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 世界唯一的「反塔利班」之國?塔吉克獨裁者與阿富汗變天之戰

作者: laptic (無明)   2021-10-12 18:30:52
標題: 世界唯一的「反塔利班」之國?塔吉克獨裁者與阿富汗變天之戰
文章來源: (須有正確連結)
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3/5810839
2021/10/12 The Glocal
https://uc.udn.com.tw/photo/2021/10/12/0/14268518.jpg
當全世界開始默默接受塔利班作為「阿富汗合法政權」之際,仍有一個國家打算與神學士
們「死鬥」到底?圖為洗劫巴格蘭空軍基地,一身花俏打扮的塔利班戰士。圖/路透社
文/孫超群(The Glocal研究員)
阿富汗變天已經兩個月。雖然沒有國家承認塔利班政權,但卻有國家開始願意與他們打交
道。
大部分鄰近的中亞國家,包括烏茲別克、吉爾吉斯、哈薩克、土庫曼,以及巴基斯坦都已
經與喀布爾新政權建立官方聯繫,派官員到該國與塔利班代表會晤,商討經貿合作及提供
人道援助。多個中亞領袖亦表明,要與塔利班恢復合作交流,可見他們開始承認其「事實
上政權」。然而,有一個中亞國家迄今不像他們般面對現實,仍堅持與塔利班對抗到底
——就是塔吉克。
塔吉克總統拉赫蒙(Emomali Rahmon)曾在多個公開場合批評塔利班,直言不諱地拒絕承
認沒「包容性」的阿富汗政權,斥他們違背承諾,拒建容納不同政治力量的過渡政府,更
稱該國國家結構應由阿富汗公民以「全民公投」決定。另一方面,他又收容阿富汗反塔「
潘杰希爾反抗軍」的塔吉克族分子,上月初亦追授該國第三高榮譽「索莫尼勳章」予90年
代「北方聯盟」塔吉克族領袖馬蘇德(Ahmad Shah Massoud)和拉巴尼(Burhanuddin
Rabbani)。塔吉克每個動作,都高舉著反塔旗幟,成為阿富汗國外反塔陣營的最大基地。
的確,拉赫蒙有理由反對塔利班當政。除了為阿富汗第二大民族塔吉克族發聲之外,這中
亞最脆弱國家亦警惕來自阿富汗的恐怖主義威脅。可是,當聽到拉赫蒙要求塔利班以民主
方式組建政府,其實十分奇怪。難道這位獨裁者會是民主鬥士嗎?對待阿富汗問題,拉赫
蒙表面上擁抱人權民主價值觀外交,但他這樣煽動民族主義,背後其實充滿現實政治計算
。我們該如何洞悉拉赫蒙的虛實?
阿富汗亂局對塔吉克有多大威脅?
對當政接近30年的拉赫蒙來說,這次面對「老對手」塔利班東山再起,絕不感到陌生。因
為根據過往經驗,阿富汗局勢與塔吉克的利益攸關。兩國之間擁有長達 1,344公里的邊境
,而且塔吉克邊防實力比其他中亞國家脆弱,因此較容易受到來自阿富汗的恐怖主義勢力
滲透。
回想起1991年塔吉克從蘇聯獨立,翌年就陷入持續五年內戰,經歷該國近代史上最黑暗的
時期。當時親俄的杜尚別政府,對抗由不同力量組成的聯合反對組織(UTO),組織由興
姆瑪佐達(Mohammad Himmatzoda)等人創立的伊斯蘭復興黨(TIRP)作為先鋒,廣納不
同政治勢力。
但反對陣營龍蛇混雜,立場較激進的伊斯蘭好戰分子也滲入其中。惡名昭彰的原教旨伊斯
蘭組織烏茲別克伊斯蘭運動(IMU)就是其一,由納曼加尼(Juma Namangani)及尤達謝
夫(Tahir Yuldashev)等人創立。他們主張以武力推翻中亞世俗政府,建立伊斯蘭國度
,推行保守伊斯蘭律法。在 1997 年內戰結束後,TIRP 接受杜尚別政府的分權協議,IMU
則因為立場不同,與之分道揚鑣,而 TIRP 內部也有一些強硬派不滿興姆瑪佐達向政府妥
協,轉投 IMU。
重點是,他們多以阿富汗為根據地,穿梭兩國邊境,發動針對塔吉克或其他中亞政府的恐
襲,繼續在區內發動聖戰。當 1996 年塔利班攻陷喀布爾後,極端伊斯蘭勢力威脅達到頂
峰,支持區內極端伊斯蘭勢力發展的塔利班,讓阿富汗成為了 IMU 等恐怖勢力發展的溫
