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降下了陰雨。
阿鳳一個人躲在街角的行道樹後抽著煙,他的衣服已
經濕濡。他在這埋伏已經好一段時間,他並沒有辦法知道
福伯什麼時候會回來。
他遠遠地看見福伯搭乘的那輛車轉進這條巷子。他丟
下煙,走向福伯將要回到的那棟房。
他一步一步向前,車子漸漸和他拉近了距離。然後又
再超過了他,從他眼前轉進那即將濺滿血的車庫。
阿鳳距離那個看門的兄弟只剩下三步。兩步。一步。
阿鳳的手伸向外套下藏在腰際的槍,這樣的舉動在兄
弟眼中是十分明顯的攻擊訊號。他必須十分迅速。
阿鳳的指尖才觸及冰冷的槍身時,負責看門的兄弟早
先一步冷不防地向他開了一槍。
被看穿了嗎?阿鳳倒在地上,鮮血不斷冒出。
福伯的臉出現,帶著鄙視的笑容。好像在嘲笑他的不
自量力似地。
福伯大笑起來,一旁的人遞給他一把手槍。一眨眼槍
口便直對著阿鳳,他想要掙扎卻毫無辦法使上任何的力氣。
就要這麼結束了嗎?福伯扣下了扳機。
阿鳳驚醒過來。他滿身汗涔涔地坐在床上,床單已經
濡濕了一片。
四周一片昏暗,他不知從什麼時候便睡著了。他擦去
額頭上的汗滴,手直摸著在夢中被打中的地方,彷彿還正
發著痛。太過真實的惡夢。
阿鳳到浴室沖著冷水澡,想要洗去仍留在身上的感覺
。在這個季節裡頭過於冰涼的冷水讓他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要是真的成了夢中的那個模樣,可就玩完了。
阿鳳感覺到了一絲對於死亡的恐懼。在即將動手之前
彷彿信心全失。不管怎麼壓抑,他會在那喪命的念頭不斷
冒出。
但他卻不得不去做。事到如今都已經這個地步,他的
親人都死光了。
福伯也執意要將他斬草除根。唯一的方法就是他早先
一步將他殺了。
阿鳳直盯著流入排水孔的漩渦思考許久。深怕事情的
發展不如他所預期。深怕他的惡夢成真。
阿鳳早早就來到了那個街角等候,外套下的腰際插著
兩把槍。身上的斜背包裡頭則是裝滿汽油彈。這天對他而
言或許是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但令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
這時他卻十分平靜,跟他父親死前的眼神一樣,似乎對一
切都已經坦然面對了。
為了不讓自己的臉顯露出來,他戴了一頂壓得低低的
鴨舌帽。阿鳳並不清楚福伯什麼時候會回來,他唯一能做
的事情就是不停地等著。
然而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畢竟有時會見到福伯那
裡的兄弟們來來回回地經過。他必須緊繃著神經留意四方
。只要一有閃失被發現,那麼便會功虧一簣。
況且現在警方也鎖定了他,好像總是有許多雙眼睛正
盯著他。講著手機的上班族女性、停下機車手上拿著披薩
盒的外送人員、甚至提著鳥籠出來溜達的老頭,都有可能
是警方喬裝的人馬。
福伯的座車在街角出現了。阿鳳認得那車型和車牌。
他和計畫中的一樣開始朝福伯的公寓移動。他開始轉換心
態,殺手的心態。他要將一切會動的東西都殺光。
福伯的車超越了他,阿鳳的餘光瞄到車裡頭只有兩個
人。一個小弟開著車,福伯正坐在後座。
這對他而言有利不少,如此在門口需要解決掉的只有
三人,包含福伯在內。順利的話事情可以更輕易地解決。
隨著愈加接近福伯的公寓,阿鳳身體中那股充滿仇恨
的血愈加沸騰起來。距離看門的兄弟只剩下一小段路了。
但他還不能拔槍,得要更近一些。他全身的肌肉開始緊繃
,腳步在不知不覺中稍微加快。
接下來就等福伯的車轉入車庫,一切就要開始了。一
場血淋淋的戰爭,而阿鳳期望的是一場屠殺,他要將他們
都殺光。
然而就在這當下,兩台鳴起笛的警用機車從後頭追上
,攔下了福伯那輛車。似乎是因為剛才他們在路口紅燈右
轉。
福伯的車停了下來。兩名警察下了車走上前,敲了敲
車窗的玻璃。
該下手嗎?如果就這樣拔槍對著玻璃窗裡頭的那張臉
猛開,勢必能夠輕易地將福伯幹掉。
現在多了兩名警察。礙事的傢伙。如此貿然行動的話
只會讓事情更加難以收拾。但如果不出手,下次肯定就不
會有這麼容易殺掉他的機會。
阿鳳掙扎著。他必須下重大的決定,然而他並沒有時
間可以思考。他無法思考。
開槍?還是放棄?
