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龍] 科學革命:一段不存在的歷史

作者: nameofroses (玫瑰的名字)   2010-09-26 16:46:00
這世界上是否存在一場單一的革命,將歷史的連續面切割成截然不同的兩塊?十七世
紀的歐洲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人感覺「彷彿經歷了一場革命」?科學家們可是在某一刻忽
然如大夢初醒,從此只信仰某一種類型的科學,再也不相信其他的事?
圖文版:http://case.ntu.edu.tw/blog/?p=4848
撰文 ∣ 張孟哲、張茵惠
  這本名為《科學革命》(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的小書有個不尋常的副標題
「一段不存在的歷史」,開頭的第一句話更明確地表達了作者史蒂文.謝平(Steven
Shapin)的意圖:「歷史上沒有科學革命這回事,而本書想討論的正是這個命題。」這不
禁讓人產生疑惑:在科學無疑成為主流價值的這個時代,認為科學革命只是段不存在的歷
史,究竟是什麼意思?不正是因為經歷了那場劃時代的運動,我們才得以脫離古老的無知
與偏見,讓現代性的科學思想得以萌芽嗎?
  「科學革命」的概念由歷史學家夸黑在二十世紀中提出,他讚頌科學革命是希臘時代
以來,「人類心靈所達到,或說所承受過最深遠的革命。」從此在一般人的眼中,它成為
了一個「獨立的」、「科學的」、「革命性的」事件。但科學革命時代以前曾經存在過的
各種研究世界的方法「難道就比較不科學」嗎?在本書中,謝平試著指出歷史上真實存在
的異質性,以及在許多不同層面上與其時代背景的關聯。從機械化的世界觀、知識的經驗
主義、與歷史情境影響下的發展等面向來談這個問題。
  亞里斯多德以降,在自然哲學的體系裡一直認為事物有回歸其本性的意圖,它的運動
依此目的產生。一個典型的描述是這樣的:物體向下落的原因在於它具有「想去底部的企
圖」。大約在十七世紀,這樣的觀點開始被視為是荒謬而難以理解的。取而代之的是機械
論哲學的崛起,主張事物本身不具有意志,是完全被動的。一個代表性的形象是時鐘譬喻
,自然就像一座運轉中的時鐘,外觀看似精密而複雜,卻完全能夠被理解而無需涉及任何
神秘難測的力量。它可以用全然機械的、物質性的原因來說明。這是當時自然哲學發展的
主要面向。
自然討厭真空
  但機械論不是只有一種版本,它甚至包含了許多對立的觀點。在經典的氣體壓力實驗
「托里切利的水銀柱」中,將水銀柱倒立後上方產生的空間究竟是不是真空?不同的機械
論者有不同的答案。許多人完全反對傳統的「自然厭惡真空」觀點,但它仍然有一些著名
的支持者。有人認為將自然哲學數學化的牛頓把機械論帶向新的境界,但萊布尼茲批評牛
頓萬有引力的假設「重新引介神秘原理」,因而破壞了機械論本身。這些案例說明了機械
論並非在發展於統一架構之下,連帶使它的追隨者們所宣稱的優越性受到了動搖。作者認
為這必須放在歷史脈絡下檢視,並非不言自明的。
  無論如何,這些新觀點的一個共同訴求就是:重新回到經驗,以事物本身所在的「自
然之書」為知識合理的來源,而不是依賴典籍或傳統自然哲學形而上的解釋。其中有兩種
對待經驗的方式得到發展:以個人實際的觀察取代僅僅只是文字上的立論,或是以規範過
的實驗守則來排除個人無可避免的失誤。它們分別代表了方法上的不同實踐:如何將自己
從權威中解放出來,以感官和理智獲取自然界中的真理,以及該如何處理來自其他人的特
殊經驗、決定它們的可靠程度,並且依同樣的方式令自己的成果取信於人。
  根基於個人經驗的方法主要展現在歐陸學者身上。義大利人伽利略認為「應該是要讓
名稱或屬性去符合事物的本質,而不是反過來,要事物去符合(傳統的)名稱。」法國人
笛卡兒也聲明他將丟棄所有讀過的哲學論文,把自己關在燒著爐火的房間裡,獨自開始新
的自然哲學研究。他們傾向於利用能被感官直接察覺的明顯經驗,進行思想性的實驗。伽
