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接近結局，愈有想要暴雷的衝動
巴哈日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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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章網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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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騎士
「當錫尼大伽業回到四國學院時，他馬上就發現大人做了什麼，他的失誤又導
致了什麼。他翻遍所有典籍，循著您留下的紀錄，總算找出屍肉膏真正的用法。」
「關鍵不是子實體，而是孢子。傳說中違抗巫母意志的人，服食屍肉膏只有一
死，只有蒙福者才有權喝下腐海的乳汁，獲得新生。這意味著，關鍵是屍肉膏
散入腐海的孢子。死國的屍肉膏只有一次機會，在禍星帶來光明時長出菌傘，
散播孢子繁衍下一代。如果有人在孢子發展出菌絲前，服食摻有孢子的水，新
生的屍肉膏菌絲就會成為他生命的替代品。」
「就像大人您一樣。」
「謝謝恭維。所以，墨席尼打爛我的頭？」
「錫尼大伽業燒毀首級，卻留下菌絲寄生的書籍。他囑咐我們保存您的武器還
有書籍，等到時代願意接受您的理念，那時就是您復活之日。」
「虛偽的老傢伙。」
「請體諒他的難處。騎士團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建立四國學院，保存知識的火
苗。這是錫尼大伽業一生的夢想，也是他洞見未來的大計。他知道騎士團總有
消亡的一天，到時需要有個新組織，一個能瞞過四大國與聖白殿的耳目，保存
歷代學者心血的新組織。」
「先是騎士團，再來是學校，我想你們再過一百年，就能成立女紅作坊了。」
「如果那是唯一且正確的路徑，我們必定奮不顧身。」
「你們差點害死那個夜境的孩子。」
「寧國如此積極參與搜捕，出乎我們意料之外。」
「也沒什麼好意料之外，闐國衰微，福波愛蘭和寧國打算分食它留下來的好處
。你們躲在學院的高牆裡太久，久到忘記這些陰謀詭計，背後絕對不會只有一
隻髒手。」
「大人教訓得是。」
「現在看來，危機重重的人不只是我，還有你和學院。」
「蒔文壘的密探監視著這裡。不過我的學生回報，對於兩位的蒞臨，他們只當
作是兩個落魄的學者，沒有太多揣測。」
「藏不了多久。如果你們能認出我，這些——你剛說什麼來著？」
「蒔文壘，在大人的時代，稱作蒔文麗亞的城市。」
「所以，蒔文壘——這些蒔文壘的密探一定也有管道，知道一張在四國學院保
存了兩百年的臉孔。你們英靈廳的石雕沒有封鎖，我的身分暴露只是遲早的事。」
「如果大人能回到夜境，也許能延長這個時限。」
「這就是你們一開始的盤算不是嗎？讓那個孩子當你們的替死鬼，等風頭過去
再把書帶回學院裡？」
「請您體諒，兩百年過去，很多事都改變了。我們甚至沒有勇氣和智慧，去判
斷何時才是可以將您喚醒的時機，帶領我們走上新的未來。」