床。為免政權受威脅,拉赫蒙支持阿富汗塔吉克族領導的「北方聯盟」,與塔利班抗戰到
底。這也成為拉赫蒙與阿富汗塔吉克族結下友誼,與塔利班埋下仇恨的主要事件。
內戰結束後的20多年,拉赫蒙總算站穩腳跟,順利鞏固政權。在美軍及北約軍隊駐守阿富
汗的背景下,該國恐怖主義組織與中央政府之間的勢力,能夠保持平衡。在 2000 年代初
期,IMU 仍會穿越邊境,在中亞國家施襲,但隨着納曼加尼與尤達謝夫先後被殺,IMU 也
漸漸式微。即使在 2015 年他們對伊斯蘭國呼羅珊省(ISIS-K)宣誓效忠,勢力也不如當
初。
只不過,一雞死就有一雞嗚。近年塔吉克的確是最受極端伊斯蘭勢力威脅的中亞國家。
2018 年 7 月,5 名 ISIS-K 恐怖分子駕著汽車撞斃了 4 名外國騎單車客。這次
ISIS-K 在中亞發動的首個恐襲,引起了廣泛注意;同年 11 月,塔吉克北部城市苦盞一
座高度設防監獄發生暴動,ISIS-K 囚犯襲擊獄警,造成至少 27 人死亡;翌年 5 月,
ISIS-K 也在該國發生類近的監獄暴動,29 人亡;半年後,官方稱 20 名 ISIS-K 分子從
阿富汗越境進入塔吉克邊境發動恐襲,造成多人傷亡。可見極端組織在塔吉克的行動,比
同區國家還要多。
最近美國撤軍阿富汗,塔利班乘勢再起之際,其實發生了一件值得讓拉赫蒙警惕的事件。
《自由歐洲電台》及塔吉克媒體留意到,塔利班讓不少塔吉克族加入旗下,甚至讓一位疑
似是塔吉克伊斯蘭恐怖組織「安拉戰士」(Jamaat Ansarullah)的好戰分子,主管鄰近
塔吉克兩國邊境巴達赫尚省五個地區的安全事務。說起「安拉戰士」,其創立人塔巴羅夫
(Amriddin Tabarov)曾參與過 90 年代塔吉克內戰,之後轉投 IMU,並在 2010 年與一
眾同族戰士另起爐灶,成立組織。2012 年,塔吉克最高法院宣布「安拉戰士」為恐怖組
織。其後,2016 年塔巴羅夫被阿富汗攻府擊斃,但不阻組織發展,與阿爾蓋達、塔利班
等不同組織仍有密切往來。
目前,拉赫蒙面對塔利班上台後的潛在威脅,採取寧緊勿鬆的對策。拉赫蒙曾表明,阿富
汗或成為國際恐怖主義溫床。塔吉克除了不斷舉行閱兵及進行軍演之外,亦拒絕接收阿富
汗難民,因為擔心恐怖組織借此滲透。
恐怖主義威脅是否言過其實?
拉赫蒙緊張應對阿富汗局勢,背後豈止是擔心恐怖主義的威脅?
智庫卡内基莫斯科中心研究顧問 Temur Umarov 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見解。中亞國家以往
的確受恐襲威脅,而且塔利班上台,也許無法控制境內其他激進好戰組織。然而,他認為
大家不應誇大極端伊斯蘭主義教對中亞地區的威脅。中亞國家長期一直處於邊境混亂的狀
態,他們早已習慣應對,因此局勢很難用「危急」去形容。
拉赫蒙心自肚明,即使塔吉克飽受極端宗教主義威脅,但局勢是完全在可控範圍之內的。
而且,即使中亞國家和阿富汗大多數人都是信奉伊斯蘭教,但其宗教發展軌跡十分不同。
就算像 TIRP 之類的反對派挑戰杜尚別政權,也不會以極端宗教主義自居,大眾亦不會歡
迎。
所以對拉赫蒙來說,塔利班和恐怖主義的安全威脅只是幌子,他的真正用意,是要利用外
部「安全問題」,煽動民族主義,加強他的國內支持,借此營造如臨大敵的緊張氣氛,以
推行更多專制的反恐措施,進一步鎮壓異己、鞏固政權。
對外方面,他則把握着國際鎂光燈聚焦在阿富汗亂局的契機,致力表現出反塔利班、反宗
教極端主義的立場,重塑國家形象之餘,亦向外界表現出塔吉克在地緣政治上的價值——
若果塔吉克失守中亞邊境,就會威脅到俄羅斯以至其他中亞國家的安危。
這就可以解釋,為何這位高壓獨裁者不斷挑釁塔利班,又提出以「民主方式」解決阿富汗
國內問題這些「奇怪要求」,可見他刻意與塔利班維持高度緊張的關係,以達到他的政治
目的。
獨裁者如何「安全化」恐怖主義?
以反恐之名行獨裁之實,是專制政權打壓政敵的慣用技倆。獨裁者可任意將管治問題,定
性為外部勢力或恐怖主義的「安全問題」。可是,「安全」概念可以十分模糊,到底甚麼
才算是「安全問題」?誰來定義「安全」?