利略用以說明慣性運動的斜面實驗,長久以來一直被歷史學家爭論著是否真的進行過了,
或只是一場進行在腦海中的心靈實驗。這樣的偏好與傳統亞里斯多德學派的方法,實際上
相當類似。
  英國人波以耳則發展了另一種處理經驗的方式。他主張同一件事實中存在著許多種不
同的可能成因,而實驗者必需將研究的方向由傳統的自然哲學方法轉向自然史,也就是在
特殊設計的實驗中觀察「事實」,並滿足於提出一套僅僅只是可能的解釋。這些「事實」
再透過複數的見證人與對細節詳盡記載的書面報告形式傳播出去,取得眾人的認可。在討
論不同理論之間解釋力的差異時,「事實」本身受到了保護而不會被質疑,得以在實驗者
社群中成為知識的堅實基礎。
歷史中的科學敗者
  值得注意的是兩條處理經驗的途徑並非總是協調的。採取第一種立場的機械論者霍布
斯曾經批評波以耳著名(不僅神秘兮兮且一度屢試屢敗)的空氣泵浦實驗,認為那不是研
究的正確方法。現在大家通常只記得霍布斯的政治哲學主張,而忽視了他在當時也是知名
的物理、幾何學者。作者另一本書《利維坦與空氣泵浦》中詳細地討論了兩人對於泵浦實
驗的不同認知,與在那背後相關聯的社會與政治背景,包括波以耳創立了英國皇家學會這
件事。謝平認為,雖然霍布斯最後在這場爭議中落敗,甚至從此在科學的歷史中除名,但
這並不減少他論述自己的觀點時的「科學性」。霍布斯的自然科學觀點在當時的脈絡下,
具有可信的基礎,而非如某些科學史描述的一般純粹是場錯誤。儘管以結果來說霍布斯顯
然是選錯邊了,但卻不能因此認為他不是個科學家。
  當自然哲學由機械論取代了傳統的目的論,付出的代價之一就是放棄了對於原因的追
尋,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知論。這並不代表當時的學者們不再尋求知識的目的,相反地,他
們十分清楚機械論的侷限,特別是它無法解釋人類本身的存在。神秘性雖然從自然中排除
了,卻在心靈層面上重新得到發展。這也代表了與宗教之間的決裂「根本就不曾存在」。
如同古希臘哲學受到基督化成為經院哲學一般,同樣有神學上的修正與機械論一同興起,
就是設計論證:有如時鐘一般精確的自然必然是經過設計的,而神就是它的設計者。如此
一來,自然哲學仍然是「宗教最忠實的女僕」。
  此外,當時的自然哲學也受到了各種因素的刺激而加速其改革。歐洲長期的危機狀態
,如發現新大陸、民族國家興起、宗教改革等等,都為重新確立知識彊界提供了誘因。傳
統自然哲學中爭吵不休但毫無進展的狀態不再令人滿意,迫切需要新的方法論。在這種情
況下,自然哲學的改革一方面是為了治療本身的失能狀態,另一方面則是因應來自政治、
社會的挑戰。於是各式各樣的實際改變也接連著發生,像是宮庭科學家的出現、受到國家
官僚制度收編的實驗機構。學會內部的運作狀態也有了變化,容易引發爭議的政治、宗教
議題被排除了。從此自然科學僅僅只重視客觀的實然知識,直到現在。
  這本書結束於對於科學革命遺產的反思,作者在這裡再一次地宣稱「所謂科學革命的
『本質』並不存在」。我們也終於可以了解所謂「不存在的歷史」真正的意涵。個別的事
件的確發生過,每一位學者也貢獻出他們的知識結晶。然而,十七世紀發生的事無法被簡
單地以「科學革命」這個詞語歸結—如果人們期待的是一場去脈絡化的驚天動地大改變,
那麼所謂的科學革命這件事其實不算有發生。它們必須放入社會學和歷史學的脈胳下去理
解,整體的特性才得以顯現。而重新檢視科學發展的進程,揭露出它互異的、歷史性的一
面並非攻擊科學本身,反而是要突顯日常語彙中流露的不正確期待。
  作者冀望讀者看完這本書後可以「對於科學與社會有不同於以往的看法」。此書適合
各種科系的學生閱讀,可以快速掌握科學革命時期的概略面貌。必須承認,他的確做得相
當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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