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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kyalso (見習時冒險者‧天亦) 看板: Gossiping
標題: Re: [新聞] 希臘14萬人示威：馬其頓是我們的 別國不能
時間: Mon Feb 5 22:30:01 2018
轉貼劉仲敬文章：希臘 薛丁格的鄂圖曼主義
(原文叫做「薛定諤的奧斯曼主義」，我把它改成台灣常見的翻譯名稱)
(因為有點長，我先說結論：劉仲敬表面上好像在說希臘，其實根本是在說台灣和中國)
(前略)
以前的東正教徒是沒有民族概念的，只有宗教分歧的概念。拜占庭帝國行將滅亡的時候，
他們考慮的是，既然我們自己維持不住了，大明朝維持不住了，我們是乾脆投降了韃靼皇
帝呢，還是向日本天皇求援呢？希臘東正教徒考慮的就是，到底是向穆斯林的蘇丹投降呢
，還是向西方的法蘭克人或者北方的俄羅斯人投降呢？現在，他們考慮的就是要建立一個
新的共同體的問題了。這個新的共同體選擇就是，到底是全世界的東正教徒都納入沙皇俄
國的統治之下，等沙皇俄國有朝一日出兵收復了君士坦丁堡、復興了第三羅馬的偉業以後
，我們跟著沙皇走呢，還是效仿法蘭西共和國的模式，建立起一個西方式的民族國家呢？
如果要效仿法蘭西共和國的模式，這個新的希臘民族國家應該是有多大？什麼人才是希臘
人，什麼人不是希臘人？於是，類似於梁啟超和汪兆銘在東京展開的那些爭論，就在奧斯
曼帝國的希臘東正教徒當中迅速展開了。
對於他們來說，有利之處和不利之處是相同的。有很多地方的民族發明，例如像韓國
或者像波蘭這樣的地方，因為它們的歷史上沒有一個巨大帝國的光榮遺產，也沒有帝國的
重大負擔，它們的民族發明是比較好搞，就是本地的王公把他的祖先發明成為本地民族的
始祖就足夠了，或者是把本地以前反抗外國侵略者的起義領袖發明成為本地民族的領袖就
行了。但是黃興、宋教仁、汪兆銘這些人面臨著的情況就更加複雜：他們是大清國的臣民
，大清國則是征服了大明才得到的江山，大清和大明之前還有孔子、孟子和三皇五帝的傳
說。這樣一來，你一方面可以說，他們發明民族的材料太豐富了，簡直是多到使波蘭和捷
克那些小國不能想像；另一方面，他們的負擔也太重了。波蘭和捷克只要發明出一個小國
就行了，但是他們要搞一個希臘就要面臨一個問題：你這個希臘跟荷馬史詩的希臘是什麼
關係？跟伯利克里和蘇格拉底的希臘又是什麼關係？跟類似於大明朝的拜占庭皇帝的江山
是什麼關係？跟類似於大清帝國的奧斯曼帝國的江山又是什麼關係？自然，在十九世紀初
葉，大多數希臘民族發明家都抗拒不了誘惑，覺得這麼多偉大的先人和這麼多偉大的帝國
，如果不把他們發明成我們的祖先，那就太不夠意思了。
當然，這些事情真要嚴格說來的話，也是說不過去的。例如，荷馬史詩和三皇五帝一
樣都是傳說，是否存在是無法確定的。孔子和孟子雖然是歷史上存在的偉大人物，蘇格拉
底和伯利克里也存在於文明的輝煌時代，但是孔子和蘇格拉底時代的希臘人和華夏人，他
們的後裔到哪兒去了呢？他們早已經被消滅了，早已在漢魏帝國垮台的永嘉之亂和羅馬帝
國垮台的蠻族入侵當中消失得無影無踪了。在這一次大規模的蠻族入侵以後，還進行過三
、四次蠻族入侵。所以，近代希臘的人口和近代東亞的人口其實真正的時間也只有六百年
。對於東亞來說就是元末明初的時候才重新形成的人口結構，在那以前都是只有傳說。對
於希臘來說就是，拜占庭帝國末期和奧斯曼帝國初期形成的人口結構才是穩定的人口結構
。
在那以前，不僅是傳說，而且還有非常矛盾的現象。比如說，近代的阿提卡人和近代
的山東人，他們如果要說自己是蘇格拉底和孔子的後代、再查查家譜的話就會發現，其實
呢，他們的祖先都是內亞來的游牧民。這些游牧民在入侵中原以後消滅了原先當地的孔子
、孟子留下來的那些居民，或者是，那些居民在張獻忠式的內戰和相互屠殺中自取滅亡，
然後這些游牧民接管了這片空地。結果，他們非但不是孔子、孟子時代的華夏人的一家人
，反而是這些人鄙夷的塞外蠻夷和敵人。近代的希臘人其實也不是伯利克里和蘇格拉底的
真正的同胞，而是當時的希臘人鄙視的蠻夷。但是你要是按照帝國的原則、按照奧斯曼主
義的原則來發明民族的話，你勢必走到這一步。
這一步還好，你一定要把實際上只有六百年的歷史發明成為長達五千年，那也沒關係
，這只是嘴上說說，還不涉及現實政治的問題，只是一個增加凝聚力的問題，而另一個更
嚴重的問題就是疆域問題。大明朝的疆域和大清朝的疆域都是有基本盤和殖民地的，十八
省是它的基本盤，同時也有許多有點像屬地又有點像殖民地的藩屬國。拜占庭帝國和奧斯
曼帝國的基本盤是從多瑙河到小亞細亞的托魯斯山脈，在國勢強盛的時候還擁有敘利亞、
