以肉身為爐鼎,將血淚與魂靈煉鑄成作品。幸運的話,千千萬萬作品中的一
份,或可被稱為神作。
管書淮從未奢望作品能封神。他只是一個喜歡寫歌,剛好還會唱歌跳舞演戲的普通偶
像。真要說特別之處,大概是,他是一個嚮導。
和平年代的哨兵嚮導無用武之地,管書淮樂得假裝普通人混日子。感謝拋棄他的爸
媽,賜他一張還算討喜的娃娃臉被星探看上,十七歲踏進演藝圈,出道即爆紅。
當紅偶像的工作量與各界壓力讓年少的他瀕臨崩潰,無法自行疏導,精神世界出現亂
流,影響生活。他換過許多嚮導治療,成效不佳。
其實,退出演藝圈才是消除壓力源的根本之道,但管書淮做不到。他不願辜負那些臺
上臺下大聲呼喊我愛你的人們,儘管他清楚那份愛很廉價。
再廉價,也是愛。
年復一年,藥量隨症狀加重。今年初,主治警告他,再不找一個哨兵完全綁定,他活
不過二十五歲。
根據教科書定義,完全綁定指的是精神與身體的雙重結合,只有哨兵與嚮導的配對才
能讓分屬兩者的正負能量抵消,形成平衡。若是嚮導與嚮導或哨兵之間的配對,最後會以
一方發瘋或暴斃的悲劇收場。
找哨兵配對不難,但他不願找個陌生人屈就餘生,哪怕為了活命。
直到遇見陸元徹。
同樣是不認識的人,還是個無法拯救他的嚮導,但他聽見了命運的鐘聲。
管書淮感覺眼角有些溼意,不是傷心的淚水,大概可以稱作幸福的感悟。
淚眼模糊間,他看見雪豹叼著長尾走到床邊,張嘴放下尾巴,用末端的蓬鬆長毛輕拂
小狐狸的頭頂。趴在床上裝死的赤狐滿血復活,一秒翻身露肚,甚至不要命地挺起腰,把
要害往獵食者眼前送。
這一回,管書淮沒把精神體叫回來,小狐狸閉眼享受大貓的撫摸,而狐狸的主人全身
紅透,發出比狐狸叫更嬌媚的呻吟。
陸元徹開門時,正好聽見那個甜到讓他頭皮發麻的聲音。
陸元徹很清楚自己的精神體幹了什麼好事,但他沒想到經過三天,自己仍那麼禁不起
誘惑。不過是喘了一聲,不過是躺在床上因為精神體被摸喘了一聲,不過是被弄得渾身痕
跡到現在什麼都沒穿連床都起不來被摸一下就有反應……
愈想冷靜愈難冷靜的陸元徹用力關上浴室的門,走向罪惡的大床。
聽到門外動靜趕著出來的陸元徹沒時間把浴袍穿好,寬鬆襟口開到下腹,胸前被遮掩
的重點隨著行進動作,好像下個瞬間就能看清。
管書淮眼冒綠光緊盯著他,恨不得他就這麼走到世界末日,又希望他下一步就抵達床
畔解放自己。
媲美時裝週臺步的腳步停下,陸元徹單膝半跪在床沿,看向裹著薄被磨蹭雙腿,急促
喘息的青年。
管書淮抬起頭,視角剛好對上陸元徹的腰間。
浴袍下襬因為陸元徹的動作被撐開,膝蓋露在外面,大腿根部被衣襬遮蔽,其餘就看
不見了。
房裡只開了天花板的燈,光照不到衣下暗影處,有或沒有,成為薛丁格的謎。
管書淮盯著那處黑暗,恍惚伸出手。
發熱的手掌被牽住,微涼體溫和嚮導的柔和精神力傳來,接著是一聲輕笑。
「想幹麼?」
陸元徹聲音乾啞,只比叫了三天的管書淮好點。
「……摸你。」管書淮用氣音回答。
陸元徹拉著管書淮的手,按上浴袍的衣襟。
管書淮以為這就是美夢成真,沒想到美夢買一送一。
陸元徹握著他的手,慢慢滑進另一側衣襟下,血肉之軀包裹同樣激烈跳動的心臟。
剛沖完澡的身體帶著水氣蒸散熱度,管書淮透過興奮到近乎麻痺的手指感受陸元徹皮
