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魔途振劍錄 69

作者: larva ( pluralist still )   2016-03-07 11:55:41
  第九章 援索 1 戲言為諾
  
  
  
  康浩陵揚起毯子,將阿七的屍身兜頭蓋住,提劍躍到門邊。靜夜之中,甚
麼聲息也無。他傾聽了一會兒,輕輕拉開房門一縫,門外並無動靜。
  再細看窗子,亦無破孔縫隙,阿七顯然是中毒而死,他卻怎麼也找不著暗
器射入的痕跡。
  接著將門戶關嚴,掀開毯子,俯身檢查阿七的面貌與外衣,怪異莫名的是
,屍身全無傷痕,衣著除了倒下時略有皺褶,絲毫未見曾遭攻擊的跡象。
  只一雙媚眼未閉,此際全然無神,僵硬的面目猶然嬌俏,益發像是個俏麗
而血跡斑斑的人偶了,燭影搖晃下,可怖之極。
  康浩陵遲疑了一會,總覺不便揭開女人的衣服察看,只得將毯子嚴實地蓋
回,又拉過床上的被單,將地面腥血吸乾,藏在毯下。
  「能如此殺人於無形者,是文玄緒那批人麼?是殷遲所說的『天留門』?
他們要殺的肯定是我,阿七莫非做了替死鬼?……啊喲不好!只怕他們要對殷
遲下手!」心中一跳,立即出門,往殷遲所住的屋子奔去。幸喜一路夜深無人
,並未亮相。
  他與殷遲僅有一日不到的交情,但兩度聯手、一場縱飲,明日殷遲更將為
了他,闖去那詭譎幽深的天留門求解藥,這就是金銀不換的真朋友了,他奔過
院落時,實在掛心得緊。但見殷遲房中一片黑暗,顯然已睡,他在門邊輕喚:
「歇了麼?是我!」
  殷遲在屋中迷迷糊糊地說:「康大哥?請進。」
  康浩陵舉步進房,點亮燭火,殷遲已坐起身來,見到他攜著兵器,滿臉戒
慎之色,嚇了一跳,忙問:「發生何事?」惺忪雙眼仍是瞇著,顯是熟睡已久
,不適應亮光。
  阿七是赤派的手下,她夜訪之事斷不能說,康浩陵沒有前來探望的因由,
隨口編造:「我方才在房中,聽得有人在我房外徘徊,擔心有人竊聽,出來查
探,卻找不到人。我想那文玄緒之事尚無著落,不知他們有多少同夥。你今晚
警醒些。」
  殷遲笑道:「警醒些,明日就沒有好精神上天留門廝殺了。」
  康浩陵瞪他一眼,道:「難道你有飛天術,明日就到得了天留門?」苦於
無法向他說明阿七離奇暴斃之事,但對手無影無蹤地使毒,卻不能不令他疑心
是天留門一派人馬,只得交待:「總之你一切小心。」
  殷遲點點頭,伸手從床頭取過一個小包袱,揚手擲了過來。康浩陵左臂麻
了一半,便伸右臂將包袱兜住。殷遲指著包袱道:「那裡面有許多寶貝兒,鼻
子呀、眼睛呀、臉皮啦,自然也少不得衣服、草鞋。眼下你有傷,不宜與人動
手,若在城裡散心呢,一天得換一張臉,那些寶貝兒用得上。我習慣天沒亮就
動身,明兒就不向你道別了。」
  康浩陵掂掂包袱,心裡微微一怔:「他若不擲這個包袱給我,我都沒想到
,怎地他易容術也那般精細?」但感激之情遠遠大於疑心,微笑道:「兄弟好
細心。」
  前朝以來,各地藩鎮與權臣手下,就屬西旌是最為嚴整、蒐羅巧藝最多的
死士隊伍,康浩陵倒不曾想過另外有人有著並駕齊驅的易容手藝,心想:「江
湖果然天外有天,也許教他功夫的,是不願與朝廷往來的高人。」
  殷遲道:「你既來了,我明朝就不必給你留字了。請你十日之後,與我仍
在這家客店相會。若是到時我仍不來,便是遭了天留門毒手啦。」
  康浩陵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倘真是那樣,也是天意。你前腳踏入黃泉
,我隨即毒發不治,後腳也就跟著到了。」
  殷遲哈哈大笑,道:「那我一定在鬼門關前等你一等。陰間的小鬼要是上
來囉嗦,咱們又可以聯手打架了!」微微一頓,又囑咐:「晚上洗了臉,就別
出來閒晃了。」
  康浩陵道心知這不願明言來歷的少年,雖然言談舉止總愛故作輕狂,只恐
是年紀尚小之故,其實較自己都不知要謹慎多少呢,而其真心結交之忱,更是
無可懷疑。便答道:「多謝啦。你早些歇息。」空著的左手不覺抬了一抬,想
要揮動。
  殷遲叫道;「啊唷小心,別動左臂!」
  康浩陵掛念著阿七的屍首須得趕緊趁夜半扛出荒僻之處埋葬,又不知此夜
尚有甚麼風波,只笑了一笑,便轉頭出去。低頭瞧見門檻上沾了鞋泥草葉,伸
腳去擦,心想:「我從院子裡奔來,可把他的屋子弄髒了。」
  他心神不屬,並沒有省起:這家客店的院落是石板地,並無泥土與花草。
阿七到訪之前,他原要就寢,鞋底也是擦拭乾淨了的,哪裡會沾髒這門檻?