「那麼兩百年來，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
※
羅睺在樓上和老人談事情的時候，覓奇閒著沒事做，自己坐在中庭的白色石雕
上看天空。他不知道石雕的作者腦子裝了什麼，不過顯然有一大半和這塊石雕
一樣，奇形怪狀，毫無用處。
他從來沒這麼認真看過天空。清澈的藍，又藍又亮，彷彿是有人在天幕上塗滿
淡色光液。那些白色的雲朵和他在夜境看過的黑色雲塊完全不同，感覺好白好
蓬鬆，像假的一樣耀眼。
星星呢？剛剛有人說午餐時間到了，那麼現在南六星的位置上，不是該有三王
子看著嗎？可是他向南方望去，卻只有一片淡藍。一個刺眼的巨大白球，佔據
了大部分的天幕，彷彿傲慢的國王敕令群星收斂光芒。大學院裡的燈柱要到日
落之後才會點上，點的時候要重新放進新的燈蕈，而非像鬱光城一樣直接用長
柄勾勾破。
日落。一個全新的詞，代表黑暗的天幕不是常態，時間到了自然會轉回光明。
覓奇有點想念他的頭巾，如果他有頭巾，就能把這些東西記錄下來。可惜鷥旺
那個老太婆用衛生清潔當藉口，把他的頭髮剪得和指甲一樣短，連一條髒手帕
也不肯多給，堅持大號後都該用冷水洗屁股。
日顯人真的瘋到沒藥醫。
覓奇決定繼續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藍、綠、白、紫等等顏色，他從來沒見過這麼
強烈的色調。在那叫作太陽的巨大光球下，所有的顏色似乎都多到要從物體的
邊緣溢出來，銳利鮮明得叫人吃驚。還有那些學生和老師穿的衣服，覓奇一直
很擔心那些搶眼的橘色臂章，要是他們燒起來怎麼辦？
他舉起手，用藍天當背景看自己的手掌。和他印象中一樣，髒髒灰灰的，大大
小小的疤痕到處都是。不同的是，他能看見細小的血管，青色紅色都有，隱隱
約約藏在他的皮膚下。
他的右掌上有個恐怖的疤痕，那個每天幫他換藥、兇巴巴的老太婆告訴他，這
輩子想回復以前偷東西的好身手是不可能了。他們幫傷口清創時挖得太深，已
經造成永久的傷害。
但他還留著右手，這樣想就安慰多了。
他對著自己的手吐了一口氣，確定手掌還有知覺，也順道吹散一點太陽的熱度
。他才曬這麼一下，全身都好像要燒起來了。覓奇最好快點躲回陰影底下，陽
光有致死的毒性，羅睺嘴巴上說得好聽，自己還不是躲著不肯曬太陽。不曉得
他和那個老頭都講了些什麼？看那個自稱院長的老頭這麼瘦，說不定是想把覓
奇養胖了，再宰來吃掉進補。
覓奇興致勃勃地想像四國學院裡到處都是屍妖，裝出彬彬有禮的樣子接待客人
，再把人塗滿奶油抓去烤。他以前讀過這個故事，如今能夠親自踏上故事發生
的地點，真是說不出的刺激。
如果這裡都是屍妖，羅睺絕對會是最兇悍的一個。這個老囉嗦，誰知道居然吃
得這麼開，連死了兩百年復活都有人喊他大人。而且這裡的屍妖真有品味，滿
櫃子的書堆得到處都是，怎麼數都數不完。覓奇已經把床墊偷偷換掉，塞了整
套的自然培養工法進去。想想他再多裝病幾天，還能看到多少書、學到多少東
西？前面院子比較吵的那一區，住在裡面的學生都是笨蛋，把珍貴的書本到處
丟，反倒便宜了他。覓奇現在唯一的難題是，等之後要離開了，該怎麼把贓物
運出大學院的牆？
說鬼鬼倒路，幾個皮膚黑到一眼就看得出是日顯人的學生，一邊笑一邊追著對
方，褐色的袍子拖在身後飄舞。比較活潑的傢伙為了方便奔跑，把下擺綁在腿
上，露出一大截褐色的小腿。覓奇摀著嘴巴偷笑，以免被人發現。
「怎麼不去加入他們？」羅睺信步加入覓奇的觀察行動。換上合身的衣服之後
