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墮蛾 5 惡勢圍迫
終於殷衡先開了口：「我弄明白了。你想誘得我向你發鋼鏢。」
江璟道：「我已說了，要請你看在我性命的份上，將黑杉令還給李大哥。
可你…卻是為了甚麼？」
方才的激鬥，兩個人都在誘引對方使出殺招，兩個人均拚盡所學、要從對
方最難以預測的路子突襲，好讓對方情急反擊，令自己避無可避。江璟是為了
以死明志，逼殷衡交出黑杉令歸還舊主，但是，殷衡是為了甚麼？
難道他並非容了情，並非在誘江璟使殺招，而是當真要揮擊江璟太陽穴而
失手，是真心想戳瞎江璟雙目？
江璟渾身起了一片寒慄，究竟是殷衡也在想求死，抑或殷衡存心害他？自
願捨命換令是一回事，兄弟起了異心想害自己，又是一回事。可是他又絕不願
讓殷衡有任何一絲尋短的心。兩種推測都可怕之極！
但聽得哨聲忽遠忽近，如水波蕩漾，漸次包夾到了近處，舉目仍見不到一
個灰衣客。哨聲南北響應成曲，聲勢大於前次文玄緒一人吹哨，也更為悅耳。
那群怪客竟會追至，實在難以測知他們有甚麼圖謀。
江璟當即拾起長劍，為之戒備。無論二人之間有何恩怨，無論自己是否必
死，眼下務必並肩迎敵。自己縱使要死，也決不傷在那群行徑邪淫的天留門人
手中。
陣陣悠揚樂音之中，冷不妨傳出幾聲極其突兀的犬吠。殷衡聽得那吠聲，
臉色微變，道：「是西域的大獒。」
二人同時轉向犬吠聲音來源，日光耀眼之中，只見遠處的矮木草叢之間，
平地冒起了灰色身影，灰影長身站直，便即分由南北二邊疾掩而來，身畔俱各
閃爍金屬光芒。不一會兒，兩側合圍，一點人數，共是十二名灰衣客，以及十
二口出了鞘的劍，較湖畔相遇時足足多了一倍。
一十二個灰衣客來到離開兩人數十尺處，便站定了圍成兩個弧形，不再迫
近。這形勢絕對不是巧遇，而是有所圖而來的包圍，那閃閃生輝的劍刃已顯示
敵意。
江殷二人隨即也發覺，湖畔被殷衡打傷的三人並不在其中，已替上了生面
孔，倒是呼嘯隊形的領頭之人仍是那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子。這意味了天留門
人此番出動乃是早有後備人手，遇有同門受傷，稍加整頓，便有生力軍入隊。
犬吠聲很快地迫近，遠處的濕草地那邊，正有六個少年少女扯著皮帶，展
開「畫水劍」輕盈身法向此處奔來。六人年歲均不足十五，三名纖細少女施展
起那身法，尤為曼妙動人。然而她們手中的皮帶與三名少年的一樣，另一端，
均各繫在一頭張牙舞爪的大獒犬頸中。
六人來到其中一側師兄姐身後停下，呼喝著六頭兇惡獒犬，馴犬姿態熟練
之極，令得當中的三犬一面伏低，一面不時發出狺狺吠叫，極具威脅之意；另
外三犬則朝著包圍中間的江殷二人昂頭奮身，躍躍欲動。
江璟心中一動：「天留門的神秘根據地在川北，正離此處不遠。他們前往
北霆門搭救文玄緒時，未必有這麼多人，或許曾返回根據地召集更多人手。卻
是為了甚麼？他們又怎生在如此遼闊的原野中尋到咱們的？」對方雖帶著靈敏
的獒犬，但湖畔交手時犬群並未出現，絕無可能記認二人身上的氣味。
望向殷衡時，卻見他冷冷傲視包圍之人，頗有了然之色，全不似自己這麼
雲裡霧裡，不明對方意圖。
那領頭女子大聲道：「不相干的人退開。」
江璟一愕，不明白她所指何人。那女子伸指向著他，道：「便是閣下，你
和此事無關。」
江璟冷笑道：「在下和此事無關，怎地又被各位包圍著了？」
那女子軒眉道：「我等是讓狗子追蹤對頭的氣息而來，焉知閣下在此？我
等要找的對頭，是他。」劍刃抬起，朝殷衡作勢一振。
一名男子聽見江璟的嗓音，突然「咦」了一聲，皺眉端詳他，叫了出來：
「你是北霆門外那人！你，你不是農夫麼？怎地又變書生啦？」此人便是崗頂
六名破湖怪客之一。
