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2000年高行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後,近日中國鄉土作家莫言再度獲得此項文壇的珍貴
殊榮,反應當代華文文學受到肯定與重視。莫言的獲獎同時也在兩岸三地華人社會引起廣
泛的關注與爭議,質疑他作為共產黨領導下中國作家協會(正部級)副主席的體制內背景
,對壓制創作自由負有責任等等。然而,究其爭議的根本其實是當代中國對於諾貝爾文學
獎工具化的矛盾態度。
人們總是善忘。當高行健獲獎時,由於作品異議的意涵,以及八十年代中流亡法國尋求政
治庇護的背景,其著作早在中國被查禁至今。當時的《人民日報》評論員文章指「瑞典文
學院是一貫反動,一貫敵視紅色政權」、「是徹頭徹尾的反動組織」;中國作家協會有關
負責人亦曾公開指責「諾貝爾文學獎此舉不是從文學角度評選,而是有其政治標準。諾貝
爾文學獎實質上已被用於政治目的,失去了權威性」,在中宣部的新聞統制下,嚴禁傳媒
報導相關獲獎新聞。然而,如今這個「服膺於政治目的」、「徹頭徹尾的反動組織」將文
學桂冠頒給了莫言,《人民日報》卻在文化版上刊登中國作家協會賀辭,並強調莫言是「
首位中國籍獲獎者」;《人民網》網評指「諾貝爾文學獎因其獎金豐厚、影響力大與權威
性而為世人看重」。
當代中國對於諾貝爾文學獎充滿工具化的矛盾態度,使得對於官方而言諾獎更像是一個繼
入世、申奧後「大國崛起」的另一個點綴與肯定,但是前提是必須得到政權的認可。《人
民日報》旗下的《環球時報》即指「中國是世界發展大潮中最活躍的那一部分,長期與中
國彆彆扭扭,這不是諾貝爾獎的光榮」。這種工具化的操弄,使得對於諾獎的態度如此地
翻轉與矛盾,迴避了文學與真實的緊密關聯。瑞典漢學家、諾貝爾文學獎評審與高行健作
品的主要翻譯者馬悅然,在高行健獲獎時曾被官方大肆批評為不懂中國文學,現在卻彷彿
像為中國執到珍寶般受到正面的評價。
作為讀者,我們或許難以要求作家在做為文學創作者之餘,必須扮演公共知識份子的角色
;然而在關鍵時刻對於權勢能說真話,或至少不要說謊、討好,卻也應是基本的期許。例
如,韓寒與村上春樹雖然具有不同的文字表現,但是卻一致受到廣泛的閱讀與重視,相信
除了他們的文字反應時代脈動,更是因為前者在熟悉「遊戲規則」時仍致力推動新的閱讀
與文學的可能,並曾諷喻當代中國仍是「沒有高牆的院子」;而後者更堅持在「堅固的高
牆與破碎的雞蛋」之間站在雞蛋(無權勢者)一邊。高行健認為「只有可言說,而非說不
可時才寫,因為只有這種言說才更真實」,因此曾經表示他流亡在外國所完成的作品,「
若在中國,一輩子也做不了」,聲明永遠不回到極權專制的中國;相對地,當低調的莫言
「莫言」(don't speak),對於什麼故事題材可以寫或不可以寫非常謹慎、精明(或如
莫言所說他選擇了不同的批判方式),被官方歸類為體制內的「主流作家」,兩者差異不
可謂不大。
百年中國充滿苦難,過去的老舍、沈從文都被認為有資格榮獲諾獎,但寫作生命頻遭打擊
;將來北島、李銳亦有望獲得殊榮,儘管非屬「主流」。如果政權對於文學的態度只是工
具與利用、甚至迫害獨立的靈魂,文學的目的與意義必將受到恆常的挑戰與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