膚上顫慄的雞皮疙瘩,還有……
「唔。」
很難得,這回是陸元徹的聲音。
萬分之一秒間,管書淮瘋狂地想捏一下,就捏一下,他願意捏完馬上去世。陸元徹沒
成全他,在他作夢同時就挪開那隻爪子。
「嗚……」殘念的哀鳴如同肥雞到口被搶走的狐狸。
不願放棄的管書淮蹭上前,一手被握著捨不得抽回,另一手要支撐身體,他乾脆張嘴
咬上陸元徹的腰帶。
「……你是狗嗎?」
語氣冷淡嫌棄,管書淮卻莫名確定這態度叫寵溺。或許,這就是陸元徹表達愛意的方
式。
反正自己的精神體是狐狸,這麼說也沒錯。
於是管書淮鬆口,軟綿綿地叫了聲:「汪。」
陸元徹被取悅了。他笑著抬起管書淮的臉,主動扯開腰帶,揭曉那個未解之謎。
衣帶掉在地毯上的聲響比管書淮轟隆隆的心跳更大聲。
他摟住陸元徹的腰,虔誠地朝解答獻上親吻。
他們又在那房間度過兩天,直到管書淮的經紀人殺上門。
那時管書淮才知道,這間五星級客房是陸元徹住處的主臥室,這間別墅只是他眾多房
產之一。
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戲碼重演,這回的主角是他。目前能確定「上」是動詞,至於那個
愛會不會成為動詞,仍屬未知。
雖然兩個嚮導間不管身體或精神都無法永久綁定,但在普通人眼裡,孤男寡男關在房
裡五天五夜,生米已經從熟飯變成燉飯,怎樣都稱不上陌生人。
任憑經紀人再怎麼抓狂暴走,也改變不了搖錢樹被人吃乾抹淨連葉子都沒剩下的事
實。第一百次交代他們要低調絕不能曝光後,經紀人一邊打電話討論善後,一邊甩門離
去。
拜經紀人所賜,管書淮總算知道陸元徹出現在道具間的原因。
身為一個年輕有為的霸道總裁,用口袋裡的零錢贊助幾個小明星也是很合理的事。那
天陸總閒著沒事親自到經紀公司談投資,經過唱片部的樓層,察覺異常的情緒波動。
嚮導本能讓他無法直接路過。在他猶豫要不要開門時,雪豹直接穿門闖入。
他只好順從渴望,將那個許多人都嚷著要帶回家的偶像大人外帶回家,一待就是五
天。
五天之前,管書淮不認識陸元徹,陸元徹也不屬於管書淮,五天之後,他們是這世上
最了解彼此的人,起碼在生理上。
「你想辦婚禮嗎?我家在國外有幾座島。」送走經紀人的陸元徹回到客廳這麼問。
管書淮好不容易才把驚呼和棉花糖可可一起吞下肚沒被噎死。他告訴自己,既然是霸
道總裁,家裡有一二三四五座島也是很正常的。即便如此,他不想那麼快答應。
他拿出飾演花花公子的經驗,把杯子擺在桌上,痞笑著問:「誰規定上過床就要結
婚?」
主人嘴上表示不想負責,在他腳邊睡到打呼的赤狐聞聲瞬間清醒,看見陸元徹和他身
邊的雪豹後,開心地搖尾巴。
陸元徹忍著笑,指向管書淮腳邊,「你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嚴格說,是搖起來,且在聽到自己被點名後,搖得更激動,像啟動電源的風扇葉片。
被精神體出賣的管書淮紅了臉,「王子!」
「他叫王子?」
「怎樣?不行嗎?」
陸元徹在管書淮對面坐下,他家雪豹就沒那麼克制,輕輕一躍跳過長桌,跟赤狐面對
面。
狐狸電風扇因為眼前的大貓暫停運作,雪豹低頭,舔了赤狐的臉一口。電風扇一秒變