坐在車子裡頭後座的福伯離他愈來愈近,開車的兄弟
正跟警察周旋著。他看見了福伯的耳朵,他的側臉開始清
楚,以及他對警察鄙視的眼神。
阿鳳距離他的仇人福伯已經剩下不到三公尺的距離。
就在阿鳳走到距離福伯最近的那一刻。時間彷彿凍結
了一般。該死。天殺的福伯,就他媽的正在他的眼前。
整個世界就像是慢動作播放一樣,然而四周的聲音都
被抽空。沒有鳥叫,沒有警察和兄弟的對話,剩下的只有
他自己的心跳,以及他眼中的福伯。
扣下扳機吧。就算有警察那又怎麼樣。
阿鳳想起他之前早已殺了一個刑警,現在再多殺上兩
個也是沒什麼差別的。反正他終究會死,但在死之前他一
定要殺了福伯。他要直接朝福伯開槍。通通都殺光。
阿鳳直盯著福伯,就在他準備掏槍之際,他撞上了離
開崗位前往福伯那負責看門的兄弟。
整個世界瞬間又回到了正常的速度運轉著。
福伯的身影被那個上前處理的兄弟完全遮蓋住。
被撞到的兄弟無意的咒罵已經引起了警察的注意。阿
鳳反射性地趕緊別過頭向前,他不能被發現,不能被警察
發現,不能被兄弟發現。
從房子裡頭走出更多兄弟往警察處聚集,阿鳳不得不
放棄。
他埋頭快步向前走,深怕自己在這時被發現。等到他
回過神來時已和福伯的車拉開距離,兄弟們正和警方大吵
著。
天大的機會稍縱即逝。
憤怒充滿阿鳳的腦袋,他怨恨自己到一個極點。他怨
著自己沒有早一步衝上前開槍,就算自己死了也沒關係,
至少在死前他可以親手將福伯給幹掉。
阿鳳兇惡的眼神嚇得經過的路人都退避三舍,離他離
得遠遠的。此時的他正顯現他從龍叔那傳承到的霸氣,以
及無法掩蓋的怒火。好像要把每個看見的人都殺光似的。
阿鳳走進間便利超商買煙,他需要東西使他冷靜下來
,他需要呼出他的怒火。收銀台前排隊的年輕人聽著耳機
搖頭晃腦地嬉鬧著,他想將他們都殺光。
巡邏的員警在店外頭的巡邏箱前停下,阿鳳緊張地隨
手抓了一旁的雜誌起來佯裝看著封面,遮掩住他的臉。要
是這時候被發現蹤跡,那麼一切就玩完了。
輪到他結帳,正要簽寫巡邏單的警察接到通電話正在
講著。他丟了煙錢,想趕緊離去卻被店員叫住。
「先生,那本雜誌還沒付錢。」
阿鳳發現手中的那本雜誌,會意過來,他這時不能引
起任何太過令人注目的事情。
阿鳳問了價格,丟了過多的金額之後連找的錢都不拿
就匆忙離去。離去時警察仍背對著他講著電話。
媽的!早知道當時就開槍把他給做掉了。
阿鳳回到旅社的房間後開始後悔。他緊握著拳頭,握
著的是滿腔怨恨。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而流出血來。
就算是死了也沒關係,當時應該要開槍的。開槍。開
槍!開槍打爛福伯他媽的那張臉!阿鳳他所憎恨的仇人現
在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在他戒備森嚴的堡壘裡頭喝
著茶。
阿鳳不斷地搥打著浴室裡頭的水泥牆,甚至用頭猛撞
。他的額頭上湧出一絲血,橫畫過他極為扭曲的臉。
阿鳳認清這個無法改變的事實。他確實是失了手。
而現在警方掌握住了他的資訊,或許他的畫像或是不
知從哪取得的照片正在警方手裡流傳。他的風險增添了不
少,要繼續行事下去十分困難。
阿鳳瞄見他無意買回來的雜誌封面,是一個打扮得奇
形怪狀的樂團主唱。封面上說那是龐克風,剃得只剩下頭
頂中間三指寬的頭髮染了詭異的綠色,搭上一副太陽眼鏡
。或許連那個人的爸媽都無法依封面上的照片認出那是他
們的兒子吧。
這個辦法或許可行。走到了這一步阿鳳已經幾乎無計
可施。如果只是戴著壓低的鴨舌帽和口罩遮掩,這反而會
讓他行跡看起來更為可疑。
但如果將自己弄成封面上的那付德行,那麼應該還會
有一絲機會才對。況且,他還沒聽說過哪個龐克造型的兄
弟。警方應該也無法聯想到才對。
阿鳳認為他的時間應該也所剩不多了,警方可能很快
便會找到他的藏匿處。他這次一定要取福伯那條狗命。他
決定就這麼一試。殺人的龐克頭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