  他這一停留,卻聽得殷遲又說話了:「若是我十日之後活著從天留門回來
,你也還未毒發,咱們此次分手後,雖相隔天南地北,一年也聚一次頭,為了
今日訂下的交情喝一頓酒,你說好不好?」
  康浩陵回過頭來,叫道:「好極!」
  殷遲喜孜孜地道:「是啊,我也說很好。我帶著青稞酒,你就帶…帶…帶
你們那方鄉土的甚麼酒都好。今日是九月初七,明年的九月初七,咱們便在城
外相會。」
  康浩陵道:「說定了!在哪裡碰面?」
  殷遲歪頭想了一會兒,露出嚮往表情,道:「今兒我們沿著那條溪奔出城
去,在溪邊的酒家飲酒打架,多麼好玩。你當也聽說過,由成都府向西北一路
而去,便是都江堰,工程開千古之奇,江水氣勢雄渾。我從西域翻山而來,熟
悉那兒的地勢。咱們便在寶瓶口一邊的江岸相會。……縱使明年九月初七風大
雨大,天上落刀落劍,我一定到。」說著伸出手來。
  康浩陵道:「我也一定到!」走到他榻前,二人舉掌相對,鄭重互擊了三
下。三聲響亮之後,這一年一會的酒約,就算是訂下了。
  康浩陵要去掐滅燭火。殷遲道:「不勞你!」坐在榻上撮唇一吹,聚氣成
線,三步之外的燭火當即熄滅。這並非甚麼高深武功,只需中氣充沛、準頭取
好便成,只是看著十分漂亮,是孩子氣的玩意兒。康浩陵在漆黑中離去時,彷
彿仍看見殷遲在燭火殘光裡露著炫耀的笑意。
  康浩陵一去,殷遲笑意也如燭火般頓熄,怔怔望著房內的黑暗。
  

  聽見康浩陵的名字那一剎,殷遲便想起這個年歲比自己略長的少年是誰了
,知道他父親是康靚風、母親是妘苓,還知道十四年前,六臂伯曾命僕人護送
妘苓與康浩陵母子投奔無寧門。那一年那一月,自己只是落地三月的嬰孩。
  他二人彼此不相識,因為康浩陵離去無寧門重返中土,不過就是一個月後
的事。他二人若要說有甚麼幼年的相遇,充其量是康浩陵讓妘苓帶著,在無寧
門莊園裡玩兒,不時跑近殷遲的搖籃,逗上一逗。
  年幼的浩兒是應雙緹命人匿名帶往南霄門的。應雙緹對兒子毫不諱言,她
自忖對付不了北霆門「青派別院」裡那些人,便要讓妘渟著意培養這個徒兒,
藝成之後對付青派。其他的事,甚麼南霄門與北霆門的仇怨、門人私奔的恥辱
,她都不管。無憑無據,她當然不會貿然將浩兒送入南霄門,可是隨同浩兒一
起上路的,還有一口長劍。
  ——劍身狹長,凜若秋水,形制在武林中獨一無二,鞘口鏤著南霄門徽號
,劍柄刻著一個名字:妘苓。
  妘苓用了自己的命來換取親兄長對兒子的接納與養育。沒有人知道,妘渟
門主收容浩兒,是否還曾有別的考量,只知結果如同妘苓所料,妘門主答允了
收浩兒為徒,明白了這是親妹臨終的最後懇求:
  「我犯了師門重罪,哥哥一見到我的佩劍,便會明白我的意思。但盼我罪
從此贖清,我不求哥哥將浩兒當外甥看待,當他是個孤苦無依的孩子收養在門
下,我便甚麼都夠了!」
  妘苓的遺言交待得把握十足,刎頸的一劍也很爽快,就像她平生的脾氣。
  妘苓一片苦心,正巧幫應雙緹的復仇盤算推了一把,浩兒便做了妘渟的關
門弟子。殷遲知道康浩陵幼年的一切,卻不知道此人對自己的出身瞭解多少?