，他看起來更高更瘦了。他現在身上穿著寬鬆的襯衫和長褲，和寧國服裝不同
的是這些衣物通通沒有束口，邊緣和那些學生的長袍一樣在風中飄呀飄的。
「你穿日顯的衣服，看起來活像一組人型衣架，上面插了一顆西瓜當腦袋。」
覓奇評論道：「難怪你之前會嫌棄手太細了。」
「讓你知道西瓜長什麼樣子，是我人生最大的錯誤。」羅睺的醜臉露出微笑。
「不加入他們？」
「太嫩了，我習慣和老成一點的夥伴玩在一起。你知道阿旗八歲就去當農工，
鑽進地洞裡找露露菇嗎？」
「露露菇味道不錯，只可惜要採得的代價太高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吃過，你什麼都會。愛現鬼，不炫耀一下就沒辦法過
日子是吧？」
「年紀大的好處。」羅睺也不等他邀請，自己就坐上石雕的另一端。一個穿著
土黃色制服的老傢伙從走廊另一邊探出頭，看見是他們兩個，又吞了吞口水，
摸摸鼻子離開了。四國學院裡不是老人就是小孩，不是學究就是怪胎。
「所以你到底叫什麼名字？」覓奇決定不理會怪異的日顯人，專心在老囉嗦的
問題上。「蘇羅還是羅睺？」
「只要不叫我老囉嗦，這兩個名字隨便你。」羅睺淡淡地說。
「小氣鬼。」覓奇嘟噥道：「為什麼是羅睺？睺這個字冒犯到你了嗎？還是你
嫌蘇羅不夠氣派？」
「我猜我復活的當下，並不是很想重拾過去的名字。」
他的口氣幾乎沒變，但是覓奇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些什麼。他養傷的期間沒事做
，便多拿了點東西來讀，日顯字雖然難懂，多看幾遍就不成問題了。
「我聽說蘇羅做了不少壞事。」覓奇說：「我讀到書上說他為了一個公主放棄
了大伽業的榮耀，挑動福波愛蘭和咒闍利的戰爭。」
「書寫得太誇張了。」
「那你解破風土菌的散佈模式和季風的關聯，還有牛皮膏的繁殖季呢？」
羅睺嘴邊浮出得意的笑。「我想蘇羅多少還是做了一點能讓人稱道的事。」
「可是你不想當他？」
「他是個叛徒，即使他愛著公主也改變不了事實。然後和他第一任導師一樣，
蘇羅走上不歸路，最後死在自己的導師手上。」
「女神在上，你以前的故事真夠黑暗刺激。」覓奇吐吐舌頭。
「我辜負了墨席尼和睺鏑力，也辜負了佳佳公主。」
「你又開始不聽人說話了，糊塗耳背的死老鬼。」
「你要繼續打斷我，還是讓我把話說完？」
覓奇眨眨眼睛，沒料到他會有反應。「我以為你聽不見。」
「我上一段人生可是活在謊言裡，要騙過你太簡單了。」羅睺說：「你最好小
心自己說的話，我的記性可是很好的。」
「那又怎樣？」覓奇不服氣地說：「你說你記性好，那你還記得你先前說要教
我你知道的一切，連波動魔法的秘密也要傳授給我嗎？還是這些話只是在哄我
開心，好騙我撐著不要發燒？」
「我沒說不教你。」
「你什麼時候要教？現在嗎？」
「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現在就能開始。」羅睺說：「波動魔法就是這個世界
粒子運作的法則。從遠古之前，學者就提出世界的萬事萬物，是由粒子組成的
概念。你可以把世界當成一棟木屋，粒子就是組成木屋的大小木料。而每塊木
料形狀不同，需要用搓刀修改或是膠水接連，在魔法的世界裡，波力與凝力就
是搓刀和膠水。通常我們習慣說波動和凝聚，這兩種力量之中波動比較活躍且
外顯，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說波動魔法，而不說凝聚魔法的原因之一。」
