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援索 4 綠焰妖姬
果然過不了幾招,殷遲左肩、右腳脛又中了兩劍。若非那人不慣殷遲的左
手劍,又不欲殺他,早已將其擒下。
左肩之傷中在肩窩,殷遲手臂逐漸無力,他可不像父親殷衡那樣久練暗器
,雙手皆靈便至極,右手劍是萬萬抵敵不了對方的。情急智生,喊道:「文玄
緒死前甚麼都跟我說了!」
此言一出,對方果然立時住手。他為防殷遲偷襲,退開之前忽地飛起一腿
,踹在殷遲右腿傷口之上。這一腿方位亦是相當詭妙,殷遲慣使幻術,竟爾避
之不過。
殷遲渾身傷口陣陣抽痛,疼得心頭焦躁,熱背脊上冒著一股股冷汗。他怒
視面前二人,大聲宣告:「我不見到天留門主,便不會再開口說一句話!」
那兩人齊聲向對面山壁上平台一聲呼哨,向殷遲說道:「走罷!」
殷遲一愣,心想:「對面山壁上必有秘道……」卻見對面二人縱身一跳,
居然一左一右地站到了空中,朝著這邊山壁,小步移動而來。
這等空中停留的輕功聞所未聞,直似神仙,殷遲大吃一驚。隨即見到空中
有極細極細的兩道橫索,緊緊固著於兩側山壁之上,若非那兩道橫索泛著鐵銀
色的金屬光澤,實難發覺。原來那二人便是踏著鐵索過來,而其移步的姿態,
便與配合畫水劍術之身法十分近似,顯是同出一脈。
雖在又驚又疼的節骨眼上,殷遲心中也不由得失笑:「原來也是變戲法的
,是六臂伯和九命伯的同行。若非我慣於查找他人戲法的破綻,便要對這些奸
人崇敬得五體投地了。不過,那兩人『走索』的功夫,似勝過了九命伯。下方
是個毒水潭,他們若無其事地在鐵索上行走,膽色也算得不錯……」
那二人轉眼躍上了這邊平台。呼呼呼三響,三把劍指住了他身週要害,三
個灰衣人齊聲催促:「跟著我們走!」
那個大腿中了匕首之人則忿忿地盯著殷遲,一面拐著腿撿起劍,一面就掄
起拳頭,想照他頭臉給一拳。拳頭揮到半空,被人攔住了:「這小子是本門之
敵,可是這般年輕,看著身體很好,說不定另有用處,可拿來當藥人使。」
殷遲心道:「藥人?是以人做藥引煎來吃麼?還是——」
另一人接口:「不錯,若門主要用他做藥人,得餵食一陣子的藥,察看反
應。你打壞了他腦子,那可沒用了。」
殷遲便即明白:「原來是試驗藥性的人。他們以敵人俘虜為藥人,試的是
甚麼藥?為甚麼腦子非要健全不可?」至於自己身陷險境如何脫身,是否能奪
到解藥,此刻也難以預算,索性不想。
四人將殷遲圍在中間,從山壁上一個暗門穿了進去。
※
山壁內一道石階在甬道內蜿蜒向上,甬道甚窄,左右不過僅容一人通過,
兩側點著油燈,天候乾燥,全無霉氣,反倒隱隱浮著一陣芳香。殷遲聞著有些
暈,心想,這不知又是甚麼毒了,但身週四人似乎身有解藥,呼吸順暢地一路
向上。
殷遲傷口甚多,雖皆入肉不深,上坡之際仍不免一直滲血。這道石階彷彿
無窮無盡,對負傷之人直是無比折磨。幸而殷遲自幼在地勢高曠的無寧門長大
,那兒呼吸不易,平地人初到,常感頭痛心跳、甚至水腫、暈厥,長年居住之
人則適應良好。有賴於此,殷遲適應艱辛情況的體能極優,血流不止地爬上千
餘級階梯,才不至於暈去。
但爬到後來,也已又倦又疼,武功都不知還使不使得出,甚至微覺想嘔。
不知再爬了多久,直至殷遲覺著整副身軀都已被那陣芳香所充斥,眼前才
突然一亮,已身在一大片綠色的熒熒燈火裡。
