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知道了。」雄哥簡單地回覆後掛上電話
。他的臉色嚴肅。在場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等著聽他接
收到什麼樣的指定。開打前的寧靜時刻。
雄哥轉身面向大家,用眼睛掃過了所有人一遍。
「福伯說今晚行動。」
阿鳳雖然明白這時刻總會到來,但還是不自禁地倒抽
了一口氣。
自從得知今晚就要幹下殺人的那一大票後,大家的話
便不多了。
平時的閒聊或有一句沒一句的惡劣玩笑都消失得無影
無蹤,唯一比較沒有受到影響的是身經百戰的雄哥。但他
卻也沒能找到人可以跟他泰然自若地閒話家常。
老鳥和菜鳥的差別在這就可以看得出來,前者似乎早
已經置生死於度外。
晚餐菜色特別豐盛。
雖然他們不是死刑犯,但這也有可能成為他們的最後
一餐。
大魚大肉擺滿整桌,甚至有些是菜盤和菜盤疊在一起
。雖然也有啤酒,但每個人都節制地喝著。
實在是異常安靜。安靜得令人發寒。通過喉嚨下肚的
咕嚕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一桌人圍在已經剩下空菜盤的茶几旁,等待最後一個
人放下筷子。
雄哥率先舉起酒杯,不用說什麼話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這場筵席是阿鳳有生以來最不想結束的,就算和他同
桌的是真正的道上兄弟。他明白自己稍後要去做的是怎麼
樣的一回事。
裝滿啤酒的杯子被高舉著,阿鳳也如此跟著做。他們
現在算是戰友,有著共同的目標。攸關生死的共同命運像
一條無形的繩子綁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乎乾啦!」由最有資格帶頭的雄哥發號施令,所有
人一同仰頭將手中的啤酒喝得一滴不剩。
這不是慶祝,而是某種程度上的餞別儀式。並對名叫
做命運的神祇默默地祈禱著。不成功便成仁。
他們只能選擇殺人,或是被殺。他們每一個人,在即
將面對的死神跟前都是平等的。
阿鳳和雄哥在客廳的陽台上抽著煙,正等待那個最佳
時刻的到來。
福伯打來的下一通電話就是開始行動的指令了。其他
不在這屋子裡頭的人似乎正在做著監視的事情。
樓下的房間透著光亮,照在庭院的水泥地上。有時會
有屋內的人影晃過。阿鳳感覺此刻距離他們是如此近。他
們的獵物正在樓下。只要再一下。再一下。就是無止盡的
開槍。
「你知道第一次開槍最困難的事情是什麼嗎?」雄哥
冷冷地開了腔。阿鳳沉默地看著他。不等阿鳳開口雄哥便
自問自答地接了下去。「眼神。對方的眼神。當他們被逼
到絕境的時候。那種無助,以及無止盡的求饒。心只要一
軟,便無法扣下扳機。然後他們瞬間又充滿了仇恨,就這
樣肚子上多了一個洞。我中的第一槍就是年輕的時候心太
軟了。」雄哥笑了一下,就像是在說著一件童年時候的趣
事一樣。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中的第一槍就是年輕的時候心太軟了,幸運的是
沒有擊中要害。接著我便像是發了瘋一樣地將子彈全打在
那個人身上。你必須要清楚記得。不是你奪走他們的命,
就是他們會要了你的命!」雄哥所生活的世界已經將他塑
造成了一個冷血的男人,人們口中真正的殺人不眨眼。
雄哥一口氣將剩餘的煙抽光,不等阿鳳有任何回應。
便轉身走進客廳。
阿鳳又再點起一根煙。就像去搶劫毒品交易前一樣,
他想試圖安撫自己的心情。手卻又開始顫抖起來了。他幾
乎快抽掉了一整包。但這時候不抽或許以後就不再會有機
會了。
阿鳳無法停止。好像在藉此感覺自己活著,正在不斷
地呼吸。即使他的喉嚨已經發乾,一股反胃湧上,他還是
一根接一根地點燃。
回想了一下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充斥著滿滿的槍和鮮
血,各種比阿鳳往常還要暴力上許多的行為都活生生地出
現在他眼前。
超級暴力。鮮血。死亡。鮮血。死亡。都是這類的東