埃及、突尼斯、克里米亞、高加索這些附庸國，在國勢衰落的時候這些地方就獨立、半獨
立或者以各種方式喪失了。如果要發明一個希臘民族的話，你是不是要把這個基本盤統統
發明成為希臘的一部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出現一個問題了：因為儘管歷史上有大明朝和拜占庭帝國，但是
目前這個時候，你們畢竟還是大清朝和奧斯曼帝國的屬民，並不是大明朝和拜占庭帝國這
些已經滅亡的政權的屬民，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按照奧斯曼帝國的方式發明民族的話，就會
一下子發明出兩個民族。這種情況在清末也出現過：梁啟超主張發明中華民族，意思就是
說，大清朝的臣民是一家，發明成為一個民族，但是你們滿洲人要承認，你們也是黃帝的
子孫，你們也是中華民族的一部分，用這種方法把滿洲人吸納過來；而肅親王和滿洲的改
革派主張發明一個大清民族，這個大清民族的組成部分跟梁啟超的中華民族是一模一樣的
，他們也同樣主張大清的滿洲人和十八省的漢人同樣都是黃帝的子孫，但是你們應該吸納
到他們這個大清之下，如果你們不用大清而一定要用中華的話，你們就是反賊，你們就是
流亡的民運人士，是在帝國主義的支持下成心想要瓦解我們大清的陰謀家。
(中略)
希臘民族發明的主要核心就在聖彼得堡和敖德薩這兩個地方，他們在這兩個地方組織
了一個叫友誼社的團體（"Filiki Eteria" or " Society of Friends"，1814年9月14日
成立），我們可以合理地把它稱之為希臘的同盟會。這個團體在希臘獨立革命當中所起的
作用，就跟同盟會在辛亥革命中所起的作用是差不多的。同盟會或者希臘友誼社有一半的
人是日本人或者俄羅斯人，只有另一半的人才是大清國人或者奧斯曼人。同盟會的主幹是
內田良平，沒有他，孫文和黃興是乾不出什麼事情的。友誼社則有一位外援，比內田良平
的地位還要更高一點，就是卡波季斯第亞斯（Ioannis Kapodistrias, 1776~1831），他
老人家在當時的官銜是俄羅斯帝國的外交大臣。如果孫中山的老朋友內田良平在辛亥年間
也能當上日本帝國的外交大臣的話，那麼辛亥革命的時候他就不會輸在袁世凱手裡面了。
友誼社在俄羅斯帝國掌握了很多高官顯爵，然後在奧斯曼帝國境內也掌握了很多東正教徒
的精英。
他們設計的希臘民國的計劃，我們可以從地圖上一看就知道，是包括今天的羅馬尼亞
、保加利亞、塞爾維亞這些國家的。在當時，這些地方還沒有把自己發明成為羅馬尼亞、
保加利亞和塞爾維亞。當時，也就是在十九世紀二十年代，“塞爾維亞”只是一個地理名
詞，“保加利亞”是一個歷史名詞，指的是歷史上的伏爾加河流域的保加爾人，“羅馬尼
亞”更荒唐一些，“羅馬尼亞”連地理名詞都不是，今天的羅馬尼亞的土地上是摩爾達維
亞和瓦拉幾亞這兩個公國，是土耳其帝國的藩屬國。“羅馬尼亞”這個詞在奧斯曼帝國的
詞彙表中指的是一個行省——羅馬尼亞行省（即“魯米利亞”, Rumelia Eyalet,
1365~1867），是以今天土耳其的東色雷斯和今天希臘的西色雷斯為中心、包括了保加利
亞東南部和希臘東部的一個行省。
至於這些國家為什麼會後來發明出這些詞語，把自己發明成為羅馬尼亞族和保加利亞
族，那是後來的事情，這離希臘民族的發明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現在只需要知道，希
臘主義在十九世紀初開始蔓延、開始吸引奧斯曼帝國的東正教精英的時候，今天羅馬尼亞
、保加利亞和塞爾維亞境內的精英階級就像是辛亥年間的湖南人和四川人曾經支持過炎黃
子孫和漢族的民族發明一樣，他們曾經認為自己跟巴爾幹半島南端的希臘人都是希臘人。
也就是說，今天羅馬尼亞人的祖先、保加利亞人的祖先和塞爾維亞人的祖先，他們都曾經
自認為自己是希臘人，就像是馬英九至今在台灣還認為自己是中華民族和漢族的一部分那
樣，他們的精英和領袖在1820年前後是參加了友誼社、參加了希臘的辛亥革命的。
(中略)
希臘王國像今天的種花冥國在福爾摩沙一樣，它並不是一個完整的主權國家，而是英
法俄三國的保護國。英國簽署條約，負責保證希臘的安全，如果奧斯曼帝國的軍隊越過阿
爾塔-沃洛斯線南下，英國的軍隊就要攻打奧斯曼帝國。這個條約是希臘安全的主要保證
，但是希臘因此在外交上也受制於英法俄三國，尤其是受制於皇家海軍。三國不允許希臘
做的事情，希臘是不能做的。各大國召開國際會議，雖然當時沒有聯合國，不存在希臘加
入聯合國的問題，但是希臘是沒有資格跟奧斯曼帝國平起平坐的。奧斯曼帝國可以跟英法