只見自己被押入了一個極其廣闊的廳堂之中,堂上站滿了灰色衣褲的天留
門人。當中一些人右手按劍,左手持一盞紗燈。那燈火不知是何種藥物所引燃
,冒著晶亮的綠色焰頭,寶石一般的綠焰隨廳堂裡的微風舞動,詭異之中透著
瑰麗。
忽然頭頂上一陣冷風直颳下來,殷遲抬頭一望,見廳堂之頂鑿了幾個孔洞
,孔洞之中,星星正在漆黑的天空裡閃爍。「我一路打上來,竟然已經天黑了
。」又是一陣發暈,他才醒悟:「甬道中的芳香,是迷藥!」
自知方才一路千階而上,身上有傷,不免越到後來越是氣息不勻,斷斷續
續,已不知吸入多少迷藥。他明白迷藥種類甚多,有些種類中人頭腦不深,只
要努力維持清醒神智,便不至於立即倒下。可是他流了血,損耗體力,一心只
想躺下休息,心中不斷對自己訓道:「不能睡,不能睡!」
瞪眼四顧,目光緩緩移動,眼皮好幾次垂了下去,又拚命地撐開。終於望
見廳堂彼端一座矮榻,榻邊的藤蔓描花頗有異邦胡風。一名倚坐榻上的青年女
子,也正注視著他。其中一個押他上來的灰衣人,正悄聲向那女子稟報甚麼。
那女子微微點頭,說道:「畫水劍只學了不到二成,一上來卻殺了九人,
傷了二人。哼,是塊取人命的材料。你說見到天留門主之前絕不開口。我便是
天留門主馮宿雪,你要跟我說甚麼?」
這一番說話十分沉穩,確是一門之主的風範。可是那把微沙的嗓音,聽來
嬌慵萬狀,簡直似在閨房之中交談,而且還是清晨初醒、向枕邊情郎撒嬌。看
她的表情頗為莊重,絕不是故作嬌音,實是天生一把嫵媚嗓子。莫說男人聽了
,便是女人,只怕心中也要為之一酥。
殷遲聽得這聲音,心裡說不出的古怪,既感排斥,又不自禁地受到吸引。
他向前走了幾步,但覺愈走愈暈,身旁多盞綠焰紗燈,在他眼中看來晃動不已
。他走到廳堂正中央,便搖搖擺擺地站定了,左手緊握二尺劍,斜睨著這女子
。
天留門幾乎不踏足江湖,惡跡不著,但殷遲是應雙緹之子,被天留門邪派
所逐的楊杞蓉便是他的姨婆,天留門在他心中那是絕無疑問的壞人。他上山時
放手殺人,已沒有客氣過,此時中了他們迷藥暗算,望向天留門主的表情更是
倨傲而憤怒。
但見那位天留門主一襲黑色羅衣,裙襬上綴著絢麗的雀翎。羅衣頗為合身
,襯出一副珠圓玉潤的身軀,長長秀髮微捲,蓬鬆地束著,散在線條柔圓的肩
上。她年紀當已有二十五六歲,鼻梁甚高,五官立體,依稀混有胡人血統;朱
唇豐潤,便似微微撅嘴嬌嗔,一雙大眼如同兩泓泛著煙霧的水潭,朦朧幽魅。
殷遲此刻全心與迷藥藥力相抗,目光雖望定了她,心下可毫無欣賞女子的
情致,他年歲太輕,尚未慣於多看女子。只覺那一雙深瞳在自己臉上定住,不
知怎地,心中突地一跳,那對不同於漢人的美目流露著一股胡族的悍氣,顧盼
之間,彷彿在向世間男子挑釁,看哪一個人能將她收服?
殷遲自然想不到那麼多,便是沒有中迷藥,只怕也不會有別樣心思。可他
究竟是一個少年男子,血氣方剛,乍然見著這般撩人的面孔與氣質,直接、大
膽、強烈,他再怎麼未經世事,亦不免有所感應!
那美目的主人看得清楚,這個闖山的「客人」竟只十四五歲,也愣了一下
。見殷遲全身血漬,臉色發青,顯然力戰過來,忽爾笑了一笑,問道:「你累
得很了罷?怎麼不躺下休息?」
殷遲哼了一聲。他暈眩益甚,不願示弱,想哼得用力些,誰知氣息一岔,
天旋地轉,砰一聲就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