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魔途振劍錄 62

作者: larva ( pluralist still )   2016-03-03 11:23:54
第七章 戲幻 6 碗酒論交
  成都府城水道縱橫,兩人展開輕功,沿著一條溪流直奔出城,那溪水越往
城外越寬,滔滔向東,兩人也一路向東疾趨,便似要與水流爭競,終將滿城騷
亂拋在身後。
  那戲法人身揹木箱,裡頭還裝了隻酒罈,卻絲毫也不墮後。康浩陵一面大
步疾奔,一面回頭,見那戲法人步伐中等,邁步卻是奇快無比,身姿挺拔卓逸
,看不出是甚麼門派的輕功。
  出得城來,見溪水轉向東南、繼續奔流,不知前方更是何等氣象,二人胸
襟均感一爽。康浩陵看到遠處路邊有個小酒家,便提議:「我們在那裡歇個腳
如何?」
  那戲法人回頭望了他一眼,似乎有點驚訝,隨即說道:「也好!」
  康浩陵自己氣息亭勻,聽他話聲中微有喘息,心想:「他內勁培蓄不足,
但也很是了得。」
  兩人當即停步。那人道:「請等等,我須清洗一番、換過裝束。你也得換
身衣服,扮作別的樣子,你的南霄門袍子太惹眼。」說著揭開木箱,搜出一件
衣服,拋了過來。
  康浩陵張開衣服,見是一套普通之極的平民白色衣褲,說是說「白」衣,
其實泛著灰黃,質地甚劣。他微微一凜:「扮作別的樣子?不錯,我衝動救人
,全沒想到鬧市之中頗有不便,事後有這麼多講究。」
  那人負著木箱穿進道旁樹林,將木箱往地上一放,噗通一聲便踏進了溪水
,接著伏身埋頭,真的潛入水流去洗浴了。康浩陵將衣服換下,捧著南霄門的
玄袍,聽著那人在溪中嘩啦啦沖洗,接著那人似乎上了岸,又揭開了木箱,正
在忙著打理儀容。
  康浩陵摸摸髮髻,又抹抹臉,不知自己該怎麼易容才是。聽背後腳步踏過
落葉而來,他回過身,頓時張口結舌。
  走出來的,根本不是那怪相漢子「換過裝束」的樣子,而是徹頭徹尾換了
一個人。那變戲法的黑臉漢子跳進溪水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由溪岸步近的,是
個一臉稚氣的少年,看上去年紀不過十四五歲,血色有些不足,卻是神采昂揚
,面相清雅已極。若然此人在成都城中未曾易容,以這副面貌行走於大街之上
,只怕要引來不知多少姑娘愛慕的目光了。
  那人原本蓬亂的頭髮,也都梳理得整整齊齊,只怕原本那頭稻草一樣的亂
髮也是毛線所製的假髮。少年右腰懸著一柄短劍,顯是慣用左手,方才聯手,
確實見他以左手劍攻敵。那隻變戲法用的木箱擱了在地上,這俊秀少年與那戲
法藝人僅僅有兩個勉強相似之處:一是身材均瘦。那戲法人略高一些,且上身
甚長,瞧著十分彆扭。或許少年喬裝時曾在鞋底墊物,並放低腰帶,令人錯覺
身子老長,他此刻回復原形,仍是修長個兒,但身形好看了何止十倍?
  另一個相似之處,便是面皮黑紅,似乎長年生活在烈日曝曬之地。康浩陵
在演武場上勤於練武,卻不及這少年膚色之深,真不知此人是否還另做莊稼活
?但這少年膚色黑得來倒也勻淨,絕非那戲法藝人焦炭凹凸、一臉痘瘢的醜怪
模樣。
  康浩陵驚奇萬分,再也說不出整話,只伸指道:「你…你……」指了好幾
下,才省起這樣無禮,忙放下手指,口中仍結巴:「你你……這…模樣…」
  那少年笑道:「要不要我露一手幻術,好證明我是剛才那人?」
  那個戲法人說話聲音尖銳嘶啞,這少年卻是低沉的年少嗓音,一聽可知嗓
音正在轉變,尚未成人,然則他年紀比自己小了好些。康浩陵忙說:「我信,
我信,可你……」心想:「此人這般年輕,難怪他內功練得還不深。」
  那少年會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搔頭道:「嗯,嗓子不假裝可不行。你叫了
