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魔途振劍錄 39

作者: larva ( pluralist still )   2016-02-17 08:20:12
第四章 畫水 6 故人佳音
  江璟凝視他額上鼻端的連續刀痕,那正是二人出走、鳳翔城外血戰,殷衡
捨命掩護他時,為李繼徽的親軍一刀砍傷。而他深知,殷衡所受之傷遠不止此
,那破相的刀痕雖怵目驚心,竟不是最須憂慮的。緩緩說道:「你昨晚追人,
方才脫身,都曾使出『靈蛾翻飛式』來,在旁人眼中,自是十分精妙。你潛入
奧衍堂,亦已全身而退,但我看來,你身法……」說到這兒,知道殷衡性情極
是自負,欲言未言。
  殷衡雙手一攤,道:「是,你猜到了。不就是舊傷麼!這一年我隱居無寧
門,養牛牧馬、種地拔草的零碎事兒很多,輕功一時回復不了,有甚麼要緊?
慢慢休養勤練,也就是了。你何必在意?」
  江璟道:「你自知這樣危險,為何又重入江湖?」
  昨晚殷衡現身,身法驚倒眾人,然而江璟眼光精到,卻看出他的輕功微有
窒滯。冷雲痴雖是大宗師,並不熟悉殷衡師徒的輕功,奧衍堂前那兩下,飛梭
橫空,冷雲痴還道已是最上乘的境界了。方才在林中穿梭,自己雖以內力見長
,但手中抱了個病人,竟未落後於這向稱輕功獨步天下之人太多。他詳知兩人
武功長短所在,見殷衡失常,便即推想,這又是肇因於去年力戰之時的舊傷。
  殷衡的「廓石掌」,是因神蛾月姥無法尋獲足本「迴空訣」,以片段的剛
勁功訣所創。殷衡自幼習練,拳掌霸道時,對手猶似遇上一套連續出拳的鐵機
關。但練功之道,若內勁往而不復,久之必然反噬其身。習練足本「迴空訣」
的機緣讓江璟得去了,殷衡這門剛勁內功所埋下的禍患,終有一日會爆發。
  二人原本預算,那禍患要到中年以後方始出現,仍有數十年尋覓解法。未
料二人到頭來決定退隱,致有鳳翔城外的血戰,於是禍患便在捨命拚鬥中提前
浮現!
  如若殷衡不曾誤釀大禍,令岳陽門發生礦災與大火,那麼他或者不會捨命
拚鬥,可是世事往往就是如此一環扣著一環,一步踏出,往後每一步都在應驗
前事。
  殷衡聽了江璟質問,略略低頭,不發一言。
  江璟道:「方才在崗頂湖畔,你說若被西旌所殺,只當報應。我…我一個
亂世偷生的孤家寡人,一死沒有甚麼。可你重入江湖,武功尚未盡復舊觀,倘
若有何萬一,放得下…放得下雙緹妹妹嗎?」
  殷衡抬起頭來,笑道:「從前是我賤命一條,怎地今日倒變成你視死如歸
。」
  江璟啞然。他意外乍遇殷衡,見這牽記了一年的故人神采飛揚,仍如往日
少年,簡直比從土豪手中奪到一座礦場還要歡喜。如果文玄緒和天留門等怪事
至此為止,如果故人再不干預黑杉令保存於北霆門之事,自己隨時可以暗地奪
回,又不傷及二人情義,那可不是最好?殷衡把干係撇得很乾淨了,他還有甚
麼疑心的呢?