傳統安全理論一般會以國際關係理論中「現實主義」(Realism)的觀點,以客觀的外部
軍事威脅去詮譯「安全問題」。然而,新安全理論的觀點則截然不同。其著名理論家巴瑞
布贊(Barry Buzan)等人提出「安全化」理論(Securitization Theory),認為「安全
問題」是主觀的、定義是開放的,可透過主體間的互動建構出來的概念。
具體是安全化行為者(Securitizing Actors,一般指國家和政府)透過言語–行為(
Speech-act,指一些具體的官方論述、宣傳或行動),指涉某一對象或社群(Referent
Objectives,例如恐怖分子或異見人士)具存在威脅,因此政權得到了公眾認可,任意動
用社會資源解決這「安全問題」。
當然,新安全理論並不認為「安全問題」定義僅由一人決定,而是需要透過說服群眾去建
構出來的。能否成功說服群眾,還需取決於客觀環境(或催化條件,Facilitating
Conditions)及安全化行為者的權威。放在塔吉克的個案,客觀環境就是區域局勢,以及
塔吉克民族主義。奥利維夫提出了「地區安全複合體理論」(Regional security com-
plex theory),認為一個地區或國家之間的安全環境互相關係,從而按地區權力結構分
怖,形成一個個地區「命運共同體」。
例如基於歷史及現實政治緣由,阿富汗與中亞可形成一個「命運共同體」。在現時的局勢
條件下,拉赫蒙以捍衛阿富汗塔吉克族的利益,更有說服力去說服群眾,定義塔利班及潛
伏阿富汗的恐怖組織為威脅國家的「安全問題」,營造恐懼的政治氣氛,為日後推出更多
專制的「反恐」措施鋪路。因此,阿富汗局勢確實為拉赫蒙締造了有利條件,收緊國家本
來已十分渺小的自由。
拉赫蒙清算國內政敵並不是新鮮事,更不需要特意借阿富汗問題去鞏固統治,他早在2015
年已取締該國唯一一個反對黨TIRP,又在翌年把10多位反對黨領袖關進大牢,此後又不斷
拘捕及打壓異己。
但是隨着拉赫蒙年事已高,特別是近年不斷謠傳他出現身體健康問題,因此他需要確保家
族在萬無一失、牢牢穩固權力之下,讓其長子埃莫馬利(Rustam Emomali)隨時交接國家
最高權力。其實,拉赫蒙最近已靜靜地加推法案,進一步打擊非法宗教教育。但以塔吉克
過去的經驗,政治異見者往往被當局標籤與極端宗教分子有關。所以拉赫蒙的用意,不言
而喻。
「消費」阿富汗問題,對拉赫蒙利大於弊
除了利用緊張局勢來鞏固統治,拉赫蒙也很懂得運用這機會,讓國際社會關注阿富汗政局
同時,將焦點放在塔吉克身上。一方面,拉赫蒙突顯與眾不同的政治立場,成為區內唯一
一個拒絕與喀布爾合作的中亞國家。另一方面,他更可以藉此表現出塔吉克在地緣政治上
的價值,增加國際政治籌碼。
先前提到,塔吉克算是中亞五國中最脆弱、最受恐怖主義威脅的國家。而在阿富汗問題,
俄羅斯的利益是與塔吉克的命運相連的,塔吉克受安全威脅,必然威脅俄羅斯。俄羅斯國
內有 200 萬中亞移工,中亞地區的人口流動容易滲透該國,這點讓俄國相當關切。如普
丁曾強調,當務之急是防止恐怖分子偽裝成難民進入鄰國,阻止激進伊斯蘭主義從阿富汗
蔓延出去。
在這形勢下,俄羅斯在軍事上更加重視中亞地區。除了早在 7 月塔吉克已獲得俄羅斯及
集體安全條約組織(CSTO)的安全保證之外,最近俄羅斯更頻頻在塔吉克舉行聯合軍演。
單單在 8 月至 9 月,兩國已在塔吉克國土內舉行過數次聯合軍演,俄軍方更透露 10 月
還會在該國舉行三次。軍演以外,俄羅斯亦加強在塔吉克「第 201 軍事基地」的軍備。
由此可見,塔吉克利用區域形勢,獲得俄羅斯重視,進一步鞏固塔吉克的安全環境。
拉赫蒙在國際政治上「消費」阿富汗的安全威脅,對自身利多於弊。這絕非低估塔吉克所
面對的政治風險。只是,就算塔吉克有多脆弱,面對多少零星恐襲,像拉赫蒙這樣的老練
政治家一樣能以高壓手段,確保塔吉克政局穩定。唯一變數是,拉赫蒙的權力交接能否順
利完成。
阿富汗變天,碰巧可讓他當成工具加以利用,升級「安全問題」,不但能有效延續他的獨
裁統治,更能在瞬息萬變的國際政治中,突顯這中亞窮困小國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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