俄一起參加國際會議，但是希臘沒有資格參加國際會議。儘管希臘並不從屬於奧斯曼帝國
，但是奧斯曼帝國在國際上是跟英國平起平坐的主權國家，而希臘只是英國的一個保護國
。從法理上講，希臘王國是英國的保護國。《君士坦丁堡條約》和《倫敦協定》的重要意
義，就相當於是今天的《舊金山和約》和《與福爾摩沙關係法》對福爾摩沙的重要意義一
樣。只要大英帝國的霸權仍然在地中海存在的話，土耳其蘇丹是不敢打希臘的。
土耳其蘇丹雖然不敢打希臘，但是土耳其境內的東正教徒和小小的希臘王國境內的東
正教徒並不肯善罷甘休，他們並沒有忘記他們的希臘主義的理想，並沒有忘記，在短暫的
辛亥革命期間，從來沒有實施的希臘民國憲法和希臘民國臨時約法是把整個巴爾幹半島、
乃至於小亞細亞的東正教徒都包括在希臘民國的範圍之內的。因此，儘管政權是列強強加
給他們的，不容許他們造次，不容許他們隨便反攻君士坦丁堡，但是他們在小小的希臘就
像國民黨在福爾摩沙一樣，沒有忘記他們的“偉大理想”。按照十九世紀中葉——1840年
到1860年這個期間的希臘中學教科書和希臘的輿論，他們心目中的希臘民族不是今天這個
小小的希臘，而是包括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塞爾維亞和小亞細亞西部的一個大希臘，所
有這些人都是我們希臘人的同胞。瓦拉幾亞公國的人、士麥拿的人和君士坦丁堡的人來到
希臘，都是我們的同胞，正如北平、南京和武漢的人跑到台北一樣，他們都是我們種花冥
國的同胞。儘管國王陛下在列強的壓力之下不敢在外交場合公開這麼承認，但是民間的報
紙和主要政黨都是這麼說的。
希臘王國實行議會制以後的第一任首相馬夫羅科扎托斯（Alexandros
Mavrokordatos, 1791-1865），按照我們現在的話說，他是羅馬尼亞人。現在的希臘中學
生看到這樣的故事就覺得大腦不斷地打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們希臘人的首相
要由羅馬尼亞人擔任？二十二世紀的福爾摩沙中學生如果讀到二十一世紀的福爾摩沙歷史
也會感到很奇怪，我們的總統為什麼要讓一個名叫馬英九的湖南人來擔任？我們的輿論領
袖為什麼要由一個叫做龍應台的湖南人來擔任？但是1840年左右的希臘王國就是這樣的，
朝廷裡面當首相的是今天的羅馬尼亞人，在民間當輿論領袖的也是今天的羅馬尼亞人。但
是我們要注意，我剛才用“羅馬尼亞”這個詞其實是個誤會，當時“羅馬尼亞”這個詞根
本不存在，當時只有一個地理名詞“瓦拉幾亞”。
按照希臘人對“偉大理想”的看法，“偉大理想”這個詞如果翻譯到現在的中文世界
的語境的話，那就跟國民黨所謂的那個“反攻大陸”是差不多的，它的意義就是要打回君
士坦丁堡去，君士坦丁堡自古以來就屬於希臘，君士坦丁十一世天子守國門，國君死社稷
，是我們偉大的民族英雄，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事業還沒有進行到最後一步，最後一步我
們還是要打回君士坦丁堡的。這樣就產生了一個非常奇特的現象：按照我們現在中文世界
的話說，朝廷是賣國的，是帝國主義的傀儡，不敢承認希臘主義的概念，但是議會選出的
首相和民間的輿論領袖是像今天福爾摩沙的馬英九和龍應台一樣，堅決地說，瓦拉幾亞人
、君士坦丁堡人跟雅典人沒有什麼區別，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是我們希臘民國的一部分。
希臘王國儘管現在是一個希臘王國，但它早晚有一天會恢復成為歷史上的拜占庭和所有希
臘人的國家的。現在的希臘國王在列強的壓力下只說自己是“希臘國王” （ King of
Greece），而不說自己是“全體希臘人的國王” （ King of the Hellenes），這就是喪
權辱國，我們早晚要推翻他。於是接下來，在1860年左右，在政府內部的馬英九和民間的
知識分子龍應台的有力支持下，小小的希臘王國發生了自己的五四運動。五四運動的結果
就是，帝國主義支持的巴伐利亞國王在雅典坐不住，自動宣布退位（1862），回到德國去
了，希臘的革命青年佔領了雅典。革命青年和革命軍官佔領了雅典以後，決定迎接丹麥的
喬治親王為國王。這就是希臘王國的格呂克斯堡王朝（House of Glücksburg）。
格呂克斯堡王朝的國王的頭銜就不再是“希臘國王”，而是正如馬英九和龍應台所希
望的那樣，是“全體希臘人的國王”。這兩者之間的差異就像是中華民國和福爾摩沙國的
差異一樣大。希臘主義的領土也是根據同樣的方式規定的。所以國王如果說“我是希臘國
王”，那就等於是阿輝伯說種花冥國在福爾摩沙、我的領土只限於列強劃給我的巴爾幹半