身攤平的狐毛餅,自動翻面露出肚皮。
「王子,回來!」
面對主人的命令,赤狐用兩隻前足蓋住耳朵裝沒聽見,雪豹則用長到拖地得用嘴叼起
的尾巴將小狐狸圈起來。
管書淮瞪向雪豹的主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陸元徹拿過管書淮喝空的杯子,又倒進半杯熱可可,「想跟你好好聊聊的意思。」
管書淮原本像豎起耳朵弓著背的狐狸瞪著陸元徹看,無奈巧克力太香,他被燻得受不
了,伸手往前一指。
陸元徹領命,將被指定的棉花糖整包放在馬克杯旁,看管書淮光速搶過棉花糖塞進嘴
裡大嚼特嚼的活潑模樣,一點都不像昨晚哭暈過去的人。
那天他們聊了很多,上至兩人的家世背景未來發展,下到小狐狸的取名由來。
「我不想讓牠傻傻守候麥田等待不愛牠的人,牠可以當自己的小王子。」
聽完管書淮的回答,陸元徹確定自己沒選錯對象。
「你呢?」管書淮問:「你的雪豹叫什麼?」
陸元徹隨手勾起大貓的長尾巴玩,「沒取。」
「為什麼?」
「不為什麼。」陸元徹說:「我們認得彼此。」
管書淮尊重對方,只好隨口咪咪、豹豹、大寶貝之類的亂叫雪豹。面對主人的伴侶,
堂堂雪山之王也只能冷著臉回應,再趁人類不注意時,把小狐狸舔到掉毛或揉到滿地打
滾。
既然不能公開戀情更別提辦婚禮,他們挑了個適合作案的夜晚去戶政機關辦手續,成
為合法伴侶。管理哨兵嚮導的塔不承認雙嚮導的婚姻,但在普通人的世界,他們只是相愛
的兩個男人,擁有所有伴侶應盡的義務與應享的權利。
來自伴侶的精神疏導和短暫的精神結合能減緩困擾管書淮多年的精神亂流症狀,但累
積的壓力與傷害不可能根除──因為管書淮的伴侶不是哨兵。
為此,他們鬧過兩次離婚,代價是把彼此折磨到丟了半條命,精神體也縮小一半。
分分合合再牽手,他們一起走過十年。
***
赤狐又在道具間醒來。
這回牠不是因為藥物副作用引發結合熱,而是渾身發冷。不僅冷,向來靈巧的步伐也
格外沉重。
牠抖抖耳朵左看右看,確認是熟悉的道具間。沒記錯的話,不久前牠的主人還在為出
道十三週年的全球巡迴練舞。
這些年演藝圈的變化太快,競爭壓力太大,主人長久以來的耳鳴與幻覺加重,還帶著
失眠、乾嘔和頭痛等新朋友來訪,任憑雪豹的主人再怎麼努力精神疏導,配合新藥治療,
症狀依然沒改善。
主人的脾氣開始變差。以往不管工作人員提出多誇張的要求或犯了多離譜的錯誤,主
人都能微笑應對。現在,他會臭臉、會罵人,有次還揮拳揍了換衣服時偷摸他胸口的服裝
師。
主人身邊的人不是沒發現,但他們也沒辦法。這次演唱會砸下破紀錄的巨額成本,門
票也銷售一空,前有歌迷與受惠的商家,後有贊助商、協力廠商和公司上下,牽扯到數千
數萬人的利益,只要主人還有一口氣能爬上舞臺,就不可能喊停。
雪豹的主人想要求公司取消演出,甚至說出願意買下整間公司這種話,結果主人氣到
摔壞最喜歡的馬克杯。
「你在否定我的存在意義!」
牠聽不懂主人的意思,只聽到雪豹的主人又提出引退或離婚二選一的方案,理由是再
這樣下去,主人會死掉。
狐狸甩甩頭,小腦袋瓜想不起主人怎麼回答,只記得主人很傷心,雪豹的主人也很
難過。
主人乾脆住在公司,每天不是排練就是開會,愈吃愈少,睡不著就開始喝酒。他會邊