西一直在他腦中打轉著。然而即將要面對的卻也還是同樣
的事情。無法擺脫。
那個目標阿鳳確實是想殺的。這又和以往為了生活所
需要做的事情有些不同。太多太多事情。複雜。峰舅在他
們手裡。復仇。活下去。
煙沒了。阿鳳的心臟受了尼古丁的影響比往常更大力
地跳動,身體跟著那節奏微微前後擺動著。有些不舒服。
胃在翻騰。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也顧不得那麼多。接著
要做的事情,早早壓過了一切。
阿鳳回到房內,成了電視機前沉默的人群其中之一。
電視上正播放著槍戰戲碼的香港電影。一連串的槍響,一
個接一個不知名的臨時演員中槍倒地。然後鏡頭就這樣被
帶了過去,回到主角的鏡頭上。
阿鳳忽然感受到那些躺在血泊中的人十分渺小。就算
他們死了也沒有人會記得他們的名字,甚至從來沒被提起
過。但那都是一條條的人命啊!不過不會有人在乎的,而
他自己就像是其中一個。不到三秒鐘就結束殺青的臨時演
員。
阿鳳試想了一下自己告別式的場面,如果自己有的話
,前提是不會被埋在某個砂石場裡頭或是沉入大海。會有
什麼人來呢?第一個問題他便難倒了自己。自從開始跟峰
舅一起討生活後便沒什麼朋友,或許會是場孤獨的告別式。
假設他在槍戰中不幸身亡了,那還會有告別式嗎?他
並不清楚,因為在他看過的電視新聞中並沒報導過那些無
名小卒最後的下場。生前是人人厭惡的惡棍流氓,死後社
會或許連替他辦後事都會嫌浪費或麻煩吧。
電話響了。阿鳳從想像中被拉會現實,好像自己又活
了起來,但也有可能在稍晚就會死去。
電視被關掉。雄哥接起電話。短暫且簡單的單方面下
指令,雄哥頻頻點頭,然後電話掛上。
「準備一下。」未等雄哥說完,其餘的每個人都知道
接下來會有什麼事發生。「辦事的時候快到了。」
龍叔、阿吉以及一個沒有看過的男人正坐在客廳中的
沙發上談著話。一名小弟在旁奉著茶。
那名男人雖然同樣散發著黑道兄弟特有的氣味,他身
上穿著的深色無袖背心卻繡著刑警兩個字。如果將那件衣
服拿去,他看起來的確和兄弟沒什麼兩樣。刑警和兄弟只
有一線之隔。
「阿龍。找人的事情就交給彥哥吧。他最近高就了,
做起事來便會方便許多。」阿吉在一旁說著。叫做彥哥的
刑警滿臉微笑。「再怎麼擔心也沒有用。到時,就得麻煩
彥哥多多幫忙了。」
阿吉說話的模樣極為恭敬。這些年來他在各勢力的夾
縫中求生存,必須和警方維持良好的關係。那面具他已戴
得十分習慣。
「好說好說。要是能讓龍叔和家人重逢,那也算是功
德一件。況且,好朋友不就應該要互相幫忙嗎?」朋友,
以互利維持關係的朋友。「吉兄之前幫了我不少,也是該
回報一下的。這樣才會友誼長存嘛。」彥哥喝完手中的茶
,婉拒小弟幫他倒上另一杯。
「該有的資料我都記下來了。差不多是時候該回去。
從局裡出來已經好一陣子。剛升任就被人說話那就不好了
。你說對嗎?」彥哥站起身,好像是給自己聽地自顧自地
笑了起來。
「是啊。你說的沒錯。那麼就萬事拜託了!」阿吉起
身準備送他出門。
「別急,先借個廁所。」彥哥神氣地朝廁所走去,好
像他真的是什麼大人物一樣。
彥哥離席後,龍叔的表情顯得有些不悅。和警方維持
良好關係,那麼就得出賣其他人,甚至偶爾得不惜犧牲自
己的弟兄。龍叔覺得這樣的事情髒得很,早已罔顧兄弟的
道義精神。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跟條子關係這麼好了。」龍叔
的口氣有點諷刺。
「阿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然你想為什麼我現在
可以不用擔心福伯那幫人呢?他們勢力這麼大..」阿吉見
龍叔無心在聽,他腦袋裡頭的觀念還停留在二十五年前。
孰不知現在早就變了,是個唯利是圖的年代。旗下的兄弟
為了錢出賣自己老大的事情早已不是新聞,錢才是老大。
阿吉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解釋。喝光茶,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