島南端這一個小小的三角形；如果我像格呂克斯堡王朝的國王那樣說“我是全體希臘人的
國王”，那就不得了了，我的國土跟拜占庭帝國一樣大，跟辛亥革命時期的希臘民國或種
花冥國是一樣大的，席捲整個巴爾幹半島和小亞細亞的西部。不用說，任何一個列強都容
忍不瞭如此巨大的野心。這樣一來的話，就把希臘投入了一場永遠不會勝利的反攻大陸的
事業當中，希臘王國就是因此而中斷的。
希臘王國的格呂克斯堡王朝之所以能夠對自己的反攻大業抱有如此偉大的信心，當然
不是因為小小的希臘這一點點人口或者資源。如果真的算人口或者資源的話，那麼結論大
概是這樣的：福爾摩沙有兩千多萬人，海外華人有四千多萬人，桂枝有十幾億人口，種花
冥國如果要實現憲法愛國主義的話，那它就要依靠福爾摩沙的兩千三百萬人，然後再通過
僑務委員會去統戰海外的四千多萬人，然後再把這十幾億人也爭取過來，實現偉大的反攻
大業。希臘主義的情況是這樣的，希臘王國的人口最初只有七十五萬，最後也只不過一百
多萬，奧斯曼帝國境內可以算得上是東正教徒、可以發明成為希臘民族一員的人口大概是
兩千多萬，再加上海外和全世界的希臘僑胞，這些希臘僑胞的總人口大概也有一千多萬，
於是一百多萬的希臘國的希臘人要統戰全世界大概一千萬左右的希臘僑民，然後再要發動
奧斯曼帝國境內的大概兩千萬的東正教徒起來革命，建立一個跟拜占庭帝國一樣大的希臘
民國。這就是“所有希臘人的國王”和希臘人所謂的“偉大理想”所包含的民族發明學的
實質含義。
他們為什麼認為這種民族發明學是很容易成功的呢？這個邏輯跟常凱申的邏輯是差不
多的。常凱申認為，“土耳其蘇丹在巴爾幹半島和小亞細亞的暴政不符合歷史潮流。他現
在雖然有十幾億人口，但是這十幾億人口都不向著他，專制獨裁早晚有一天會結束。獨裁
結束了以後，那麼湖南人黃興曾經是我們的同胞，湖南人龍應台現在是我們的同胞，未來
湖南人的子孫為什麼不能是我們的同胞呢？大明朝過去存在過，拜占庭帝國過去存在過，
孫文和黃興的種花冥國過去存在過，那麼等到XXX像泡沫一樣破滅以後，這些人難道不會
自動地回歸到我們偉大的複興基地這一邊，建立我們偉大的種花冥卒嗎？”
同樣的道理，希臘王國的馬英九也是這麼認為的。他認為，“倒行逆施的奧斯曼帝國
專制統治早晚會自動垮台，然後在垮台以後，奧斯曼帝國的東正教人口，無論你在塞爾維
亞、瓦拉幾亞、士麥拿還是君士坦丁堡，最終都會像歷史上的蘇特佐斯和卡拉喬爾杰一樣
回歸到希臘來，未來的希臘又將恢復到辛亥革命時期的輝煌狀態，從多瑙河到愛琴海，從
愛琴海跟托魯斯山脈，將會跟俄羅斯帝國和德意志帝國平起平坐。我們現在的希臘雖然只
有福爾摩沙那麼一點點大，但是過去和未來的希臘都像俄羅斯帝國、拜占庭帝國和奧斯曼
帝國一樣廣闊。我們為什麼會如此目光短淺，只盯著目前這個小小的福爾摩沙，忘記了還
有大明朝的十八省江山最終都會屬於我們呢？”當然這個邏輯聽起來也是很合理的，只是
要有兩個前提：第一個前提就是，奧斯曼帝國的專制統治確實是像預言的那樣會倒台；第
二就是，在奧 曼帝國專制統治倒台的過程當中，淪陷區的十幾億人民真的是心向著種花
冥國，真的願意跟你做一家人。這兩件事情都不是自動發生的。
(中略)
但是土耳其在十九世紀後期勵精圖治、搞改革開放的那一段時間，對希臘的希臘主義
者來說就不是好日子了。按照他們原先的預言，土耳其帝國將會在專制腐敗當中倒台，然
後他們自然就會反攻大陸了。但是眼看著土耳其如此的勵精圖治，而且跟希臘的主要保護
人大英帝國勾結在一起。英國人和土耳其人的關係一旦搞好了，希臘人反攻君士坦丁堡就
永遠沒有機會了。要知道，在希臘人的眼裡面，台北或者雅典是一個不足道的城市。希臘
人的第一大城市是君士坦丁堡，第二大城市是士麥拿，第三大城市才是希臘王國的首都雅
典。台北的中華民國政府認為北平和南京對它是非常重要的，台北只是一個地方性城市，
雅典的馬英九和龍應台對小小的希臘王國的感受也是這樣的。他們看到英國人跟奧斯曼帝
國搞在一起了，真是看在眼裡恨在心裡，然而卻又沒有什麼辦法。
第二個問題更加致命，第二個問題就是，在奧斯曼帝國統治下的這些希臘東正教徒，
在萬惡的韃靼皇帝或者康米主義者統治下的這些大明十八省的居民，他們經過了幾代人的
統治之後，會不會還像在辛亥革命時代那樣願意支持漢族或者種花冥族的發明呢？事實證
明他們不願意。這倒不是說他們對奧斯曼土耳其很滿意，他們在希臘王國產生以後仍然在
持續的革命。革命以後的結果就是，今天的塞爾維亞、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都在自己的革
命黨的統治之下從奧斯曼帝國當中解放出來了。但是有一個很大的麻煩就是，他們並不認
