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在凱恩斯的左邊、馬克思的右邊

作者: haijin   2014-10-20 23: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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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凱恩斯的左邊、馬克思的右邊
拉斯基已經被人們遺忘了。想當年,他的風頭比凱恩斯、哈耶克還要更健。歷史學家馬克
斯·貝洛夫把20世紀20年代到40年代稱為“拉斯基時代”,他是民主社會主義的旗手,一
位“無所不在、無所不論”的左派。他精力旺盛、野心勃勃,和英國、美國的高層領導人
過往甚密,自稱是“自20年代開始,在歷次危機中引導著英國政治家們邁出顫抖的每一步
的那隻看不見的手”。
拉斯基出生於英國曼徹斯特的一個猶太家庭。拉斯基家族是當地的名門世家,但拉斯基從
小就桀驁不馴,一心想要超越自己的家庭和階級。終其一生,拉斯基都是一個特立獨行的
背叛者。他厭惡猶太商人們的世俗、不完美的生活,始終在追求“更為理性、公正的世界
”,他向工人們發表演說的時候,總是會為自己的資產階級出身而道歉。
16歲的時候,拉斯基在伯明翰一家醫院做闌尾手術,他聽了一堂關於優生學的課,講課的
是推崇費邊學說的保健女教師弗麗達·克裡。不知道為什麽,思想開放的漂亮姑娘和病弱
早熟的男孩之間擦出了火花。拉斯基自稱18歲,其實他只有16歲,弗麗達比拉斯基大八歲
,但他們深深地相愛了。兩年之後,拉斯基剛剛過了18歲生日,就和弗麗達私奔了。他們
跑到蘇格蘭,在格拉斯哥市政廳的“一群醉漢中間”結了婚。拉斯基的家人氣壞了。他的
一個叔叔突然闖進新婚夫婦的住處,把他們押解回家。拉斯基的媽媽不由分說把弗麗達的
婚戒捋了下來,年輕的新郎被迫交出支票簿,然後被關進小閣樓。最後,已經被牛津錄取
的拉斯基不得不和父母妥協,答應在取得學位之前不和弗麗達同居。
1914年,拉斯基在牛津新學院獲得一級榮譽學位,和妻子重聚。由於失去了家庭的經濟支
援,他在倫敦的《每日先驅報》謀得一份記者的職位。賞識他的牛津新學院院長推薦他到
加拿大的麥吉爾大學任教,拉斯基夫婦飄洋過海,到了蒙特利爾。不久,他們的女兒出生
了,但孩子體弱多病,為了賺錢給孩子治病,拉斯基拼命給各種各樣的雜志撰稿,逐漸嶄
露頭角。1916年,他結識了哈佛大學法學院的菲利克斯·法蘭克福特,經法蘭克福特介紹
,拉斯基在1916年到哈佛執教。在哈佛的經歷擴展了拉斯基的視野。當時,正是美國的進
步運動時代,拉斯基和一些思想進步的法學家,如當時的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赫赫有名
的小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1916年起任最高法院大法官的路易斯·布蘭代斯,法蘭克
福特在1939年也擔任了最高法院大法官聲氣相投。拉斯基還參與了《新共和》雜志的編輯
工作,這份雜志是進步思想的旗艦,匯聚了各方精英。美國是個大國,而且在思想傳統中
推崇經驗論、地方自治、公民參與,這讓來自英國的拉斯基倍感新奇,他逐漸形成了自己
的“多元主義”思想。在拉斯基看來,最重要的不是國家的權威,而是公民的參與。這一
思想為工會提高政治影響力開闢了通道。在拉斯基看來,工會、學校、商會等政治團體,
都應該盡可能地通過廣泛的政治參與發揮作用。
1920年,拉斯基回到英國,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任教。20年代和30年代是一個思想交鋒的
時代,民眾的政治意識不斷覺醒,但政府卻仍然想回到一戰之前的統治格局。經濟危機和
政治危機交織,一切好像都在風雨飄搖之中。黑夜越來越暗,拉斯基這顆新星的光芒越來
越耀眼。
拉斯基的觀點變得越來越左傾。在他看來,財富的極度不平等已經動搖了人們對政治的信
心,宗教的權威也逐漸式微,只有理性的力量才能拯救人類。他說:“我們必須設法說服
我們的領袖,讓他們相信我們的平等就是他們的自由。”他主張對財產權進行限制。盧梭
曾經說過,“財富不應強大到可以讓一個人購買他的鄰居的程度,也不應該匱乏到一個人
不得不出賣自己的地步。”拉斯基秉承了同樣的思想,他拒絕把財產權視為一種神聖不可
侵犯的權利,財產權應該是“某人履行一項對社會有益的職責之後得到的回報”。他主張
將民主代議制引入對市場經濟活動的調節,比如,提高工會的地位,將私有企業國有化,
增加社會福利保障,等等。
拉斯基的演講極其具有魔力,他能夠讓工人聽眾們熱血沸騰,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他的
主張。當時,墨索裡尼正在崛起,很多英國政治家們對墨索裡尼很有好感。丘吉爾在自己
