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騎士的國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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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有光。」
黛娜是個很有耐心的老師,帶著布魯托閒聊,手上的工作也沒有停下。
她先把燈籠裡的燈蕈掐破,再掛在田地旁的鐵桿上,好讓光圈擴大照亮
狼豆田。
「不管哪裡的田,我們總會種一點在旁邊。」黛娜說。燈籠裡的燈蕈是
她在小路旁摘的,藉著幽微的光線,布魯托能看見一叢透著綠光的燈蕈
附生在石縫裡。「只要有光,要做什麼都容易。」
布魯托相信她。畢竟就算是夜境人同樣要用眼睛來看,沒了燈蕈什麼都
做不了。天上星光閃爍,終究遙不可及,討生活得靠實在一點的東西。
在燈蕈的綠光中,黛娜給了布魯托一把刮刀要他刮石塊,鋪好農地的邊
界。
把長了石膏的石塊刮乾淨後重新擺正,是維持農田秩序最重要的一環。
黛娜教他把光液塗在手腕和褲管上,這樣手腳到哪裡,視野也會跟著擴
展。田裡的狼豆結著小小的花苞,生長的範圍無邊無際,布魯托在這些
花草的注視下,滴著汗水繞著農田工作。
這片農地的石頭圍籬好像沒有盡頭。
「因為石膏有毒,刮成粉可以趕蟲和小動物。我們這的動物不喜歡石頭
,你知道他們都不太大,聞到石膏的味道就會掉頭,不會騷擾我們的狼
豆。」黛娜說:「可是石膏也會毒到我們的狼豆,所以不能讓它長太密
,每天都要刮一刮才行。」
布魯托腦子轉了好幾回,才了解黛娜口中的石膏不是他所知的白色石材
,而是夜境特有的灰白地衣。
「這批狼豆快開花了,應該很快就會結籽。」
終於,滿頭大汗的布魯托想到要問什麼。「可是花粉怎麼辦?」
「花粉?」黛娜直起身體,疑問地看著布魯托。「什麼花粉?」
「你們這裡沒有蜜蜂,也沒有蝴蝶。確切來說,夜境根本沒有能幫狼豆
授粉的昆蟲。沒有陽光,也不會下雨,這裡、這裡根本……」布魯托不
知道該說什麼。就像黛娜自己說的,最大的問題是風,冷風照理而言應
該早就將整片農田的狼豆屠殺殆盡。可是因為某種神祕的原因,這些豆
子活下來了。
若有所思的黛娜看著布魯托,把手上的鐵刮刀放進桶子裡。
「所以我們才需要貓先生。」她說:「你可能不知道,不過我們也死過
好多豆子。但是我們沒有放棄,我們大家一起努力,甚至還有日顯的朋
友幫忙我們。我們到處找耐寒的豆子、不用太多陽光的豆子,找有風就
能傳粉的豆子、不怕石膏孢子的豆子。要找這些豆子,我們也是努力了
好久好久。
「日子很苦,可是我們能怎麼辦呢?媽媽說我們要靠自己,聖白殿給的
祝福沒用,他們的蕈種得病都死光了。有些人的運氣好,多撐久一點,
可是之後呢?我們只能靠自己,不能靠那些大人,你一定也懂這個意思
。」
「我也懂?」布魯托問:「我懂什麼?」
「你一定懂,不然你不會跟貓先生一起出門。」黛娜說:「我說的是齊
格先生。夜境很多人不喜歡貓先生,覺得貓先生毀了傳統。可是我知道
我們是對的,有一天,我和媽媽的豆子會餵飽所有挨餓的人。」
布魯托倒是很好奇他懂了多少。黛娜看他的神情好像在看一個英雄人物
,他不知道這又是為了哪一樁。
「你們有勇氣踏上旅程,為貓先生們傳遞新的作物。」她說:「媽媽昨