在福爾摩沙的種花冥國政府。因為道理很簡單：誰給我們援助、支持我們反對奧斯曼蘇丹
，誰才是我的親人，小小的希臘王國根本支持不起反攻大陸的偉大事業，他們的支持都是
在嘴上。革命是需要錢的，是需要槍砲了，錢和槍砲從哪裡來？從俄羅斯沙皇這裡來。瓦
拉幾亞的革命家帶著俄羅斯的盧布和軍隊建立了今天的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的革命家建立
了今天的保加利亞，塞爾維亞的革命家建立了今天的塞爾維亞。他們建立了國家以後就自
然而然地產生了一個感想：天下是我打下來的，如果要論功行賞的話，我們酬謝一下俄羅
斯沙皇和俄羅斯軍隊，他們幫了我們很大的忙，那倒也罷了，我們為什麼要酬謝你們希臘
人呢？你們希臘人躲在台灣海峽的背後，既不出一毛錢給我們，也不出一個兵，然後我們
還要迎立你們的國王做我們的國王，這是不是不公平？我們的革命領袖為什麼不能自己當
國王呢？
你想一想，在蒙古帝國滅了大宋朝以後，大宋的遺民志士也是企圖復辟大宋的。當年
劉福通、韓林兒和朱元璋起兵反元復宋的時候，他們打出了兩條口號，一條就是重開大宋
之天，改元龍鳳，自稱大宋皇帝，第二條就是藉精兵於日本，希望日本的幕府出兵來援助
他們。但是天下打定了以後，請問這個天下是姓朱還是姓趙？朱元璋在南京坐上了皇帝寶
座以後，他就覺得天下是我老人家打下來的，大宋皇帝算老幾？我打天下的時候，我怎麼
沒看見大宋皇帝跑出來給我幫忙啊？你當年不給我幫忙，現在做皇帝的時候我為什麼要把
皇帝的位子讓給你？於是他就自己建立了一個大明朝。大明朝被滿洲人滅亡的時候，鄭成
功發兵北伐，到了長江江口，他著紅衣祭天，著黑衣祭地，著白衣祭明太祖朱元璋，說出
了一段台詞：“縞素臨江誓滅胡，雄師十萬氣吞吳。試看天塹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後來他是打了敗仗，沒法說。如果他像朱元璋一樣驅逐韃虜恢復中華成功了，那麼他鄭
成功在南京城建立的這個政權，他還肯還給朱家天子嗎？我們如果稍有政治常識就可以看
出，他必然另外建立一個鄭朝，自己成為鄭家天子。朱家天子算老幾，天下不是你打下來
的，你給我滾一邊去。我雖然在起兵的當時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但是我起兵勝利以後，
我必然要建立新朝的。
巴爾幹半島的這些革命家也是這樣的，我們革命勝利以後為什麼還要迎立你們希臘人
的那個沒有立一點功勞的國王呢？我們難道不能到德國去、到俄國去迎立一些王子，這些
王子可以把德國和俄羅斯的支持帶給我們。當然他們實際上就這麼做了。這麼做的結果，
自然會使希臘的希臘主義者很不高興。於是他們就大罵起來：“你們背叛了孫中山先生的
革命偉業，背叛了辛亥年的臨時憲法。希臘民國憲法寫得明明白白，布加勒斯特是希臘民
國自古以來的領土。當年辛亥革命的時候，是布加勒斯特的革命者打響了武昌起義的第一
槍。你難道能夠設想武昌人發明一個荊楚利亞民族，然後建立一個荊楚利亞王國，說荊楚
利亞王國不是我們台灣的種花冥國的一部分嗎？武昌起義的革命先烈如果知道你們會這麼
幹的話，會從墳墓裡面翻身的，會罵你們這些不肖子孫。”
但是實際情況正是這樣。1821的布加勒斯特起義是希臘民國起義的第一槍，今天雅典
的這個希臘國是由布加勒斯特的革命家建立起來的，但是同樣這一批布加勒斯特的革命家
的子孫等到1859年再次革命成功、建立瓦拉幾亞和摩爾達維亞聯合大公國的時候，他們的
腦筋就活絡起來了，就覺得憑什麼要把王位讓給你們雅典那些一點危險都沒有冒的親王？
難道我們自己沒有親王嗎？我們沒有也可以到其他地方去請呀，於是我們自己建立了一個
羅馬尼亞王國。這個王國為什麼叫羅馬尼亞呢？就是因為在我們瓦拉幾亞的人民當中還有
很多人——在我們湖北人民當中還有很多人抱著糊塗的想法，認為我們湖北曾經是種花冥
國的一部分，我們瓦拉幾亞曾經是希臘民國的一部分，現在我們仍然是希臘人，不是的，
現在我們要把民族重新發明一下，我們要把我們自己叫羅馬尼亞人。
為什麼叫羅馬尼亞人呢？因為古羅馬皇帝圖拉真曾經打進過多瑙河外的土地，在這裡
建立了一個叫做達基亞的羅馬行省，後來還沒等到蠻族入侵的時候，羅馬人就覺得這塊土
地最沒有價值，迅速把它扔掉了。在今天的羅馬尼亞的漫長歷史當中，羅馬人統治達基亞
的這段歷史是最短暫的。近代的羅馬尼亞起源於土耳其的瓦拉幾亞公國，無論從人種上、
政治上、法統上、歷史上和任何方面，都跟羅馬人建立的圖拉真的達基亞行省沒有任何關
係。但是羅馬尼亞的民族發明家在1859年面不改色地決定，今後我們不再是希臘人，而是
羅馬尼亞人。雅典的龍應台和馬英九听到這個消息的感受，就像是今天台北的國民黨人如