的家裡張貼著墨索裡尼的照片。拉斯基在一次演講中把丘吉爾稱為“冒牌的墨索裡尼”。
有意思的是,拉斯基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丘吉爾。丘吉爾和拉斯基的父親交情很深,當年,
丘吉爾競選曼徹斯特議員的時候,經常到拉斯基家裡做客。當丘吉爾對著鏡子練習演講的
時候,小拉斯基正在旁邊入迷地看著。
意識形態的分歧讓拉斯基和丘吉爾最終分道揚鑣。二戰期間,拉斯基曾經寫信給丘吉爾。
拉斯基跟丘吉爾說,如果想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團結大眾,最好的辦法就是承諾在戰後推行
社會主義計劃。在拉斯基看來,第二次世界大戰提供了一次絕好的歷史機遇,站在工黨旗
幟後面的無產階級就要崛起了。他把二戰當作社會主義和平演變的戰場。拉斯基說:“成
功會帶來一個勇敢的新世界,失敗則會導致世界末日的善惡大決戰。”老姦巨猾的丘吉爾
才不會上拉斯基的當。他說,在戰爭期間最重要的事情是打贏仗,戰爭結束之後,才有時
間考慮到底是實行社會主義,還是自由企業制度。他還不動聲色地威脅拉斯基,“在戰爭
期間破壞民族團結是一件憾事”——要想反對我?你自己看著辦吧。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即將結束,英國又到了大選之日。丘吉爾先聲奪人,他在6月發
表了一篇咄咄逼人的演講,聲稱工黨的社會主義計劃將會導致一個“蓋世太保”政府的產
生,因為“如果沒有政治警察,社會主義制度就無法建立。”丘吉爾的反擊使得保守黨的
民意支持率略有上升,但是,他還是低估了自己的對手。在英國軍隊進駐柏林的第二天,
英國大選投票開始了。丘吉爾自認為勝券在握,他說:“我有一個強烈的預感,你們將會
以一個壓倒性的多數選我上臺。”事實是,工黨在大選中把保守黨打得一敗塗地。工黨比
保守黨聯盟多出200個席位。在新一屆議會中,有393個工黨議員,其中67個是拉斯基以前
的學生。上臺之後,工黨政府順利地推行了一系列政策:創立了國民醫療保健制度,通過
了《城鄉規劃法案》,接管了英格蘭銀行,對鐵路、煤炭企業實行了有限的國有化。
就在工黨大獲全勝之後,工黨路線的引路人拉斯基卻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他被保守派
惡意中傷,同時也失去了工黨同事的支持。1946年,他向法院上訴,控告媒體大亨畢福布
魯克(Max Beaverbrook)誹謗他煽動革命,結果卻以敗訴收場。最讓拉斯基傷心的是,
陪審團里並非都是他的敵人,還有他的工黨同志。盡管拉斯基總是慷慨激昂,但他內心裡
是一個沉靜、溫和、剋制的人,他為之奮鬥的不僅僅是捍衛弱勢群體和工人階層的利益,
他的另一個奮鬥目標是捍衛民主政治制度,反對來自左、右兩翼的極端意識形態。“木秀
於林,風必摧之。”拉斯基覺得自己一生的夢想即將破滅。他的學生們發現,敬愛的教授
從熱情洋溢變得越來越憤世嫉俗。
拉斯基仍然努力地工作,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的健康狀況不斷惡化。他原本就有慢性支
氣管炎,後來又染上了肺病。1950年3月28日,經歷了幾年疾病折磨的拉斯基終於溘然辭
世。拉斯基的去世,給左派帶來了無法彌補的損失。英國從來不缺鬥士,但沒有人能夠像
拉斯基這樣,集教授、辯論家和政治家與一身,能夠同時對精英和大眾有如此巨大影響。
拉斯基去世之後,左派很快就出現了分裂,溫和的社會主義者和教條的社會主義者互相攻
訐,嚴重削弱了工黨,導致工黨在1951年競選失敗。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拉斯基之所以被人們遺忘,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對市場經
濟機制幾乎毫不瞭解。他的興趣只在批判,他的興奮點只在政治。英國國有化的實踐並不
成功,這才導致經濟自由主義者發起了猛烈的進攻。但經濟自由主義者的盲點恰恰是政治
。哈耶克在政治問題上幾乎是個白痴。他不顧撒切爾夫人的反對,堅持對智利皮諾切特政
府的支持,他還訪問過實行種族隔離政策的南非,甚至私下裡說可以為種族歧視辯護。他
曾經向撒切爾夫人建議,廢除國民醫療保健制度,撒切爾夫人告訴迂闊的教授,這是一種
政治上的自殺行為。
全球經濟又陷入了持久的低迷,貧富不均越來越嚴重,民眾的不滿在積聚,猶如地熱在翻
騰。如果拉斯基生在我們這個時代,他一定還會非常激憤,但是,回顧人類歷史在20世紀
走過的種種彎路,遇到的種種挫折,知識分子犯下的形形色色的傲慢和偏見,如今,我們
應該如何選擇,才能不辜負這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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