覓奇傻傻地眨眨眼睛，他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些什麼。
「太難懂了嗎？」羅睺問。
「超難。首先，沒有人說話這麼突然的。再來，木屋是什麼？」
羅睺笑了出來。
「嘿，我很認真耶！」
「抱歉、抱歉，我忘了夜境長不出大型植物，你們根本沒有木屋這種東西。」
羅睺說：「不然你這麼想吧，你要砌一堵磚牆，可是每塊磚頭形狀都不同，你
會怎麼做？」
「想辦法湊出合適的形狀，用膠蕈黏死。」
「這就是凝聚。如果你要拆掉一堵牆呢？」
「找黏不穩的地方猛敲？」
「這就是波動。擅長波動魔法的人，會交替使用這兩種力量，完成意想不到的
奇蹟。比如最著名的傳說，百碁與萬有。」
「釘住世界的兩根釘子？」這下換覓奇偷笑。「連我都不相信的奇幻傳說，你
拿來說教給我聽？得了吧，根本沒人看過到這兩個鬼東西。」
「我破解了百碁和萬有，在鬱光城救了你一條命。」羅睺的口氣非常平淡，淡
到覓奇聽出危險的氣息。「我沒寫成書的東西，不代表我不知道。」
「好啦，我道歉，不要生氣嘛。」覓奇說：「所以這個波動魔法還能幹啥？」
羅睺對他瞇了一下眼睛才繼續說：「使用波動擾動粒子，最常出現的現象就是
發熱和崩解。比如，我就用過這招烘乾你的衣服，加熱洗澡水。如果我那時再
稍微多用一點力，或是改變波動的軌道，你的衣服就會燒起來，或是直接裂解
成碎片。凝聚和波動正好相反，帶來的通常是冷和壓縮。」
覓奇的胃抽了一下。拿玉裘當初想波動的東西，可不只是洗澡水而已。
「不過不管是波動還是凝聚，都無法單獨存在。要使用波動魔法，最常見的手
法就是引發比較容易掌控的凝聚，再引導衍生的波動指向目標。愈強的凝力，
相對產生愈強的波力，怎麼拿捏用量和方向以免反傷自身，是學習波動魔法一
輩子的功課。構成物質的粒子組合不同，遇上不同的波力、凝力會有什麼反應
，則是另外一門學問。」
「聽起來真夠複雜的。容我再問一下，我坐在這裡坐到都快把你的人瞪穿了，
什麼波動還是凝聚的，為什麼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需要這個。」羅睺從口袋裡拿出一顆黑黑小小的東西，乍看之下很像發霉
的草菇。
「那是什麼？」覓奇說：「老鼠大便？」
「這就是學習波動魔法的關鍵，引靈芝。初階生需要這個東西去感應波動和凝
聚，反覆練習直到不需要依靠引靈芝為止。通常這個階段不會太長，視每個人
的學習能力不同有所增減。要試試看嗎？」
「現在？」覓奇嚇到了。「這麼直接。」
「你剛才嫌我動作慢吞吞，現在我開口又怕了嗎？」
「我才不怕。」覓奇搶過羅睺手上的引靈芝，送到嘴巴前。
「又怎麼了？」
「我應該要你先吃。」他把東西還回去。「咬一口。」
「你的疑心病真的要改一改。」羅睺拿回引靈芝，一口咬掉一大半，再遞給覓奇。
「怎樣？」
「我早就習慣這東西了，根本不會有感覺。」羅睺嘴裡含了東西，說話變得有
點口齒不清。「有什麼效果，要像你這種初學者才感覺得到。」
「怎樣就是要騙我吃是吧？」覓奇學他皺鼻子，把只剩一半的菌傘放進嘴巴裡
。引靈芝一碰到口水，一下子變得滑溜溜的，覓奇還來不及多思考一下味道如
何，嘴裡的藥就跟著口水滾進肚子裡。
「我吞進去了。」他說：「沒什麼味道，我——」
他看見羅睺的臉散開，四周陷入恐怖的色彩漩渦，所有的東西霎時扭曲變形。
覓奇想張開嘴巴喊人，但是連他的身體都是一團混亂，世界崩解了！
