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論鋼 5 智人奸謀
只聽韓先生接著道：「他此刻是否還活著，我不知道，但我怎麼也記得，
他當年遠走西域之前，竟然揚言：我與江師弟兩人，將寶貴秘術分別貢獻給晉
王、岐王，以助霸業，將來必不會有好下場。哈哈！一個作師尊的這樣咒學生
，我與他又有甚麼恩義可言？」
馮宿雪問：「晉王、岐王？」
韓先生道：「嗯，那時李克用大帥以及李茂貞兩個，當然還年青得很，還
在帶兵平亂，未受天子重用，沒有王號。但他們的崛起，我和師弟都瞧準了，
是遲早之事。常居疑老匹夫自己是何等眼光？自然更看得出，卻竟愚昧隱居，
由得揚名立萬的良機溜走！」
馮宿雪輕輕應了一聲，不再答話，想是她份屬後輩，對這等牽涉上代內變
之事不便評論。
韓先生冷笑連連：「好下場？老匹夫畢生就抱著那幾本手札，寫滿他自己
的胡思亂想，成日妄想甚麼…鑽研萬物之至理，卻不屑去瞧瞧，外邊出了多少
霸主，多少大展手腳的時機？我與江就還…江師弟，雖然各為其主，不相為謀
，總也都是懷著發揚師門學問的心。這老匹夫竟如此無情無義，侮辱於我。」
他微微一頓，切齒道：「他死了便罷，他若活著，讓我再見到他，便用他
自己研製出來的鑌鐵寶劍，送他的終！」
最後這幾句充滿怨毒，聲音響了些，在山壁與窯壁之間迴盪。接著，土窯
之旁突然一片靜默，只有飄到窯壁的雪片為溫熱融成了水珠，一滴一滴地淌在
地上。
殷遲聽得一頭霧水，約略猜想：「這韓先生是晉王手下。現今的晉王叫甚
麼名字？…嗯，是李存勗，繼承他爹李克用的。韓先生當年投效的，是年青的
李克用。原來韓先生也是系出天留門，卻不知怎地，師徒三人各自遠走，那是
許多年前的事了罷！天留門在此的勾當，是與晉王有關的…對了，正是，那個
黃衣守衛不是說他們從河北來麼？」
忽然間，韓先生問道：「黑杉令的下落，可有消息？」
殷遲全身一震，心臟劇跳。
但聽馮宿雪答道：「前面的事，韓先生都知道了。那就是十四五年前，投
靠本門的一位高手，持續追蹤青派的動向，原已有了些線索。然而今年秋天，
這門人卻在成都為人所殺。」
韓先生奇道：「能殺得了『滾扇刀』文玄緒，很了不起哪！卻是甚麼人插
手？」
馮宿雪道：「不，那人武功也不甚高，只是文玄緒近年來『斷霞散』服用
過量，自己毒發，想來便是這樣給趁了機。」
韓先生道：「嗯，那姓常的老匹夫也說過，斷霞池這玩意兒的藥性難以駕
馭，少用為妙。那麼黑杉令的線索便斷了？」
馮宿雪道：「不然。」
她說了這兩個字，便停頓下來，殷遲只覺這一停頓漫長得有如天荒地老。
終於馮宿雪緩緩地道：「方才與韓先生一見面，我提到門中來了一個少年，自
稱是無寧門人。」
韓先生道：「此人在閬州幹的那一手，可漂亮得很。他與黑杉令又有甚麼
關係？無寧門是甚麼？」
馮宿雪道：「文玄緒便是此人所殺，後來這人因緣際會，上我門來，盼望
能夠學到畫水劍。」
韓先生道：「原來是他。那便怎樣？」聲音也不如何驚訝。
馮宿雪慢慢地道：「當年文玄緒追蹤的那個關鍵人物，乃是青派在鳳翔時
的領袖，領著一干反出西旌之人退隱。經這少年一說，我才知他們去了西域，
創了無寧門。這少年正是那人的遺子。」
韓先生突然高聲道：「妳說甚麼？這少年的父親，竟是——然則他知道他
老子將黑杉令藏在哪兒？」
馮宿雪道：「不錯，便是當年兩度面見韓先生之人。」
殷遲呼吸幾乎停頓，緊緊握拳，狠狠咬牙，才不致發出任何震驚聲息。他
們在談論的是阿爹，可是又萬般不像是阿爹，阿爹甚麼時候來過天留門的？曾
有甚麼作為？可恨他甚麼也不知情。若非機緣湊巧，他連這一點線索也不會得
到！
韓先生沉聲喃喃：「那個人，那個人……原來留下了後代。好，非常之好
。」這兩句話十分普通，但任誰也聽得出，他對「那個人」實已痛恨到了極處
！
馮宿雪接著說：「這少年知道不知道令牌，我是尚無頭緒。但若世間有任
何人知曉黑杉令的下落，那定然包括這少年在內。」
韓先生沉吟道：「那人也找過北霆門冷雲痴，為何不從這條線追下去？…
啊，不對……」不等馮宿雪答話，自己駁回了先一個念頭：「我糊塗了。文玄
緒曾在北霆門主的居所竊聽，得知冷雲痴根本沒向青派說真話。那退隱了的青
派領袖確然曾去找過他，迫他訂約，只是自始至終，未將令牌亮出手過，冷雲
痴恐怕根本不知黑杉令是何模樣！…然而，那人為了取信於冷雲痴，已將黑杉
令的秘密說知。此事卻要費點氣力解決。」
馮宿雪道：「不，稟告韓先生：這些年冷雲痴盡心盡力供養青派，新任領
袖風渺月又幹得有聲有色，北霆門已越來越向蜀宮靠攏。小女子猜測，冷雲痴
對兵器製煉的心早已淡了。」
韓先生嘆了一聲，「原來如此。我一直在晉王手下，近年少涉江湖，這許
多事都不知道。」
馮宿雪道：「韓先生是晉王的謀士，多少大事要辦，這等江湖過節，由本
門替先生留意便是。」
殷遲手掌中冒起冷汗，心道：「你們要怎樣拐騙我，何不趁早說出來？這
樣欲言又止，真是折磨人。」
聽韓先生接著道：「然則那無寧門少年在你門中作客，實是大好的機會。
」
馮宿雪語調微微揚起：「正是。我還有用到這人之處，與之有約，一時是
不能脅迫於他的，我也不想這麼做。但日子一久，終令他卸下心防，將黑杉令
所在說出來。」
韓先生道：「斷霞散在此倒是大有用處，何妨誘他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