果聽到武昌的革命家決定，我們要建立一個荊楚利亞民國，把自己發明成荊楚利亞民國政
府，從此永遠不再認種花冥國的感覺是一模一樣的。但是他們的軍隊不夠強大，革命不是
他們打響的，也不是他們打勝的，而且羅馬尼亞這撥革命家還有俄國人做後盾，所以他們
只有乾瞪眼，沒有辦法。
保加利亞的情況也是這樣。保加利亞革命成功，除了本地的革命家以外，主要是依靠
俄國軍隊的支持。於是，他們也很害怕希臘的國民黨人僅僅憑放嘴炮就把他們的王國拿去
，於是他們就另外發明一套保加利亞的神話。保加利亞民族是怎麼產生的呢？希臘革命時
期的保加利亞也是希臘的一部分，就像是辛亥革命時期的湖南、黃興和宋教仁的湖南是漢
族的一部分一樣，這是沒問題的，但是1878年柏林會議時期的保加利亞就已經發明出了另
外一個保加利亞民族。什麼叫保加利亞民族？保加爾人。保加爾人住在哪裡？住在伏爾加
河沿岸。他們跟匈奴人、柔然人和中亞各游牧民族是一家。在歷史上，這支保加爾人曾經
帶著他們的騎兵，像突厥人、韃靼人、蒙古人、滿洲人圍攻北京城一樣，打到君士坦丁堡
的城下，圍攻過拜占庭皇帝，從拜占庭皇帝那裡撈了很大一撥子女玉帛才走。但是近代的
保加利亞的主要居民跟希臘東正教徒沒有任何區別，只是這些人當中有一部分後來改信了
伊斯蘭教，因此他們七成是希臘東正教徒，三成是穆斯林。他們的祖父，一點沒有問題，
在1821年希臘的辛亥革命當中曾經說我們是希臘民軍的首領，跟布加勒斯特起義的希臘民
軍、跟伯羅奔尼撒的希臘民軍是一家人；但是現在他們改主意了，他們搞了二次民族發明
，他們把自己發明成保加利亞人。
至於為什麼要發明成保加利亞人也有一個很簡單的原因，這就跟芬蘭人要把自己的語
言發明成為芬蘭-烏戈爾語族是一樣的，目的就是要跟瑞典人和俄國人劃清界限。你們不
都是歐洲人嗎，我們就要說我們是亞洲人。保加利亞人也是這樣的，你們不是說我們是希
臘人嗎，對不起，我們要告訴你們，我們自古以來就不是希臘人，我們不但不是希臘人，
我們連歐洲人都不是，我們是中亞細亞人，這下你們希臘國民黨人還有什麼話？你們希臘
國民黨人不是最討厭那些中亞細亞的蠻夷嗎？不是你們一天到晚喊著驅逐韃虜恢復中華、
跟那些中亞細亞的蠻夷不共戴天嗎？很好，我告訴你們，我們不是希臘人，我們跟你們不
是同胞。我們湖南人不是漢族的一部分，我們是苗族蠻子的一部分，看你還認不認我們是
一家，還爭不爭我們的土地。保加利亞人就根據這樣的邏輯把自己二次發明，從希臘人、
希臘東正教徒、希臘主義者發明成為保加利亞的愛國者。
在這種情況下，希臘人的希臘王國就充滿了類似於台北黃復興黨部的瘋狂和挫敗情緒
。他們看到，歷史出了毛病，世界正在向他們預見不到的方向運轉。一方面是奧斯曼帝國
不但沒有因為專制和腐敗迅速倒台，反而好像變得越來越富強了。原先極度歧視、很想打
進奧斯曼帝國的西方列強在英國人的帶領之下，居然還跟改革開放的奧斯曼帝國當局做起
買賣來了。一方面是看到，奧斯曼帝國統治之下的這些十八省居民，原先被認為是自己的
同胞、最親愛的三民主義者和炎黃子孫這些人，居然發明起民族來了，他們居然說自己是
巴蜀利亞人，說自己是荊楚利亞人，說自己是湖湘尼亞人，他們居然不承認自己是漢族了
，這樣還能得了嗎？這樣再過二十年，我們的事業豈不是要整個落空了？但是他們的倒霉
事情還不過是剛剛開始。進一步的倒霉事情發生在小小的希臘王國國內。如果剛才這兩件
倒霉的事情只是發生在奧斯曼帝國境內，還不是希臘王國境內，還不是在福爾摩沙境內，
還有點可以安慰的話，那麼第三件事情，最不可安慰的事情發生了：希臘王國境內出現了
一位新的知識分子，他叫帕利斯（Alexandros Pallis, 1851-1935），他建議進行第二次
文字改革，用通俗希臘語（Demotic Greek）取代白話希臘語（Katharevousa）。
我們要注意，希臘語其實有三種。第一種希臘語就是古典希臘語，就是荷馬史詩的希
臘語，柏拉圖作品的希臘語。這個古典希臘語雖然還有人能認識，但是認識它的人大部分
都在西方國家，希臘本土已經沒幾個人看得懂了。這就好像是孔子時代的漢語，誰認識孔
子時代的漢語呢？大部分都在日本，反正孔子老家的那些人已經沒有幾個認識孔子時代的
漢語了。第二種希臘語就是我們剛才介紹的希臘的胡適之——科萊斯發明出來的那種白話
希臘語，就是以古典希臘語為原料，盡可能地為拜占庭帝國、奧斯曼帝國各地的希臘人都
可以使用而搞出來的標準語。它不像文言文那麼難懂，但它也是一種書面文字，它跟各地
的方言發音都不一樣。他老人家之所以要把希臘語發明成這樣，是因為他考慮到，將來獨
立建國的希臘民國是包括從多瑙河到托魯斯山脈的一個巨大的、碩大無朋的大希臘的，也
就是說，他發明的白話希臘語必須讓布加勒斯特人、君士坦丁堡人、士麥拿人、貝爾格萊