我那麼多聲大哥,可沒想到我才該叫你一聲大哥。小弟失禮了。」說著當真肅
立,認真地向康浩陵一揖。這一揖身姿端整,一望可知是家教有方的子弟。
  康浩陵忙即還禮,道:「兄弟年紀輕輕,身手不凡,又有智計,我虛長幾
歲,甚麼都輸了。」
  那少年嘻嘻一笑,道:「我哪裡勝過你了?你路見不平,想也不想,便出
手救人。我卻要思前想後,喬裝易容,還得大耍把戲。單是這份任俠武勇之氣
,我就不及你。」 語氣強扮老成,卻極其真誠。
  康浩陵還待再說,那少年一揮手,笑道:「行了,你客氣來我客氣去,酒
還喝不喝了?我先為你施點化裝。」
  談笑之間,那少年已給康浩陵裝上了個皮製的假鼻,黏了牲口毛製的假鬚
。康浩陵感到他手法極熟,雖不知其武功師承,還是忍不住問:「這易容之術
與幻術,都是你師門絕技麼?」
  那少年偏著頭想了一下,道:「嗯,我從小在一個莊子裡長大,莊子裡很
多位伯伯,人人都有獨門把戲,這個教我一些,那個教我一些,卻不是我師父
教的。」
  康浩陵點點頭,便不再問。妘渟與多位師兄均曾教導,江湖中人身上常帶
恩怨,別人的師承來歷若是不說,便不可冒昧追問。妘渟知他是直性子人,閱
歷又淺,在種種禁忌習俗上,總不忘多提點幾句。
  那少年手中忙碌,一面解說:「我不給你扮得太老,現下這樣子也就是個
二十四五歲的年紀,你不懂喬裝之技,一下子裝得太老,舉止不免讓人瞧破。
至於扮成婦人或殘廢,那更不用提了。晚間住了客店,我不在你左右,你自己
可得當心。」
  化裝已畢,二人逕向小酒家而去。時已至午,酒家的棚子下坐著幾個用飯
的客人,分據四張座頭。店家送上濁酒,布了簡易的粗菜和一盆黃粱飯。二人
執起缺了口的酒碗,抬起頭來,不發一言便碰了碗,不約而同一齊仰頭飲酒,
彷彿旁邊有人發號施令一般。各自喝了半碗,放下碗來彼此一看,酒面幾乎齊
平,不禁為這默契大笑起來。
  康浩陵道:「咱們打架與喝酒是一樣的投契。」
  那少年點點頭,仰頭又喝,掩不住地興奮。康浩陵問:「甚麼事高興成這
樣?」
  那少年放下酒碗,原來已開心得喝了個見底,抹抹嘴道:「我剛離家鄉出
遠門,不料就交到了好朋友。」
  康浩陵一愣,問道:「你出來遨遊,原來不打算交朋友的麼?」
  那少年笑了笑,道:「我出來本不是為了交朋友。江湖路險,多遇朋友是
福氣,多遇敵人是應當,若是命運不好,朋友亦有變敵人的一天。」
  康浩陵皺了皺眉,既是朋友,便不客氣了:「聽你這話說的,似乎見了很
多世情,你走了很遠的江湖了麼?」
  那少年發覺自己說溜了嘴,道:「對不住,大哥,是我說錯了。我自小聽
人是這麼說的,我自己是第一趟離家呢。」
  康浩陵搖頭道:「我大不了你幾歲,懂事也有限。只是聽著不太好受,難
道咱們今天交朋友,也是為了往後有一天要當敵人麼?你在家鄉,可有朋友?

  那少年略一遲疑,道:「鄰人住得近的,自然有交情。我住的地方乃是僻
野,更沒有學校可去,除了鄰人,我也沒有其他友伴了。可你說得對,家裡的
長輩們說是那樣說,想來是不願我太信外人而吃虧,我瞧他們之間的交情,便
是生死不換。」
  康浩陵道:「我只覺著,別人說的不一定是對,總要自己經歷才是準。」
  那少年眼睛一亮,忽道:「我這兒倒有一樣物事,我猜你一定不曾經歷。
喂,你說這酒怎樣?」
  康浩陵正覺酒味苦澀,毫無餘韻,又甚是單薄,這裡只是個陽春酒家,也
不必苛責。聽少年岔開話頭問起酒來,順口答道:「有點兒淡。」
  那少年拍手道:「我就說麼,我瞧你定是識貨之人。我倒帶得有好酒在此
。」說著從木箱中抱出那個酒罈來,罈口還有隻塞子。方才變戲法時,可不曾
見有這隻塞子在啊?