天告訴我,只有真正的騎士才有這種胸襟。齊格先生是一位真正的騎士
,你一定也是。請你堅持到底,不要懷疑自己。你知道我們都相信你。」
布魯托當下只慶幸夜境的燈蕈是綠色的,黛娜看不出他的臉紅得像太陽
。再仔細想想,說不定黛娜也沒看過紅色,更不知道太陽是什麼樣子。
難得這麼一次,困窘的布魯托不會引來無情的訕笑。
她說得沒錯,相信自己,堅持到底。完成整理農田的工作回小屋時,布
魯托下定決心要說服齊格。就算眼前有再多困難,他們也要把費因送回
家,讓他和家人團聚。如果可能的話,說不定他們還能多幫一點忙,讓
他們一家人不必再挨餓受凍。夜境絕不是日漸凋零,她只是該找一個新
的方式活下去。至少,要想辦法撐到布魯托破解日夜的疆界才行。
如果有太陽,黛娜和露女士就不需要這麼辛苦,費因的爸爸也不用依靠
聖白殿提供菌種。太陽會為夜境帶來生命,有陽光一切都會變好。
只不過在那之前,有個問題人物得先解決才行。
「你在想什麼?」
布魯托回過神,綠光中齊格瞇著眼睛看他。
「我什麼都沒想。」布魯托說。
「少來,你的臉紅到能煎蛋了。」齊格用鼻孔嗤了一聲。「怎麼?這麼
快就想念黛娜了?」
「我才沒有臉紅!我也沒有想念黛娜,我喜歡的是玻熙——」
費因低下頭,相反的,馬車上其他的乘客抬起頭看他。齊格的賊笑大到
接起兩邊的招風耳。
「放心,我知道有種藥草,專治關不住嘴的毛病。」他說。
「閉嘴。」布魯托回道。
「附帶一提,我們快到鬱離城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布魯托心想,他可是等不及要下車了。
※
法芙娜出門時習慣帶著她丈夫,雖然有些不方便,不過就和統一四大國
一樣,這是必要之惡。法芙娜先生是個傻瓜,一個方便她做事的傻瓜,
成為夫人的法芙娜,自認犧牲夠大了。
所以事情從哪裡開始?
法芙娜坐在她的轎子上,比起呆板的馬車,她更喜歡人扛的轎子。人扛
的轎子有薄紗帷幕,能看見汗流浹背的人,偶然出現的醜陋市鎮。這些
東西能提醒法芙娜自己有多幸運,要繼續保持下去。就像那首老歌裡唱
的,法芙娜一步步、一個個,踩著其他人在這日漸滅頂的世界步步高升。
要不是太逢堅持,她真不想離開赫利瑞亞。閃耀金色光澤的太陽之城赫
利瑞亞,比起老舊落伍的蒔文壘,不知要好上幾千倍。太逢是個怪人,
會約在這裡見面,大概又是基於某些令人心煩的理由。
法芙娜的轎子停在蒔文神殿前,確實以他們的身分來說,挑會面的神殿
也確實只有福波愛蘭境內最古老的這座足堪匹配。可是這樣又會引來另
外一個問題,這座暴風女王的神殿是阿波菲普的家族領地,走進別人的
地方會讓法芙娜不自在。自己的地方總是好一點,誰也料不到外人的品
味能糟到哪裡去。
九根白色的石柱,這就是神殿的正門了。穿過象徵性的入口,映入眼簾
的是一塊黑色石碑,上面用人頭般的大字刻著一個姓氏,表揚神殿的贊
助人。
~阿波菲普~
當然,一個軍事狂贊助戰神神殿,天幕下還有比這理所當然的事嗎?法
芙娜走下轎子,要奴隸們把她流著口水、斜躺在轎子裡的丈夫抬到沒人
看見的地方。她預計不會談太久,太逢的個性她很清楚。走廊的祭司正
等著引導她,法芙娜走上前,對他們露出招牌微笑。
「太逢大人正在等待夫人尊駕。」
繞過祭祀殿,後頭就是美麗的花園,太逢穿著潔白的涼鞋和長袍,站在
花園中央沉思。帶路的祭司趨步向前,附在他耳邊通報。太逢抬起頭,