喝邊哭,有時看著和雪豹主人的合照哭,有時看著傳給他的訊息哭,但他從沒主動聯絡
對方。
主人的精神狀況差,身為精神體的牠也不好過。
先是毛皮失去光澤變得粗糙,接著開始掉毛。某日主人忘記第幾次因為耳鳴唱歌走音
,音樂總監當著大家的面把主人痛罵一頓。主人低頭挨罵,握拳握出了血,牠同時感到疼
痛,才發現自己把尾巴咬斷一截。
牠害怕主人在死掉前,會先瘋掉。
狐狸邊回想邊往前走,一時腳滑,四腳朝天。
牠花了半天才爬起來,看清絆倒牠的東西。
那是一具屍體。不是道具間的人形立牌或假人,而是曾經活生生,現在死透透的人
類屍體。
如果精神體可以發聲,牠會尖叫至少三十秒。名為王子的小狐狸保持高貴儀態,看著
那屍體三十秒,才從被嚇傻的狀態恢復,繼續往門口走。
半小時後,小王子在頂樓找到救兵。
雪豹的主人裹著一身熱死人的長風衣靠在欄杆邊,仰頭看天。他身後是不斷綻放再墜
落的煙花,色彩斑斕點亮黑夜。
明明是很漂亮的景色,小狐狸卻感到比黑夜還濃烈的悲傷。
男人的表情非常冷,整個人彷彿發狂的雪山,暴風夾裹冰雹席捲周圍,連雪豹都躲起
來了。
響不停的煙火爆裂聲在持續數世紀後休止,夏日煙火會落幕。
早就發現小狐狸的男人這才看向安全門邊的精神體。
「他還在生氣?連我結合熱發作都不來?」
無法開口解釋的小狐狸要帶路,四腳一軟,再度跌倒。
這回,附近沒有任何障礙物。
討厭強光和噪音跑去避難的雪豹第一時間現身衝過去。
陸元徹這才察覺不對。
他抱起漸漸白化的赤狐,一腳踹開沒關好的安全門,狂奔下樓。
從十二樓天臺跑到四樓,陸元徹不只一次碰到同樣在找人的工作人員。
那些人說,管書淮練舞練到一半突然抱頭大叫,把大家嚇壞了。他說自己沒事,想休
息半小時,就此失聯。
所有人幾乎把整座大樓翻遍,沒人知道他躲在唱片部那個髒兮兮的道具間裡。
全世界只有陸元徹知道。
於是,陸元徹找到了他。
找到管書淮的屍體。
完成任務的赤狐精神體化作光點,像短命的煙火,閃亮著,最後熄滅在陸元徹懷裡。
遺體旁有兩個空罐和幾顆散落的膠囊,那是被醫生警告不能再加重劑量的藥物。
為了阻止管書淮自我毀滅,陸元徹以離婚威脅,但他很快就後悔了。討厭欠人情的他
特地動用人脈,安排一場在市中心的煙火秀,只因前陣子管書淮抱怨要忙演唱會,想看沒
時間。
『想見你,給我十五分鐘就好。』文字訊息之後是陸元徹的結合熱發作日期截圖。
他沒提煙火會的事,想給忙碌的偶像大人一個驚喜。他想在滿天煙火下,親口告訴那
個為別人活的笨蛋:「你要更愛自己。」
管書淮已讀未回,陸元徹沒等到答案。
陸元徹永遠不會知道管書淮吃那麼多藥是為了能繼續排練,沒打算去見他;還是為了
壓抑不適症狀,好好見他一面。
他只知道他最愛的人沒看到專屬的煙火秀,卻為了舞臺燃燒生命發光發熱,將自己活
成花火。
劃過夜空,盛開隨即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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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滾輪滾到檔案最後,確認真的沒有後續,管書淮一聲長嘆,倒在書房的榻榻米上。