  殷衡道:「罷了!報應來與不來,此刻也未可知。你問我的已太多啦,換
我問你了。」
  江璟不禁微有戒慎。卻見殷衡停頓片刻,微微一笑,道:「等等,問你那
事之前,我得關心關心,你在江南可好?返回故鄉了麼?現今幹甚麼營生?」
  江璟一怔,說道:「我聽你之言,回到了湘楚故鄉……」於是把如何奪到
銅礦、如何建造翻疑莊的經過簡略說了。
  殷衡悠然神往:「我所料不錯,你果然過得挺好。我在無寧門已料到你過
得不差,並不曾太過掛意,只沒想到,親耳聽你說出來,是這麼地痛快!」
  江璟胸中感動,不自在地搔搔頭。殷衡道:「哪時得空,我要去觀賞觀賞
你這大財主的產業。喂,有人要叫我阿爹了,你知道不知道?」
  江璟心頭登時怦的一跳,大喜過望,如少年般跳了起來,素日的拘謹全扔
下了滔滔江水,向前一步,一掌忍不住作勢揮向殷衡額角:「甚麼?你不要瞎
話誑我!是不是認真?」他二人多年相處,江璟總如長兄,始終當殷衡是個小
鬼,自己孤家寡人,驟然聽聞「二寶小鬼」也有當爹的一天,雙緹妹妹要給自
己生小甥兒,怎管得住自己的狂喜?總算手掌揮出時仍有三分理智,並未附有
「迴空訣」的神力。
  殷衡斜身一閃,那也是習練有素,嘿嘿笑道:「我也弄不明白怎麼回事,
阿緹說是便是了,又不是懷在我身上!」
  江璟聞言,為之氣結。殷衡又說:「只是這陣子奔波在外,還沒見過那…
那玩意。」
  江璟一愣:「甚麼玩意?」
  殷衡興沖沖地道:「即是阿緹肚子蹦出來的玩意囉,推算產期,是五月裡
蹦下地的。我還沒有瞅見,不知道他是男是女,長得與我像也不像……」說著
蹙眉想像,眼神卻透著大為得意。這個脅迫北霆門主與自己立約、辣手擊殺青
派奸細之人,這時看上去只像是親手創造了一個精妙玩物的孩童。
  江璟啼笑皆非,瞧殷衡嘻笑神情,與九年前初識的調皮少年何異,何嘗有
半分為人父的樣子?搖頭道:「說雙緹妹妹要當阿娘,我已然難以置信,你…
你這…你小鬼將來可別教壞了孩子。」心中晃過一念:「他不會向孩子說起從
前咱們的營生罷?」
  殷衡道:「教不壞的。倒是你說得對,我直到此刻,也是難以相信家裡有
人等著叫我阿爹。將來倘若……唉,倘若咱們有那機緣,我該讓他跟著你,學
一學發財、管賬的本事,我定要讓他跟在你身邊當個管家!」」
  江璟心說:「我在你眼中,倒只有管賬的本事?把我武功擱到哪裡了?」
問道:「當年我是得你之助,才尋獲『迴空訣』的全本。你竟然不要孩兒向我
學武?」
  殷衡誠摯地道:「你若願傳授,我和阿緹定然感激。可是我並沒想讓孩子
獨霸天下,我望他只是西域草原上一個無憂無慮的凡人。」頓了一頓,道:「
無寧門十來口要吃飯,將來那批打光棍的臭傢伙都要成親,人口更多,咱們更
需打理錢貨的能手。是以我說啊,孩子與其做個武林高手,不如學做管家正經
些。」
  殷衡難得如此認真,江璟不禁動容。
  他童年時師門融洽,又有楊杞蓉、應雙緹為伴,有若完整的一家人,其後
才嘗到江湖飄零的況味。殷衡卻是棄嬰,自幼在西旌長大,小小年紀便過著朝
不保夕的亡命生涯,殺人的薪酬雖無比豐厚,亦是任意揮擲,誰知道明日有沒
有命來奢侈?如今退隱成家,真正過上「人」的日子,才領悟粗茶淡飯也是大
學問。
  ——這一番平淡的說話,如一個尋常農家青年,才成了家,學著打算未來
,是對眼前日子最真切的珍惜。
  江璟忽想:「他二人相貌都極為出色,那孩子長成後定也十分漂亮。」正
待要說,殷衡雙掌一拍,眼睛微微發亮。江璟見他神情有異,便住了口。
  殷衡問:「你入蜀這些天,可嚐到甚麼美饌沒有?」
  江璟怔道:「甚麼?你說要問我一件事,是這個?」
  殷衡道:「我要問你的自是旁的事兒,等吃飽了再敘不遲。我見你神情總
有不足,憑我對你所知,必不是因為北霆門之事辦得不地道,而是太久沒嚐到
美食,甚且在哪家飯店吃到了糟粕。我可沒猜錯?」
  江璟真料不到他說出這麼無關痛癢的話來,可是轉念一想,飲食好壞在旁
人是無關痛癢,在他江大狗心頭,實乃畢生第一要緊事,殷二寶這數句,可真
是問到他心坎又道中了真相,想起「老金茶點居」差強人意的飯點,又想起沿
途為了隱藏行蹤,胡吞亂嚥不少粗糙乾糧,臉色不由自主轉成悻悻然。翻起眼
皮瞪殷衡一眼,意思是算你精明。
  殷衡對他心思瞭若指掌,搖頭道:「我料事遠不如你,只可惜堂堂西旌大
頭目一說到『食』字上頭,甚麼睿智機敏,再也休提,登時打回饞嘴狗的原形
。走罷!若不找點好物來餵這條饞嘴狗,把牠餵舒坦了,我要問的事兒終究問
不透徹。」
  江璟兀自無謂抵抗:「我現下也不甚飢餓,咱們在這兒說正經事便是。」
  殷衡正色道:「天下最正經之事,莫過庖廚與饗宴。」
  江璟道:「誰說的?哪有這樣的道理?」
  殷衡道:「江子說的。你在湘西隱居著述,成一家之言,將來這部『江子
』,開篇必是獨尊廚下與席上的學問。咱們來打賭,總之你這輩子休想賭贏我
。」
  江璟一聽「賭」字,頓時憶起少年時在岳陽門被殷衡設套打賭,賭輸了北
赴長安之事,苦笑道:「甚麼『江子』?胡說八道!你我百死之餘,在這世間
已沒有姓名身世讓人記認了。」
  殷衡望著江璟不言。在他而言,自他還是那個棄嬰起,被師父收養進西旌
,早沒有光明正大的姓名可言了,而今叛離西旌,他能活著與之打交道的故人
又更稀少,選了這條道,從沒有懊悔過。一眼之間,他便知道江璟仍然介懷。
  從前在李繼徽帳下,雖然也是見不得光的死士,可是李大哥承認他們。而
其實,北方各藩鎮與官府,都知道有這麼幾個頗具聲威的名字,在朝堂背後,
伸手攪起暗潮……
  他再度浮起那永遠漫不在意的微笑,指著江璟:「你枉讀古代智者書了!