德人、雅典人和塞浦路斯人都能看懂。但是眾所周知，布加勒斯特、君士坦丁堡、士麥拿
、貝爾格萊德、雅典和塞浦路斯各地的方言不一樣，他們彼此之間誰都聽不懂誰。所以他
製造出來的這種白話希臘語跟原來的文言文一樣，是啞巴語言，是只有文字沒有發音的。
如果講發音的話，各地的發音仍然聽不懂。
我們敬愛的帕利斯，他是十九世紀末期的人，他就相當於是在阿扁時代出生的一個新
福爾摩沙人，他從來沒有見過大陸上的種花冥國是怎麼回事，他只認識台南鄉下的阿公阿
婆。然後他就感到，種花冥國的中學教科書上給我們講的這種文字跟台南阿公阿婆說的方
言土語不一致，對於阿公阿婆是太不方便了，而阿公阿婆畢竟是佔人口的80%，我們不能
僅僅為了20%受過教育的上等人服務，我們也要讓本土人民有自己的鄉土文學。於是帕利
斯就在希臘王國內部搞了一個通俗希臘語。這個通俗希臘語是今天的絕大部分希臘人能夠
使用的語言，也就是把阿公阿婆的方言土語用拼音的方式翻譯出來、寫下來，在英美傳教
士的幫助之下把聖經之類的重要文獻翻譯出來，然後讓阿公阿婆受到教育。這種文字既好
懂也好認，所以迅速地傳開來。儘管在1860年的時候只有最沒有教養、最沒有文化的人才
講通俗希臘語，但是在1960年的時候，90%以上的希臘人——就是今天的希臘共和國的居
民——都已經講通俗希臘語了。
但是通俗希臘語剛剛產生的時候，立刻就遭到了希臘的馬英九和龍應台的憤怒譴責。
他說你這樣太目光短淺了，這樣做你雖然方便了福爾摩沙的阿公阿婆，但你要想想，等我
們反攻大陸以後，湖北人怎麼辦，四川人怎麼辦，浙江人怎麼辦？你搞出來的這種台語也
只有台南的阿公阿婆才能夠聽得懂。到了成都，成都人怎麼跟你交流？到了武漢，武漢人
怎麼跟你交流？到了南京，南京人怎麼跟你交流？你這麼樣搞，名義上是把新文化運動進
行到底，但是實際上是要斷送我們反攻君士坦丁堡的希望。然後雙方就進行了我們都很熟
悉的各種罵戰。雙方之間罵了幾十年，但是最後真正起作用的還是政治形勢。因為希臘人
正如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那樣，終歸是未能光復君士坦丁堡，而希臘第二共和國建立以後，
最後享有的仍然是列強劃給他們的巴爾幹半島南端的這一小塊，而南端的這一小塊使用的
方言就是“福爾摩沙方言”，也就是通俗希臘語，所以最後的結果是通俗希臘語勝利了。
在最後的關頭，就是奧斯曼帝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失敗的最後關頭，希臘王國格呂克
斯堡王朝的馬英九和龍應台看出，這一次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奧斯曼帝國解體的最後關頭
，如果我們再打不回君士坦丁堡和伊茲密爾，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土耳其
蘇丹倒台、奧斯曼帝國各地陷入大洪水狀態的時候，我們正應該解放各地的希臘人民。於
是，這一次出兵就在康斯坦丁國王的領導下進行。康斯坦丁國王之所以叫康斯坦丁國王，
理由也是很希臘主義的，理由就跟台灣的新黨領袖把自己叫做趙少康的理由是一樣的。我
們都讀過《羅馬帝國衰亡史》，知道拜占庭帝國滅亡的時候，最後一位皇帝叫做君士坦丁
十一世，他死於亂軍之中，於是就自動變成了皇漢青年的崇拜對象，天子死社稷。然後格
呂克斯堡王朝的國王喬治在希臘主義者的教育之下，把自己的兒子和將來的王位繼承人取
名叫做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和“君士坦丁”是一個詞，只是翻譯方法不同——而且
還叫“康斯坦丁十二世”。
這就很妙了，“康斯坦丁十二世”這個稱號就是“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的希臘版本
。在列強的眼裡，在英國人、法國人和俄國人眼裡，希臘王國祇有一個康斯坦丁一世，因
為希臘王國是十九世紀才開始的，希臘王國維特爾斯巴赫王朝的國王叫做奧托（
1832-1862在位），希臘王國格呂克斯堡王朝的第一位國王叫做喬治（1863-1913在位），
喬治的兒子叫做康斯坦丁（1913-1917 & 1920-1922在位），他既然是第一個名叫康斯坦
丁的希臘國王，那他當然應該是康斯坦丁一世。但是希臘人自己卻堅持要把這位國王叫做
“康斯坦丁十二世”，為什麼呢？在他們心目中，你把他叫“康斯坦丁一世”，就等於說
他只有權利統治小小的希臘王國；但是他是所有希臘人的國王，也就是拜占庭皇帝繼承人
