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毀網 7 劍士英魂
江璟雖瞧不見,也知是砍斷了宋晏思肢體。未曾聽見兵刃落地,即知砍斷
的是左手。宋晏思呼吸聲如此之響,方位徹底暴露,尤其頭臉身軀所在的位置
無所遁形,但他驚怒交併,難以遏止。陡地縱上,劍尖逕刺江璟胸腹之間。
受重傷喘息的是他,靜默藏身的是江璟,本應是他暴露於江璟的攻擊之前
,然而他死裡求生,絕學盡出,這「瀑相」一劍,準確無比!
江璟急忙滑步避開,這一劍穿過他上衫腰部,只差數分便會入體。宋晏思
抽劍之時,江璟上步出拳,欲將他撂倒在地。那一拳旋即被宋晏思架住,江璟
拳化為掌,正要擒住對方手臂,手掌忽地觸到一個濕淋淋的粗糙物事,那是宋
晏思斷腕的橫面。
這濕淋淋的感受詭異又驚人,江璟心中一震,閃過一念:「不,我不該用
拳腳打倒他,也不該再以劍傷他,那樣不僅使他痛楚,更傷了他尊嚴。對得起
這位劍士的唯一法子,是痛快殺了他!」
江璟自己並非劍士,可是「迴空訣」能令所有兵器運使隨心,他這一念頭
堪堪閃過,左手鬆開,長劍已揮了過去。五步之外的地下先響起了一件物事落
地之聲,一個呼吸之後,身前砰然大響,夾著兵刃落地聲。爾後,一切歸於死
寂。
天留門的笛音已到了驛館外,趨於柔細。原先催人淚下的音調,不知如何
,一變而為魅惑的靡音。
江璟尚未點起燭火,亦知道方才夜戰是如何結束的:自己一劍斬飛了宋晏
思的頭顱,五步之外頭顱先落了地,然後宋晏思身軀倒下,長劍一直緊握不離
手,因此隨著身軀一同觸地。
「宋壯士一生是劍痴,直至身首分離,都不曾鬆開握劍的手。」
燃著了內寢一枝蠟燭,他舉燭照地,宋晏思怒目的頭顱瞪著虛空,那是一
張激戰之中的勇士臉龐。
江璟與宋晏思漆黑中對戰時,心念雖亂,身子一直鎮定到了極處;此際凝
望著那頭顱,年少時與頭顱之主的武技切磋,青澀的自己崇仰地敬稱著「宋壯
士」的情景,歷歷在目。他握著劍柄的手忽然戰慄起來,不能自已。原來二人
一場相交是這般終止的,有些恩義是這般收場……
倘若此人不死,自己便得死,而倘若一定必須殺死此人,那麼最不負此人
「劍痴」性情的法子,唯有在他鬥志最烈之時,替他留住那英武的片刻!
他舉著燭火,向宋晏思的頭顱深深躬身。
第二件事,便是趕往床邊去探視韋岱兒母女。只見韋岱兒面色紫灰,已然
斷氣,表情卻十分安詳,想是臨終見到了孩兒平安,心願得償。那女嬰握著小
小拳頭熟睡著,兀自不知自己已是孤兒,更不知自己降生在一個絕情的殺戮場
!
接著,江璟便去照視地下的另外五個死者。他在房中行走了數步,黯淡燭
火將他的身影往前室投去,映在窗紙上。他並未留心,只呆呆瞧著那死在他掌
下之人:
「不錯,這個是『左三下五』的小頭目楊弁。他忌憚我身手,竟爾破格出
馬,這作法可不合規矩啊。他一死,『左三下五』的訊息再難完整向鳳翔傳遞
了……他們辦事若合了規矩,我殺得了他手下,往後卻終於會躲不過追尋。嘿
,我究竟是盼望他們按規矩辦事、抑或犯錯?」
「不對,知遙兄呢?他握有我入蜀以來沿途的舉止行蹤,想必是留鎮於『
左三下五』的總署之中,自然不會前來。」
他稱王知遙為「兄」,那是王知遙不擺架子,不少西旌僚屬相互間稱謂只
看交情、不問輩份,正如殷衡喚霍齡大夫為「老霍」一般。其實王知遙乃是西
旌草創舊人,比江璟足足長了一輩。江璟在成都左近,頻使出方言與胡語的花
招,卻被王知遙一一識破。王知遙反而與各族百姓搭上了話,追蹤更加迅速。
這人優於智計,武功並不是一流,若來到這驛館,此時亦必屍橫屋中。王
知遙倖免於死,江璟處境便極是危險,江璟也絕對不可能找上「左三下五」的
總署去將王知遙殺死:「我如那麼做,便不是自保,而是禽獸不如。」
如何擺脫王知遙所撒下的蛛網,一時仍費思量,這刻最要緊的是毀屍滅跡
,並將那纖弱女嬰帶往安全之地。在人往人來的驛館運送屍體極是不便,幸而
時已入夜,除了那似乎近在驛館中繚繞的天留門笛音,住客都已靜下休息。江
璟拿著燭火走到窗邊,放下燭火,伸手推窗,要察看天井及院廊中是否有人。
他的影子本已遠遠投在窗上,一步近窗子,影子拉長變闊。他伸出的手才
碰著了窗框,那窗猛然被人由外揭開,兩柄匕首一起戳進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