  江璟自十五歲起,跟殷衡鬥口就沒佔過上風,聽他忽而偏題,又是一怔:
「甚麼?」
  殷衡卻問:「你喬扮村夫,自己的行裝何在?」
  江璟不禁皺眉,心知殷二寶東拉西扯的功夫,當真可與他的輕功相比擬,
答道:「鎖在了鎮上驛館房間。你到底想說甚麼?」
  殷衡道:「我猜,行李之中有一本公孫龍的詭論之書。」
  江璟瞪眼道:「是。是又怎樣?猜中也沒有獎酬。你若不知道,才出奇哩
。」
  殷衡搖頭:「你小時候鑽研了那麼久的詭論,曾對我說,你終究是奉信『
實』勝過『名』的,你叫甚麼,還不是同一條大狗?世間記得你的人終須記得
你。」
  這話簡明扼要,聽上去只是廢話,卻教江璟呆然語塞。
  殷衡拗著手指數算:「無寧門錢六臂、錢九命哥倆記著你,老霍跟你一樣
是讀書人,自然記著你,十餘個臭傢伙都記著你……難道你以為阿緹能記不得
跟『大狗哥哥』小時候四處惹禍的破事兒麼?如今你避禍隱姓埋名,叫『劍膽
陶朱』也好,叫甚麼都好,你還是你,是這十餘口人和你妹子心頭那個你。」
頓了頓,不懷好意地笑道:「也是我記著的那一個。」
  江璟叫道:「打住!給雙緹妹妹聽見,又要罵你我…那個…打情罵俏,說
她還沒死呢。」
  殷衡嘻嘻一笑,從前他倆確是如此,讓雙緹罵慣了的。「咱們十五六歲時
,在長安太極廢宮的斷牆上喝酒,我曾說,盼望你永遠是這條狗子,果真應驗
。你記心之好超乎常人,肯定沒忘記這回事。」
  江璟道:「我沒忘記。」
  那時江璟未入西旌,殷衡已預見他來日不可限量,二人某次歷險後,在荒
廢的太極宮牆漏夜暢飲。那年的江大狗,並不會一出手屠滅八個武林豪客,只
為防止風聲走漏。這心性,可真的沒變麼?反過來說,心性若已變,再用同一
個名兒,又有甚麼意思?……
  殷衡道:「你就是改名叫阿貓,依然是這條大狗,依然嘴饞。」一拍江璟
肩頭,轉身便走:「咱們且尋個有灶頭的地方吃頓正經飯。是我掌杓呀,你不
賣我面子麼?」
  「我掌杓」這三字之威力若以武功譬喻,即令江璟運起「迴空訣」抵禦,
亦會被擊潰到一敗塗地。他在「翻疑莊」享盡榮華,所用食材無不上等,就連
飯後漱口水所浸泡的香料,亦是取自天竺的珍貨,漱後口齒清香、心神暢爽。
放著這許多奢侈事,偏偏請不到一位廚藝可與殷衡比肩的名廚。
  他長嘆一聲。此際心中除了想像即將入口的盛宴,再無法顧及甚麼勞什子
的北霆門、天留門了。
  只剩了一句話還記得念叨:「我饞了不止十天八天,殷二寶,你要賠足我
一年份!」
  
作者: biglafu (哥吉拉弗)   2016-02-17 12:54:00
所以二寶沒有練迴空訣?我以為大狗會把功法教給二寶
作者: partneraaa (趴呢ㄟ~)   2016-02-17 21:44:00
這兩人太甜蜜了吧XDD
作者: biglafu (哥吉拉弗)   2016-02-17 23:10:00
樓上說出我的心聲了所以我今天約了女生下星期吃飯這一系列好幾篇真的超閃的......為什麼我想到分手炮....(大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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