「不要怕。」羅睺的聲音傳來，有團怪東西緊緊纏住他的手。「那只是你看見
的東西改變了，對其他人來說，一切還是完好如初。你能聽見我的聲音，還能
碰到我的手，就是最好的證明。藥效不會太久，你要趁機學著去分辨每個扭曲
的結構。試看看用顏色分類，通常不同的粒子，會有不同的顏色呈現。顏色愈
相近的，特性愈相近。試試看，從單純的物質，比如你屁股下的石頭開始，避
開活的、會動的東西。」
「我想吐……」
「那就吐出來。藥力已經發作了，吐出來也沒關係。你可以趁機感受一下出神
狀態下有劇烈的生理反應，會是什麼感覺。我還記得墨席尼騙我喝過毒藥，讓
我一邊出神一邊痛得滿地打滾。」
「我——嘔！」
雖然說起來很蠢，但是覓奇真的感覺到了。
他腦袋放空，什麼想法都沒有，只剩下腸胃的本能反應，用力把身體裡每一分
空氣和累贅往外噴。這一刻，比什麼故事裡的神啟和昇華，更讓他感覺自己和
身體相依存。他吐出了花花綠綠的東西，草地上的白色細絲往他聚攏，另外一
群藍綠色的小圓點，卻忙著躲避他的攻擊。橘紅、鵝黃兩種怪異的顏色，繞著
他身體亂轉，有股噗嚕嚕的輕巧聲音，像嬰兒的鼾聲在他大腦左邊響著。
他聞到了嘔吐物的味道。
覓奇連眨了好幾下眼睛，滿身冷汗、發抖不已，口水和鼻涕掛在嘴巴上。
藥效沒了。
「要手帕嗎？」
「謝了。」
他從羅睺手上接過手帕，卻不敢放開騎士的手，就怕一頭栽進嘔吐物裡。覓奇
用力擤鼻涕，把口水擦乾。頭重腳輕的他連站都站不穩，笑得合不攏嘴的騎士
扶著他坐回石雕上，揮揮手要他把髒手帕留著。
「只是一條抹布而已。」羅睺說。
「我要殺了你。」覓奇扶著頭咒罵道：「你沒告訴我藥效這麼強。」
「我沒說要吞下去。正常的使用方法，是含在嘴巴裡，靜靜坐著等待藥效發作
。像你這麼猴急的學生，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那是我的老師有問題。」覓奇惡聲說：「如果我有更好的老師，我絕對不會
做出這種蠢事。」
「很好，那你的願望成真了。」
「什麼？」覓奇沒意會到自己聽見什麼。他的頭還在暈，羅睺話又說得太快，
他要一陣子才能吸收。「你剛說什麼？」
「我說，我打算給你找些好老師。」羅睺又說了一次。
「我不懂，什麼好老師？」
「我還有點事情要做，不能一直帶著你。我和葉沙赫院長談好了，他會收你入
學，以後你能以學生的身分在四國學院裡念書。我記得你懂很多語言，也有自
然科學的基礎，在這裡唸書對你未來還會有很大的幫助。等你成為這裡的學生
，就不用把書藏在床墊下，可以自由進出圖書館。」
「我？念書？大學院？圖書館？」覓奇張大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可、可
是、我——我沒、沒有，我是說——我是說我沒有錢，念書要花很多錢不是嗎？」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給你抵押品的原因。」
羅睺拿出隕劍，覓奇忍不住抖了一下。他每次看見那蛇型的東西，總是忍不住
心驚膽跳。一顆人頭在眼前炸掉，可不是說忘就忘這麼輕易。隕劍已經脫離了
覓奇粗製濫造的皮鞘，好好收在烏芯木做成的精美劍鞘裡。羅睺把劍放在他面
前，低垂著眉眼。
「護送失落兩百年的古物回大學院，夠抵你所有的學費了。」
覓奇打了兩個隔，撲上去抱住騎士。
「嘿，太誇張了吧？」
「你這下流、卑鄙、滿肚子鬼主意的心機老妖怪！我告訴你，如果你是要騙我