下午四點,趕完稿的陸元徹坐在和式桌邊吃午餐。
「感想?」
管書淮歪頭看著用叉子捲起義大利麵,舉止優雅的殺人魔片刻,「為什麼這次企劃要
用真名?」
陸元徹半真半假地回:「臨時想不到別的,晚點想到再改。」
「喔。」管書淮半信半疑地應,嘿咻一聲爬起來,「那為什麼要把我寫死啊?草莓說
一定要發便當嗎?」
「沒。」這回編輯是無辜的。
「那你──」
寫作多年滿手血腥的作者微微一笑,「死在我手裡不好嗎?」
管書淮搓了搓手臂,「學長,我覺得你需要擲個骰子。」
「嗯?」
「做個san check ,你的精神狀態不太妙。」
陸元徹卻說:「你知道擲骰子只是機率問題,還容易被罵嗎?」
「有嗎?」
「你看活俠傳。」
「那只是一開始!改完就很多好評了啊。」管書淮眼睛一亮,「對了,你要不要一起
玩?劇情很棒喔。」
「不要。」陸元徹秒答。
「為什麼?」
「主角太醜。」
主角確實醜,連向來只會被鄉民嫌不夠帥的coser都被說不夠醜,不還原。
管書淮嚴肅地搖搖手指,「學長,以貌取人是不對的。」
「管同學。」陸元徹抓住搖晃的手指,湊上前,「看著我,摸著你沒被小七啃光的良
心,再說一遍。」
真名洪七公的柴犬禁止靠近工作重地,此時窩在客廳打瞌睡,不知一世清白慘遭養父
抹黑。
狗兒子來不及出庭作證,管書淮盯著那張過近的帥臉心跳加速,眼神亂轉,掃到桌上
的筆電,把話題轉回去。
「那個……是說你這篇也塞太多東西了吧?」管書淮忍痛把陸元徹推遠幾公分,「哨
兵嚮導、演藝圈、霸道總裁愛上我……」
「還有煙火、焦慮和色誘。」陸元徹的語氣平和,語句卻不太和平。「要不是少了右
手不太方便,我一定剁了這隻抽籤的手。」
「同是天涯非洲人。」他拍拍學長的肩,「如果我告訴你,我刷了半年副本終於看到
小青鳥,結果被路人骰走,你會比較安慰嗎?」
「你骰多少?」
「一點。」管書淮覺得自己好棒棒,他可以笑著聊這件事了。「順便告訴你,路人骰
了兩點。」
陸元徹沉默三秒,發現這世界對他真溫柔。
「晚上想吃什麼?學長請你。」
「不用啦,你今天好好補眠,黑眼圈都跑出來了。」管書淮摸摸陸元徹的臉,又說:
「那個路人送了我一組很貴的煙火,說他如果知道我刷那麼久,一定不會跟我搶。」
「人間處處有溫暖。」
「是的,我愛艾歐澤亞。」說到這裡,管書淮提議:「學長,我們去看煙火!」
「因為在小說裡沒看到?」
「對啊。」管書淮捧起陸元徹的手,用偶像劇男主角的語氣說:「臨死之前,我想跟
你看最後一場煙火。」
陸元徹甩開男主角的手,「我沒寫得那麼肉麻吧?」
「意思差不多嘛。」
學長大人默默掏出手機。
「你要幹麼?」
「不是要看煙火?」陸元徹確認完行程,打開網頁搜尋,「澎湖花火節結束了,國慶
煙火要再等,我看看日本最近的花火大會在哪裡。」
管書淮抱住陸元徹一言不發先親為敬,親完才誇張感嘆,「你怎麼那麼愛我!」
陸元徹抹去頰上殘留的口水,「當我沒說。」
早就習慣的管書淮抽了面紙幫他擦臉,看見那盤吃不到一半的義大利麵,才稍微收
斂,「你先吃飯,吃完帶你去看煙火。」
「現在?」大白天哪來的煙火?