，所以他的法統、君統來自於殉國的崇禎皇帝，也就是君士坦丁十一世，所以他是拜占庭
帝國的康斯坦丁十二世，而不是希臘王國的康斯坦丁一世。這個區別很重要，比如說，如
果你說今年是公元2017年，那你就錯了，你太政治不正確了，你應該說今年是中華民國
106年，從辛亥革命算起，這樣你才能把福爾摩沙的種花冥國跟孫中山和黃興的種花冥國
接上號。也就是根據這個理由，所以“康斯坦丁一世”必須變成“康斯坦丁十二世”，趙
少康必須從生下來就叫“趙少康”。什麼叫“趙少康”？少康復國，就是這個意思。
從“康斯坦丁十二世”這個名字你就可以看出，他是在希臘人稱為“偉大理想”的教
育之下長大的，希臘人的“偉大理想”翻譯成種花冥國的術語就叫“反攻大陸”，也就是
說，他是一位在這種影響熏陶下長大的“黃復興”青年，我們可以簡單地把他稱為希臘的
洪秀柱。這位希臘的洪秀柱看到了奧斯曼王國倒台的偉大時機，覺得這是我們光復最後的
時機，於是以希臘傾國之力，在小亞細亞登陸，跟土耳其的民族發明家、出生在希臘王國
境內的薩洛尼卡的穆斯塔法·凱末爾打了一場硬仗，結果被凱末爾打得大敗，丟盔卸甲地
逃回雅典（Greco-Turkish War，1919-1922）。最後雙方交換人口（1923），希臘王國境
內的穆斯林全部搬到土耳其去，土耳其境內的希臘東正教徒全部搬到希臘王國。也就是說
，伊茲密爾和小亞細亞的那些本來是康斯坦丁十二世國王企圖解放的遺民，這一下是徹底
背井離鄉了。這樣的事情如果搬到種花冥國的福爾摩沙那就等於說是，國粉集體搬到大陸
去，在大陸建立一個種花冥國，而大陸的閩南語居民則集體搬到福爾摩沙去，建立一個台
語國家，然後雙方都各得其所了。康斯坦丁十二世（1922年退位）以後的希臘就走上了這
條道路，古典希臘語和白話希臘語都完了，“偉大理想”或者“反攻大陸”也完了，只剩
下通俗希臘語。
遠征小亞細亞打敗仗回來的這些殘兵敗將，以及從小亞細亞被迫背井離鄉逃回來的這
些難民，對康斯坦丁國王是極度痛恨。他們說，如果不是因為你小子一定要堅持反攻大陸
的話，我們現在不至於落到這種下場，所以我們連王國都不要了。於是他們發動革命，建
立了希臘第二共和國（1924-1935）。希臘王國的中斷和希臘第二共和國的成立是希臘民
族發明的關鍵點，因為希臘第二共和國是希臘歷史上第一個放棄希臘主義的希臘國家。希
臘第二共和國不再像以前的希臘王國那樣要跟保加利亞人、羅馬尼亞人和土耳其人爭奪領
土，它承認列強劃定的小小的希臘是它的法定領土。它甚至連塞浦路斯都不爭了，願意滿
足於1920年代到1930年代希臘和土耳其和解時相互劃定的小希臘邊界和小土耳其邊界，正
式地從奧斯曼主義的民族發明模式回到西歐常規的小民族主義發明模式。
以後，希臘的歷史就僅僅是已經穩固的希臘民族的歷史。它涉及到自由主義者和社會
主義者之間的鬥爭，涉及到希臘在冷戰前的站隊問題，但是不再涉及希臘民族的問題。巴
爾幹半島的大部分地區在辛亥革命的希臘民族發明以後，二次發明產生出來的羅馬尼亞和
保加利亞、三次發明產生出來的阿爾巴尼亞從此走上了跟希臘民族各不相同的道路。二次
發明的情況我剛才已經講過了，三次發明的阿爾巴尼亞實際上是奧地利人、意大利人在塞
爾維亞人的二次發明的基礎上搞的第三次發明。那都是後話了，跟目前的希臘民族發明已
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所以我建議讀者，如果你想搞清楚漢族發明、炎黃子孫發明的來龍去脈以及它將來可
能遭遇的各種命運，想要了解一下一次民族發明以後會不會必然產生二次民族發明、三次
民族發明，民族發明和國際體系演變之間的關係到底是怎樣的，你有一個現成的參考，就
是希臘主義的發明。希臘主義的發明非常經典地體現了，一個古老文明帝國，一個像大明
朝和孔孟後裔這樣的古老帝國，企圖把自己古老的光榮和近代被韃靼人征服的恥辱結合起
來，以帝國模式發明民族，最終失敗，最終以“薛定諤的貓”的方式坍縮，最終回到西歐
小民族主義的途徑上，是怎樣一個演變模式。你只要了解了希臘民族，就不會了解不了漢
族。有些人認為中華民族是發明出來的、但是漢族不是發明出來的，其實恰好相反，漢族
和中華民族是基本同時發明出來的，而且時間稍晚。中華民族是梁啟超和肅親王大概在
1901-1905年這段時間發明出來的，而漢族大概就是在辛亥革命前幾年時間發明出來的。
漢族發明的形式和內容都跟希臘民國和希臘主義的發明方式非常相似，而希臘主義的命運
跟國民黨的那一套大中華民國和民國法統的構建方式也是一模一樣的。你看到希臘就會明
白，這些東西遠遠不像你想像得那麼獨特，實際上太陽底下是沒有新鮮事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