  康浩陵駭然失笑:「難道這裡面真的有酒?」
  那少年道:「就是!剛才我在酒中可浸得夠了。」
  康浩陵知他是說笑,笑道:「在酒中浸了好一陣子,出來衣服還是乾的,
這也是一門幻術。」
  少年拔開塞子,登時滿座生香。那酒香中似有一陣熟穀甜味,卻又透著冷
冽。少年向店家要了兩隻乾淨新碗,斟了酒,舉碗說道:「這是我們莊子裡自
釀的酒。邊城之地,生滿青稞,我們家裡雖然都是漢人,也學會了胡族的青稞
釀酒之法。你嚐嚐看。」
  頭頂上的太陽照在酒碗裡,酒色微黃。那少年滿臉期待之色,確是十分希
望家裡帶來的好酒能獲得初識的朋友讚賞。一股天真氣質,與他眨眼連斃數人
的狠毒,極不相稱。
  二人便再碰碗對飲。那青稞酒微帶酸甜,極為順口,一路溫熱下喉,濃郁
香氣猶在鼻間繚繞,康浩陵忍不住大讚:「好酒!真是好!這酒味我豈止不曾
經歷,簡直沒有想過。原來兄弟果然是西域來的?」
  少年道:「這酒是很好喝的,只是不夠辣。大哥這樣的人,原該喝辣一點
的酒,方顯氣概。只是我雖有幻術,卻變不出來了。」
  康浩陵愣道:「你知道我愛喝甚麼樣的酒?」
  少年道:「我不知道。但是你只看了那幾個軍漢作惡的模樣一眼,便衝上
前攔馬救人,縱使我沒有走過江湖,也知道這樣的人是豪快之輩。」
  康浩陵被他說得倒有點靦腆,忙道:「不說了,還是喝酒罷。」心下卻十
分欣快。他果真愛喝入口如刀的烈酒,年紀不大,酒量卻常讓師兄們敬服,只
是師父和義父都管得很緊,不許他多喝傷身。這日能與一個初論交的儕輩放量
而飲,新朋友又看透了他的嗜好,如何不大呼快哉?少年外貌秀氣,酒量卻是
甚豪,更令康浩陵讚賞。
  二人均是第一次來到西蜀,交換說些路上的見聞,越說越是暢懷,幾乎飯
也忘了吃,淨顧著喝酒。言談之間,無人提起街市殺敵的詳情,可心下誰也知
道,這番聯手一戰,當時已是同生死,此際又共陷官府追緝之險,只怕抵得過
尋常交情的十年積累。
  少年忽然笑道:「我見你橫裡殺出來,本道你看中了那些小娘,待見得你
一把推開那個女郎,全不懂得憐香惜玉,才知猜錯了。」
  康浩陵面上微紅,道:「兄弟見笑了。你耍戲法時眼觀四面,連我在一旁
細微的舉動也瞧見啦,真了得。」
  少年微笑道:「沒甚麼,我從小耍慣了。」二人再盡一碗,少年道:「大
哥,我是鄉野少年,不懂禮數,一直沒問你姓名。我姓殷,名遲,杜工部詩『
遲日江山麗』的遲。我沒有字號,你隨便叫我甚麼都得。」
  康浩陵道:「我叫康浩陵。師承你自己看出來啦,我是南霄門下。」總算
杜甫在世的年代距此也不太遠,康浩陵還知道此詩,暗叫慚愧。幸得如此,萬
一殷遲引的是詩經「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恐怕他就要瞠目不知所云。本待
有樣學樣,引用詩文解說自己名字,又想:「我懂甚麼詩文?牽強亂說,反而
矯情。看他相貌人才,倒像是名門出身,比我體面多啦。西域野地,怎會有這
樣的漢族人家?」
  殷遲目光略低,不知思索些甚麼,隨即笑著叫了聲:「康大哥!」低頭吃
飯,心想:「我是無名之輩,說出姓名來毫不打緊,『無寧門』餘人的名號卻
不能說。世事怎會這般巧合?我才到中原,便撞上了與西旌赤派大有干係的南
霄門之人?」
  陡然間有個聲音冷冷地道:「南霄門下,南霄門下?也難怪得你到成都府
來作案了。」
  康殷二人一驚,同時回過頭去。酒棚子角落裡站起一個人來,卻是剛才上
酒菜的店東。
   
作者: ghed (ghed)   2016-03-03 12:05:00
少年,嗯,我猜錯了。不過我還是要猜店東就是康少來蜀要接頭的人。
作者: windtmac (御風)   2016-03-03 12:58:00
殷遲知道門派師承方面須有所保留,但當街喊出「喊冤谷」這不要緊嗎?另外「學校」一詞的用法,在唐代已有考據嗎?個人情感上覺得「學堂」、「書院」較為貼合時空吧?
作者: biglafu (哥吉拉弗)   2016-03-03 17:41:00
血色有些不足....小二寶貧血?
作者: windtmac (御風)   2016-03-03 22:58:00
再請問 l大 如果是私辦的學,在唐代口語又該如何稱呼為佳?喊冤谷地處偏僻,且漢人數寡,官方應不太可能設學;若有,不該是私辦者機率為高,遂有此問
作者: rettttt5 (再踢五次)   2016-03-04 11:13:00
就小說的摹寫年代而言,私辦的學校或取名為「書坊」其萌芽於唐末,推行於五代,至宋朝而大盛。正是書院制度的前身,由地方上一二有道德之知識分子、賢士大夫選擇名勝地方起屋,招集青年學子,相與講學其中。另外,我是沒查到為何"後世私人講學才較完備而普及"若撇過春秋戰國時期,私人講學在兩漢已經頗為盛行分蒙館(類小學)與經館(類大學)兩者,官學已與私學並立至於唐朝的官學,中央階級制度太過森嚴不談在地方上也分為正系與旁系,前者有京都學、府學、州學縣學四種。後者為各府州自行設立之醫學、崇玄學私以為,以學校來統稱是可行的。鄉學支之稱謂,反倒考據不嚴謹,亦不完備,不適合使用。勉強要講,用"學館"還比較適切我第一句的書坊或許要糾正一下,因為只在一本書中看到查閱其他書籍或網路都沒看到類似說法,我認為是錯印
作者: windtmac (御風)   2016-03-04 14:48:00
謝以上二位的辯正,不才長了不少國學知識 =)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