管書淮昂起下巴,「本山人自有妙計。」
十分鐘後,吃完午餐的陸元徹被拉到臥室,他站在管書淮的電腦前質問:「說好的煙
火呢?」
管書淮拉開電腦椅坐下,用腳勾過一旁的單椅招呼陸元徹也坐。
「搭啦──!」
管書淮在日光兇猛的夏日午後,為陸元徹獻上一場夜空焰火秀──在遊戲裡。
陸元徹不意外,只是有些困惑。
好幾年前,管書淮被已經當爸的熱狗推坑,從魔獸的艾澤拉斯移居到適合養老的艾歐
澤亞。但FF14明明是日系網遊,為何會出現這種美漫風格的角色?
眼前的綠巨人身形魁梧,綁著包包頭身穿水手服,彷彿下一秒就要翹起小指,嬌滴滴
地宣告:「我要代替月亮懲罰你!」
陸元徹忍不住問:「為什麼選綠巨人?」
「什麼綠巨人?這是魯加!我最近才創的,我還幫他做人設耶!」管書淮興奮地介
紹:「雖然外表看來粗礦,但他內心住著一個小女孩。你看他頭上的小花,還有那個蝴蝶
結涼鞋……」
覺得精神衝擊比煙火炫目的陸元徹叫了暫停,「等一下。」
陸元徹打開置物櫃的抽屜,翻出一顆普通骰子,回到電腦前。
管書淮盯著遞過來的骰子,「幹麼?」
「看煙火前,先做一下san check。我覺得你的症狀比我嚴重。」
管書淮沒好氣地鼓起臉頰,「學長,你不懂魯加。」
陸元徹捏捏他的臉,「學弟,我也不懂你。」
管書淮揉揉臉,「算了,我們還是來看煙火吧。」
兩人並肩坐好,聽著咻砰砰嘩啦啦的環繞立體聲,盯著液晶螢幕上循環播放的電子煙
花,沒再說話。
遊戲人物站在海港都市的鐵橋上,各式焰火在夜空綻放變幻,彷彿永遠看不膩。
管書淮望著早就見識過的美景,回想那篇小說,思考陸元徹的用意。
雖然人物性格有點OOC,但情節跟他們的故事大致能對應:在世人眼中錯誤的選擇、
為了彼此未來提出的分手,以及怕對方鑽牛角尖釀成悲劇的恐懼。
作品會反映作者內心。學長當年不願給小花老師看自己創作的愛情小說,如今卻肯讓
他第一時間拜讀,更印證他的猜想。
陸元徹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他:不要偏執,以免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那句最終沒能
說出口的「你要更愛自己」完全就是寫給他看的。
他不知道學長趁著這次企劃寫這篇是舊傷復發還是心有餘悸,他除了以身相許,大概
只能拿命去抵。
想著想著,遊戲世界迎來天亮,夜空煙火秀結束了。
管書淮轉過頭要說話,被陸元徹的吻堵個正著。他摟住陸元徹加深親吻,直到彼此
起了反應才清醒。不知何時已跨坐在對方腿上的他睜著溼亮的眼,看向神態平靜,只有喘
息稍重的陸元徹。
陸元徹問:「你剛剛想說什麼?」
對不起、謝謝你、我知道、我愛你……這些話他都說過了。既然彼此都懂,那就不多
說了。
管書淮抿著嘴搖搖頭。
陸元徹用拇指沾起管書淮脣角殘留的水漬,在指間抹去。
「繼續嗎?」
餘光掃到不遠處的床鋪,管書淮不爭氣地紅了臉。
他模仿小說裡的自己,以吻代言,親吻陸元徹的指尖。
而後,如願聽見對方帶笑的聲音。
「那麼,請多指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