那領頭女子一驚，細細打量著江璟，認了出來，道：「有幸重逢啊。閣下
可別又來插手罷？文玄緒的事且捺下，閣下和我等各行其便，如何？」這批人
的辭句倒是斯文，待人處事卻甚失禮，似乎在深山練功時亦頗曾讀書識字，但
幾乎不曾與外人往還，因此言行處處透著怪異。
江璟一聽殷衡成了他們的對頭，而獒犬竟是追蹤殷衡而來，疑心登時難以
遏抑。殷衡與自己同時自北霆門西邊的山頭撤退，其後一同藏身破廟，山中毫
不見天留門人的蹤跡，莫非殷衡下山採辦煮食的物事之時，遭天留門人躡上了
？縱使文玄緒傷重不治，他們欲為之報仇，對付殷衡一人，又為甚麼得出動十
八個人手？
他揣測之間，瞧向殷衡，殷衡卻置之不理，並無解答的意思，甚至不像從
前一樣，自然地會回過頭來。
江璟哼了一聲，知道再難指望倆人之間的默契，殷衡是鐵了心再不對他坦
誠了。適才的戰慄又襲上：「會否他其實是串通了天留門人做戲，要在這僻曠
無人之地加害於我？不，不會的，他們若合謀害我，有甚麼利益可得？」
想到天留門人在驛館院子狂歡之時，語無倫次地說甚麼「青袍小子」、「
冷雲痴」、「沒有說真話」，微微鬆了口氣，又想：「他們飲酒作樂時，說的
言語最為真誠，而且不知我躲在一旁，絕非做戲給我看。他們對殷衡懷有敵意
，是真的了。但是…雙方究竟有何糾葛？」
忽聽殷衡笑了笑，在腰間拍兩拍，道：「昨兒你們之中的幾個，不就瞧得
很清楚了？我身上有沒有令牌？」
江璟一凜：「天留門人認為黑杉令在他手中！難怪大舉出動。」
卻見殷衡那兩句一說，對面的兩名青年女子面上神色立時顯出古怪，似是
羞赧，又似恚怒。
殷衡笑道：「姑娘何必忸怩？貴派素日的行事，可更香豔得多。妳二人偷
看了我洗一場澡，又不是甚麼了不得的大事。我身上有的傢伙，在妳們看過的
男人身上都有，妳們看著也不新奇，可沒有令牌罷？」
若在往日，江璟聽了這話，一個白眼必定對殷衡扔過去。如今深深芥蒂已
生，但這幾句死沒正經的話聽進耳裡，仍不禁好笑。「原來他們跟蹤他已久，
更遣人偷窺他洗浴，他們的目的不問可知，是為了察看他身上有無藏著黑杉令
——這門派雖不通世務，卻絕不是傻，他們因何咬定令牌在他手裡？」
「原來他也知道天留門作樂的醜態。那一夜他並未身在驛館，這我是極為
確定的。他是從甚麼機緣探知他們縱慾習性的？過去兩日，發生了甚麼事……
」
另一名門人怒道：「你沐浴時不帶著，還不能藏在別處麼？難道還不能…
不能藏在你親信之手……」忽然醒悟，目光向江璟射來。他的同門隨即會意，
一齊向江璟注目。
那領頭女子向江璟道：「看來我等便想與閣下善罷也不可得。閣下是自己
搜身呢，或是讓我等來找找？」
江璟透了一口氣，事情迫到自己頭上來，便想置身事外亦不可得，何況他
本就不欲讓殷衡孤身對敵，便道：「我自己是不打算搜身的。你們或可以試試
，能否近得了我身來找令牌。」
這溫然書生竟會明言挑釁，那領頭女子不由得一呆。江璟腳步已然移動，
猛然向後疾退，劍尖從肩後倏地穿出，指向一名天留門人。擰身過來時，左掌
掌力已同時吐出。
這一著，劍尖直刺的是一人，掌力藉空拍擊又是另一人。同時一刺一拍之
間留有後撤彈力，這便是「迴空訣」往復相濟、後韻不絕的意旨。
被襲擊的二名天留門人大駭，反應已然不及。先一人的鼻尖瞬即冒出鮮血
，另一人則被掌力推出五步，搖晃如醉，勉力舉劍平衡身形，急忙奔回。其餘
十人一齊震動。
江璟已退回原先站立之位，略一彎身，將劍尖鮮血擦在草上。拭劍同時回
過頭來，殷衡下巴一揚，喝采道：「好！」
眾天留門人不是為了沒見過的迴空訣而震動，而是劍招：江璟使的是畫水
劍的真招，「欲返不盡」！此招原有往復不斷的劍意，由迴空訣使出，再搭上
掌力，遠遠超出了這群天留門人見識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