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墮蛾 2 危境助人
不料那焦味蔓延得極快,他剛轉了身子,焦味陡然變濃,乃是木頭與布料
燒灼之氣的混合。「不好!驛館起火!」
他剛明白過來,登時大是焦急。這群天留門人說清醒亦不清醒,逃命還是
辦得到的,但自己房中有一個嬌弱女嬰,救她出火場不難,客房內沉睡的店東
與客人該如何是好?他正欲側身入房,無意間一抬頭,屋頂後升起一縷黑煙,
火頭似在那邊,一霎眼已燒著了屋頂。便在此時,身左身右均傳來焦味,院落
的三面屋頂都有黑煙竄起。
——這火來得不是意外,有人刻意針對這院落縱火!
既是有人故意為之,火勢必將店房包圍。縱火之人極有可能即是楊弁的蛛
網下屬,奉了楊弁臨行前的密令,到此查探,若上司失手,便縱火滅跡。另一
層推想則是:楊弁的下屬只知今夜在「恒安驛館」有一場格殺叛徒江璟的惡鬥
,卻未料到上司會犧牲於此,是以,滅跡之餘憤而多放火頭、包圍院落,欲將
江璟燒死。
要知道火場凶險,可能更甚於走萬里的江湖,任他武功無敵的高手,總
是血肉之軀,一旦受了煙霧嗆襲,呼吸受阻,再高的武功都不管用。
驛館各處開始響起劈啪之聲,店中之人受了天留門藥物催眠,猶在夢鄉。
江璟在院廊欄杆一拍,躍向東首房間,再也顧不著天留門人是否發現自己,沿
路踹倒東首幾間店房的門板,偽裝著嗓音大呼:「起火,火燒屋子啊!快逃命
!走水啊!」
待其中一間房有人睡眼惺忪地跳起,他便轉向西首店房,拍門大嚷,將西
首客人驚醒。隨而往大堂奔去,他明知縱火之人可能正從大堂撤退,也無法顧
及行蹤暴露,只盼有僥倖:楊弁行前並未對下屬透露自己的外貌。闖入大堂時
,黑煙撲面,他急忙閉氣,果然角落各處也起了火,幾個步客熟睡未醒。
他閉氣衝前,毫不客氣地巴掌連搧,將幾個步客打醒,朝他們叫喊:「火
燒屋了!別吸氣,快逃命!」喊罷這一聲,遭黑煙衝入口中,眼前金星亂冒,
鼓勇奮力竄出大堂,搶入屋後的小屋,那是店東與店伙歇息之地,亦已遭火勢
侵襲。他踹塌了屋門,令新鮮的風息漏進屋內,這次他不敢進屋,運氣大喊大
叫,直至掌櫃醒來為止。
驛館內這時亂作一團,屋舍搖搖欲墜,住客驚叫逃奔。江璟眼見無辜之人
俱已驚醒,這才返到自己房前,院廊被火勢燻得極是炎熱,他卻倒抽一口涼氣
:縱火之人剛剛在他的房內也撒了火種!
「那女娃娃,那娃娃!不,不能教她死——」
值此十萬火急之際,再也沒有餘暇去取水來濡濕布巾、掩蓋口鼻,江璟只
有深深吸一口氣,蓄著這口氣在丹田之內,而後一低頭,便爬進了火場。
他少年時冒險經歷甚多,知道火場之中唯有盡量伏低,才有望避免煙霧入
體。從門口到床邊,這短短數十尺匍匐行進的驚險,與武林中的殊死戰並無不
同,可他心中的關切、憂急,則是與人動武時絕不會有的。若為了救客店內諸
人,而害得女嬰落地不到一天便遭燒死,他會畢生痛責自己的無能!
匍匐之中,他碰到了排列在地下的西旌赤派屍首,一室黑煙之中,再瞧不
見誰是誰。方才他曾動念縱火滅跡,終因不忍連累旁人而作罷,卻是西旌之人
代他幹下此事!
終於,他爬到了床邊,這時才聽見細細的啼哭。驛館四下裡極其嘈雜,淹
沒了那無助的哭聲。
江璟心中一寬,只覺整個黑暗的天地忽然又放了光明,忙將嬰兒抄到懷裡
,將地面的新鮮氣息盡量鼓入衣襟,再將嬰兒包裹在衣內,回身匍匐而出。嬰
兒獲救了,他手腳頓時從容不少,回途上將兵刃與衣籠都抓到了手裡,安然退
出火場,面上已滿蓋了黑塵。
院中的天留門人早撤得一個不留,全不知何時離去,那詭奇的濃香早已被
火場的焦臭替代。他躍入了院中,才深深吐納得幾下,自己剛剛置身的房舍便
在眼前轟然傾塌!
低下頭來,地上遺落著幾枚女子的髮飾,纏繞著絲絲秀髮。若非有此證據
,真要疑心不到半個時辰之前那場邪魅狂歡是真是假,是否自己妄覺?
※
北霆門一場風波已畢,再無須回顧,江璟購了馬匹,當即向西北方趕程。
「我不知道他將阿六遣開後去了哪裡,暗地辦了甚麼事,但他總是得回家
的,我便趕在他西返之路的前頭,去攔截他!這一次,須將黑杉令的下落套出
來。」
若然一路順利,不一日便可由川西與川北之間離開中土,進入吐蕃人與羌
人所居之地,尋到座落「喊冤谷」的無寧門。喊冤谷是殷衡與雙緹一時興起的
遊戲命名,本為了圖一莞爾,並不如「無寧門」那般有深意,概括了從西旌出
走一眾兄弟的平生感慨。但是,江璟與殷衡說僵鬧翻之後,復經歷手刃赤派舊
部的驚心之變,途上再想起「喊冤谷」這個名兒,再也不覺著有趣,馬蹄越往
西行,心頭越似有千鈞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