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世界政經局勢猶深陷冷戰氛圍之中,共產中國受歐美各國圍堵禁
運,第一代中國通於是以香港為主要的田野研究地點,通過訪問當地的難民與華人所取得
的蛛絲馬跡中來建構當代中國的樣貌。其中的佼佼者不得不提曾任哈佛大學費正清東亞研
究中心主任,今年已屆八十二高齡的傅高義(Ezra F. Vogel)。
藉由《日本第一》(1979)在美國與台灣掀起一股希望能夠解讀與借鑒日本崛起經驗熱潮
的傅高義,其著作《共產主義下的廣州》(1969)、《廣東改革》(1989)同樣深刻地描
述了當代中國的變化。自2000年退休後,由於認定「亞洲最大的問題是中國,而對中國的
現代歷程造成最大影響的人是鄧小平」,傅高義再傾十年之力透過深入訪談並援引大量文
獻注釋完成了《鄧小平時代》(2011)一書。
在傅高義眼中的鄧小平可以由個人、黨與中國的發展等三個面向來解讀:
在個人方面,年輕時在法國與蘇聯活動的經驗不僅影響了鄧小平的嗜好,也使鄧有較同代
人更為開闊的國際視野;遭受妻小去世的打擊,使鄧產生內斂寡言、冷靜堅毅的性格;在
日後的政治低潮中他的家庭雖然亦受到牽連,但是他仍竭力保護家人並保持緊密的關係。
在黨內路線與權力鬥爭上,與毛澤東作為革命的浪漫派不同,鄧一生都是務實的現實主義
者,他重實權而不重虛名、表現聽話與「果斷」,深獲毛的信任,負責忠誠地執行一連串
毛所交代的政策,包括土改、1957年的反右運動、大躍進等,他未能阻止毛犯下錯誤的政
策也因此為中國帶來災難性的後果。由於毛缺乏安全感、善變與猜疑,最終鄧也在文革期
間受到毛的軟禁報復。在對毛神化崇拜的政治環境底下鄧的姿態一直很低,他不斷地等待
機會並且知道何時低頭配合效忠。
在中國的發展上,對內鄧早已清楚地認知經濟落後的現實,相對於毛藉由各種運動敵視知
識分子,鄧則試圖振興中國的科學、恢復高等教育與文藝活動,並深信此舉有助於現代化
事業的開展,然而政治風向變化莫測一切都必須在包裝下小心地進行;對外鄧是文革後少
數能夠展現國際影響力的領導人,他擴展了共產中國的外交、強硬地處理了與英國關於香
港前途的談判。對比於被官方譽為「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在「摸著石頭過河」的具體
政經情勢中,傅高義更認為鄧事實上應是一個改革的務實支持者,他為中國找到了富強之
路。
在鄧小平於「六、四」天安門事件中的角色與責任上,傅高義認為鄧為了恢復政府的權威
因此採取了強硬的行動,他批准了楊尚昆的「清場」方案,但是低估了對抗的強度;而抗
議群眾缺乏經驗,對政府抱有幻想誤判了形式,學生領袖也無法控制局面,最終導致了流
血鎮壓。傅高義有意識地希望隔開更長的距離去談論鄧的鎮壓決策與影響,這使他和他的
著作遭受嚴厲的批評:有中國學者認為鎮壓與後來的經濟發展無關,鄧把政治改革留給後
人也徒增風險;香港的學者則認為傅高度讚揚鄧小平,吹捧了權力至上的意識形態但卻缺
乏道德判斷。
在一場座談會中,我曾詢問傅高義對於目前的中國研究者有什麼建議,他坦率地承認
現在的學者除了花時間尋找教職並且鞏固學術地位之外,並不容易從事這樣長時間的研究
,隨著中國改革開放取得矚目的經濟成就,今日的研究者卻較少進行扣連總體結構與脈絡
因素的論述。傅高義的知識養成有其特殊的背景,這使他能兼具豐富的黨史知識、學理與
實務經驗,然而他的觀察或許同樣值得台灣的中國研究社群參考與借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