看康浩陵說話舉止,渾然不像是個心懷重憂之人,妘渟門主待他應該不錯。倘
若一個少年記得自己父母慘烈的過往,也能這般開朗度日麼?為甚麼眼前的「
康大哥」,竟似從未有過幼年痛失雙親的記憶?
  殷遲不在意,他在房中望著黑暗,尋思的是——此人武藝了得,指日將更
上層樓,必將受妘渟重用。往後刺殺西旌赤派之人,這人定會從中阻撓。
  「不知那姓文的老賊鐵針上所餵何毒?若是劇毒,由得這南霄門人手臂毒
發,無論是殘廢或死亡,復仇之途豈不少了許多波折?」
  仇人名譜很長,西旌的赤派、青派,在應雙緹心中,全是該死之人,甚至
對天留門人,也記著一筆仇怨。除天留門人的形跡無可查獲以外,其餘人等的
底細,無寧門早已一一打探,載明於名譜之中:姓名、籍貫、武功家數。
  「你生來是個沒福份的孩子。一生不幸,全拜那許多作孽之人所賜。」每
年八月十九,阿娘總在阿爹埋骨之處如此對他說。仇人當中的首惡身懷「迴空
訣」奇功,因此,在殷遲武功大成之前,所有其他的仇人:「都是你練功的活
靶!」
  殷遲從來無緣知曉,阿娘曾經不是這樣終日悲鬱的。那個活潑、嬌氣、熱
心熱腸的姑娘,懷著身孕時仍似個少女般調皮的姑娘應雙緹,在十四年前,親
手接到殷衡屍身之日,便已死了。而今世上,那個善良的姑娘只活在一個人的
心中。那個人,殷遲無論如何不可能與之敘談父母的前塵舊事,因為那個人便
是他畢生血債的來源,湘西「翻疑莊」主人江璟。
  殷遲十二歲上,無寧門的伯伯們見他殺牲口已慣,便化裝潛入漢人居地的
縣城,偷偷運回死囚。更早以前,本業是大夫的霍齡伯伯,將染疫暴斃之人帶
回莊子裡剖驗,阿娘總要殷遲在一旁看著。人體就像未有過生命的物事,可以
隨意拆解。殷遲從小熟悉怎樣分離屍體的肝膽腦腸,怎樣用藥水化去。自己親
手殺了牲畜後,便將剖屍化屍的法子使在新鮮的牲畜屍體上。
  再來,便是親手殺的死囚,與新鮮的死囚屍體。
  「阿遲,敢不敢?」這是他聽得很多的一句話。六臂伯、九命伯,還有好
多位伯伯都這般問過他,每當他的功夫又進一階,長輩便這樣問他。這時他小
小身軀的前面,往往綁著一頭掙扎的牲畜,或是一個穿著囚衣的……
  他也從來沒有答過話,只抽出了劍,靜靜地走向前。他從未有過抗拒,更
遑論流淚示弱。早幾年,他的身子曾抖震得厲害,但那時他個子還小,也說不
清是因為劍太重或者甚麼。等到他個頭抽高,終於拔劍使殺招而沒有窒礙的某
一日……
  「他奶奶的,」那一天,九命伯又驚又喜,差點把嘴裡嚼著的草梗給吞下
去,「臭小子,你的手不抖了,你像你阿爹了!」
  他的手法逐漸練得精準冷冽。武功雖未臻一流,但殺氣之盛,竟宛然與無
寧門人當年在西旌青派時差相彷彿。
  死生之際,晃眼即泯。會行走會叫喊的活人,到自己手中,下一刻便輕易
成了一件物事。殷遲後來便這樣看待殺戮之舉。
  活著,不過是為了經手他人死生,不該領會良友相交之樂。但殷遲性格中
帶了幾分父親的飛揚跋扈,這樣幽闇孤寂的生活,頗違他的本性。練武之時,
總在隱隱期待,能有個同闖江湖、意氣相投的友伴。他有亦師亦友的伯伯們,
有憂鬱嚴厲的母親,從不曾有一個可以談心、可以仰望的兄長。
  終於今日遇上這個南霄門少年,此人光風霽月,簡直是從溫暖陽光裡蹦出
來的,自己相形之下,就像是長於不見天日的深谷。康浩陵在長街之上義無反
顧,喝阻挾持女子的官兵,在惡鬥之中,不斷替自己格打暗器,就這樣,殷遲
自覺等到了一個可以相互照看的好大哥。
  ——「不…不能任他毒發。」
  殷遲澀然一嘆,心意已決:「此時不能讓康大哥死,我要取解藥救他!往
後…往後,他若做得到兩不相幫,我便放過他!」
作者: ghed (ghed)   2016-03-07 12:14:00
頭推
作者: biglafu (哥吉拉弗)   2016-03-07 13:56:00
所以果然是小二寶滅口還有那酒大概喝不到了....為什麼我覺得南霄門跟無寧門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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