哭給你看，我絕對不會讓你得逞！」
覓奇才不會哭，至少不會哭給人看到。他打算就這麼抱著騎士，等到鼻涕眼淚
都被衣服吸乾才放手。
※
葉沙赫院長從遠處看著兩人互動，難得發出了感嘆。他以為自己這麼久以來，
應該已經練了一副鐵石心腸，看習慣了來來去去的分離與重逢，可是這兩人給
他的體驗完全不同。諸神見證，他可是從小讀蘇羅騎士的故事長大，久到他都
快忘記當初為書頁裡的騎士精神感動，究竟是什麼感覺了。如今那個傳說騎士
活生生就在他眼前，就坐在上一代的石雕大師，羅淡諾紀念他的作品上，葉沙
赫心中五味雜陳。
羅睺。
葉沙赫大概猜得出為什麼蘇羅大人，居然要夜境孩子呼喚他這個詭異扭曲的名
字。睺鏑力的名字被騎士團視為汙點，和後來叛出騎士團的庫翰卡力並列。如
果不是當年錫尼大伽業立場堅定，關於兩人的紀錄早就通通被銷毀了。
這麼說來，他們和日濟會與聖白殿，心態到底有什麼不同？
葉沙赫低頭看著自己一身潔白的長袍。其實只要仔細看，他的衣服上沾滿了大
大小小的污痕，這些痕跡都不大，可能也只有幫他整理衣物的男僕，和他自己
會發覺。可是當穿著這身長袍走進公眾場合時，總會有個尖銳的聲音，大聲在
他耳邊提示這一身衣物的錯處。這是人性的弱點，能克服的人少之又少。當咒
闍利和福波愛蘭再次針對學院時，葉沙赫和騎士團的地下領導人，也同樣做出
怯懦的決定，將長久以來的職責拋到其他倒楣鬼身上。
「院長！」他的男僕達辛奔出走廊轉角，手裡揮著一張灰色的紙。
「有什麼消息？」葉沙赫問道：「普湃那個小丑，終於坐上了眾議王的位置了
嗎？果真如此接下來將是我們的挑戰，騎士團一旦撤出蒔文壘，日濟會下一個
要對付的就是我們。我們得要及早做準備才行。」
「不、不是這樣的……」達辛上氣不接下氣，把手上的紙遞給葉沙赫。葉沙赫
有些疑惑，如今除了眾議王復辟的消息之外，還有什麼事這麼嚴重，要達辛跑
過整個大學院帶回這紙消息？為了復辟，普湃家族無所不用其極，衰弱的羯摩
騎士為了堅定立場吃盡苦頭，他們——
葉沙赫睜大眼睛。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問達辛。
「老梅到白領口去採買，順道帶回來的。他們說這和那個孩子有關。」
的確有關，而且是最糟的那種關係。活這把年紀了，葉沙赫很清楚對人們來說
，瀕臨崩潰的騎士團、野心勃勃的獨裁者、吃相醜惡的執法人員都不是威脅。
這些巨大、模糊的威脅僅止於街譚巷議，威脅性還不如一把抵在親友脖子上的
刀。
「去把蘇羅大人請來。」葉沙赫吩咐道：「在我們談完之前，別讓那孩子知道
這件事。」
「是的。」總算緩下呼吸的達辛鞠躬退下，葉沙赫佇立原地思考。
他不確定罟覓奇會有什麼反應，如果那孩子真像蘇羅大人說的那麼正直，那也
許這件消息最好永遠沉埋。天資這麼好的孩子，白白送死太浪費了。有時候，
這是孰重孰輕的問題。用一個平庸的夜境女孩換一個傑出的孩子，葉沙赫就算
不是剛高明的商人，也看得出這樁買賣的便宜之處。他必須說服他們，知識的
冷火能在那孩子身上延續。為此，葉沙赫願意當一回惡魔，把一個女孩推落無
底深淵。
老院長嘆口氣，邁步回自己的辦公室。他得先想好說詞，思考該如何說服聽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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