視線和法芙娜對上。依照多年來的默契判斷,阿波菲普又惹事了。
「總團長大人不覺得鞋子過時了嗎?」法芙娜用這句話當問候。「還是
我們的老朋友又惹了什麼事,讓你心煩到沒辦法顧慮時尚?」
「只要能吸引目光,就無所謂過時。」
近距離聽太逢說話,那低沉共鳴讓人暈眩。如果是在廣場上演講,對群
眾的效果又更加出色。法芙娜稍微回味了一下,當時她和阿波菲普就是
被這聲音帶往死國,取得不死的秘密。
回味也就這麼一下而已。
「如果不喜歡討論時尚,就回到主題吧!你想說什麼?」法芙娜說:「
我手上還有大筆的帳要處理,畢竟帝國可不會自己算帳。」
「有筆帳你如果加上去,俄庫帕特家會很感謝你。」太逢說。
「俄庫帕特?」
「小俄庫帕特死在領外海。」
「小俄庫帕特?」
法芙娜腦中閃過無數的人臉,然後有張年輕、總是撲上厚粉的臉,和領
外海這個地名連結在一起。
「我派往夜境的總代表死了?」法芙娜往前一步。「為什麼你會比我早
知道這個消息?」
「因為這和我們的老朋友有關。」
「阿波菲普?」法芙娜想起不久前收到的消息。「他大老遠跑到領外海
去殺掉我的總代表?」
「有傳言說他瘋了,我最近開始思考這個傳言的可信度。」太逢說:「
為了夜騎士,他患上可怕的失心瘋。」
「我以為我們都接受夜騎士叛逃的事實了。」法芙娜說:「雖然沒有他
過程會迂迴一點,但是我們多得是時間,慢慢來並不是大問題。」
「阿波菲普一直不能接受。」
「他還在夢想那套光榮征服的神話?」
「你不能怪他,這是他奉獻超過百年的夢想。」太逢說:「我想只要是
男人,多少會有這麼一些瘋狂。」
「你也一樣嗎?」法芙娜往他身邊站,她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煙硝味。這
男人看起來斯文冷靜,不過他兩個老朋友都知道真相並非如此。
「再等等,法芙娜夫人。」太逢笑著說:「在我們統一日夜之前,耐心
是成就一切的關鍵。」
「我知道。」法芙娜低聲說:「所以我們就耐心等待那個老蛇頭能完成
什麼嗎?」
「事情如果能簡單俐落,當然是再好不過。如果傳回來的是好消息,我
們全力支持他揮軍拿下夜境。如果不夠好,我們也得準備應對才行。」
太逢說:「隨時準備好應付任何狀況。花園裡有蟲,北方則有頭雄獅潛
伏在沙漠裡,我們得多加提防。」
想起咒闍利的統治者,法芙娜就忍不住好笑。少有人能讓太逢露出不自
在的神色,法芙娜也該向咒闍利的雄獅致上敬意。至於花園裡的蟲,法
芙娜很清楚太逢會怎麼對付國內的政客,她也會確保餵養他們的肥料源
源不絕。
反正無論如何,他們總能完成目標,他們有無限的時間。那些不樂見四
大國統一的人,不正束手無策,看著赫蘇馬一步步爬上巔峰了嗎?
「我們就等等看吧!」她說:「阿波菲普向來能帶給我們驚喜,誰知道
這次他能完成怎樣的奇蹟。我期望的不多,夜騎士的人頭也就夠了。」
太逢面帶微笑,沒有表達意見。他看著天上的太陽,彷彿在端詳一塊將
要入口的肥肉,貪婪的眼睛閃閃發光。
這些帶把的野獸!法芙娜心想,就是永恆也磨不掉他們吞食天地的野心
,難怪他們三人一拍即合。這場由福波愛蘭開始的風暴,不日將要吞沒
四大國,法芙娜等不及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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