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重讀A&P,對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衝擊。這篇當年不過是大一英文的課程裡眾多
選文的其中之一的short story,沒有想到在五年後竟然又再度相逢,背景依舊是一門大
一的必修,然而,自己大一時的模樣卻早已是揉成一團後應當丟棄卻終究沒完全去乾淨的
黑影,皺巴巴的,不時流淌著不知名的液體,像是在巴望著誰的一顧然後去將它展開,熨
平再恢復它往昔的風貌──這般終究是不可能發生的荒謬怪誕。至多,我只能遲疑地拾起
那團影子,嗅嗅,情非得已地藉由一股莫名的氣味綴起一些破碎的片段,或許放任那無可
名狀的感傷充滿我的鼻腔一點點無傷大雅的時間,嘗試著用盡所有現在的我所擁有的知識
欲將之分析定位,但卻理所當然的,早已喪失了輕喚它的方法。
隱約的,我彷彿記得A&P是一篇很無聊的故事。明明是一門大一英文課,卻要讀一篇
從第二個字開始文法就錯的滑稽連認真的國中生都有資格瞧不起的文章。我不在乎sammy
是否是沙文主義,我只知道我對占去故事大半的泳裝女孩們毫無興趣:無論是泳裝的縫線
、光潔的頸項、新月般的肌膚抑或者曬傷跟臉紅傻傻分不清楚,我只覺得這個故事有夠無
聊。sammy不過就只是一個再平凡普通不過的年輕人,和自己身邊常看到的相去無幾,對
社會世界跟自己的上司和工作總要抱著一點不滿,找到一點導火線就一股熱血直衝大穴要
害,總是以自己的視點為世界的中心,沒事就在心裡排練著自己成為英雄的那個scene應
該鏡頭要怎麼cue,手勢要怎樣擺,台詞要用怎樣的語調吐出才能顯得整部電影不凡──
就是一個這樣理所當然的年輕人,理所當然到不知道為何有寫出來的必要。就連最後他扔
下的那句台詞,也是那樣的理所當然:要是我,我也一定要這樣講的啊!應該說,根本沒有
別的說法存在的可能性吧?對於A&P的印象,就這樣黏附於若有似無的影子氣味裡,隨著我
再度翻開An Introduction to Fiction的第八版,通過鼻腔鑽入了大腦裡──或者說,從
大腦的皺摺裡透過鼻腔呼了出來比較合適?或許兩者皆非,也兩者皆是吧。
再度讀A&P,實際上這個第二次是一讀又讀,一讀再讀,考前要讀,考後還讀,寫心
得不得不讀,論次數堪稱本學期選文中之最。我喜歡這個故事。我喜歡sammy的文法錯誤
,我喜歡他的膚淺,喜歡他自以為聰明諷刺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最喜歡的, 還
是他為了要搏取女孩們(Queenie)的好感趕著大聲說完"I quit"。
事實上,導致sammy辭職的原因,在Updike特地設計的超乎尋"長"的exposition裡,
我們就可以看出sammy對他的現狀究竟有多麼不滿,開頭第一段,從他對女孩們鉅細靡遺
的觀察對照他對顧客的感受,我們就可以感受到他超市的工作的無聊與不耐,他將A&P的
縮寫拿來開玩笑,嘲弄Lengel、McMahon甚至Stoksie,另外,我們也從他一再的戲稱超
市裡的顧客為"sheep",上帝的牧羊和他如何評論顧客所購買的產品與階級的聯想,Lengel
與他父母為友人關係因而得到超市職位的背景,察覺sammy的不滿交織著更多對於整個
社會價值的抵抗。隨著他心中一連串的嘲弄,我們也不禁開始懷疑,對於這一切的價值
只敢在內心暗暗用不成熟的方式嘲諷一切,現實裡卻還是服膺於這個價值並且一文不值的
sammy,是否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是在嘲諷著他自己?
但是,sammy卻「看見」了女孩們。與其說是眼睛看見「女孩」,不如說他看見了「
自己」。 他在膽敢穿著泳裝進入A&P的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女孩們投射著他說不出具
體理由總之是沒來由的想要拒絕社會現有的價值的欲望,重疊著他對女孩們肉體的欲望,
兩種欲望都正是sammy或許不成熟不夠智慧的真我,這兩者互相加乘、增幅,sammy看著
女孩,卻也不是真正的看著女孩,他不肯第一時間承認Queenie因為違反價值而感到羞恥
的臉紅卻要解釋成因為陽光而造成的曬傷,是他對於反抗體系的欲望的投射,另一方面,
他對於所有女孩的外表品頭論足展現出的沙文主義,則是他另一個欲望的投射,兩者互為
因果,引導至最後他辭職的高潮。對於女孩肉體的欲望,或許你可以說這是一種男性沙文
主義物化女性身體的展現,但正因為這個引發sammy終於挺身反抗─縱使只是丟掉一個
客觀來講沒甚麼大不了的工作─的原因竟是一個這樣赤裸不加修飾甚至可以說是有點下流
導火線,在Lengel教授的主日學課程裡絕不可能被認為是"decent"的欲望,沒有讓人有一
點道德、正義或者其他高貴情操或堂皇道理的原因,才能讓我感受到這樣的震憾。sammy
又何嘗不能被稱為英雄呢?抑或者說,是一個存在你我之中有點可笑可憫卻又可親可近唾
手可得的成為英雄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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