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回到西疆
就當中原武林,因為紅葉殺手那封揚言殺滅翠涵山莊的預告信之出現,而引起一場軒然大
波時,程落軒正把心思都放在蘇凝羽與天曉樓的事情上,因此而無暇他顧,也剛巧遠離了
風暴的中心。
程落軒已在冰心這個嚴師慈母的見證下,與蘇凝羽簡易拜過了堂,行過了禮,結為正式夫
妻。
雖然新婚燕爾,很是貪圖甜蜜時光,但程落軒知道後頭還有正事要辦,也不敢耽誤太久,
在與蘇凝羽拜過堂的第三日,即報備了師父,說要帶蘇凝羽往訪西疆天曉樓了。
冰心本就意在如此,自不反對,只是送別兒子前,仍叮囑了他注意安全,莫生是非,且在
應對天曉樓一方時,務必要有禮云云......最末且還補上一句道:「落軒,夫妻之間的恩
愛事情,你可得節制一些,我可不想你這一趟回來時,告訴我你已當了父親,而我竟晉升
成了祖母......我才剛做上人家婆婆沒兩天,仍不很習慣這個身份,你可別短時之內,又
丟一個新的階級給我,我會難以適應。」
聽此叮嚀,程落軒紅著臉答應,又道上一段惜別之語,並再三保證自己定會平安歸來後,
乃向師父連連拜禮。
當日稍晚,程落軒即攜了蘇凝羽,辭別了師父,也離開了他們暫時棲身的山野寺廟,回到
平地,駕車直往西疆行進。
這一趟行旅,是朝遠離中原重鎮與繁華帶的方向前進,是以愈走愈是邊荒,人煙漸發稀少
,建築物亦趨向零落與疏寥,但不時可見大片草野一望蒼茫之景,亦有野生花木與動畜穿
插入目,生機盎然,別是一種風光明媚。
佳景美好之餘,車馬中的一對璧人,更是沉浸在新婚甜蜜之心情中,奔騁旅途之間,亦或
停馬休憩之餘,程落軒與蘇凝羽這對愛侶,無不親密倚偎在一起,身貼著身,手牽著手,
心黏著心,盡享受著畢生難得的幸福與滿足。
直到了西疆邊境,天曉樓的目的地抵達在即,程落軒與蘇凝羽,才開始緊張起來,腦海心
胸中,無法再只充塞著濃情蜜意,卻多了不少忐忑不安之感。
天曉樓總舵設在一山野臨坡之碧水湖畔,抵達湖前,需先途經過一市井小鎮,這鎮上人口
雖不繁密,但比起之前旅途上的荒郊草野,總還是人煙增多了些。
於是程落軒偕著蘇凝羽走進鎮裡時,間歇引來幾回過路客的注目,那所投眼神中有訝異有
錯愕,又伴隨些細細碎碎的嘖咋聲,好似覺得程落軒與蘇凝羽搭配出現在一起,是件不大
尋常的事。
蘇凝羽面有疤印,長年來自卑極深,過往乃藉輕紗掩瑕,方能從容泰然,但自從新嫁程落
軒為妻以後,蘇凝羽臉上再無遮罩,如今便以缺陷全貌,直示群眾,總有些思亂憂慮,稍
見他人指點議論,便心虛是自己的怪貌所致,暗想:「這些過路行人,之所以這樣看我們
,定是因為我的關係,定是覺得程公子如此俊貌男子,怎會與我這等醜陋的姑娘在一起…
…他們的嘴裡一定都唸著,太不配了,真是太不配了……」慚穢之下,竟想再尋面紗罩上
。
程落軒見蘇凝羽神色退縮,又似翻探懷中,欲取遮顏之物,不禁伸手來阻,問道:「凝羽
?妳做甚麼?」
蘇凝羽神情彆扭,說道:「我……我想遮一遮臉,以免引人側目。」
程落軒不解,問道:「側目甚麼?妳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罩著一層東西遮臉,不反而顯
得特異麼?」
蘇凝羽道:「再怎麼特異,也比我臉上的兩道疤來得正常……他們頂多覺得我玄虛弄詭,
卻不會嫌棄我醜陋。」
程落軒道:「誰嫌妳醜陋了?我早說了,妳的疤並不醜,妳仍然很美麗,你的缺陷並不如
你所想的那樣不堪,至少我見了妳的全貌,仍是很喜歡。」
蘇凝羽仍然遲疑道:「你真的不介意?你長得這樣好看,我卻天差地遠……我怕你與我走
在一起,旁人都要笑話。」
程落軒道:「笑話什麼?妳是我的妻子,又不是旁人的,只要我自己看得順眼便好,何必
去管別人怎麼想?」為免蘇凝羽繼續憂慮,一臂即攬過去,將蘇凝羽擁進懷裡,反以更親
膩的姿態,與蘇凝羽行在路上。
蘇凝羽的內心陰影,存在已有十多年之久,本沒這麼容易消去,但見程落軒不斷以行動展
現真心,緊張羞亂之餘,確也暫緩了自卑心的作祟,雖然覺得這樣卿卿我我地走在公眾之
地,是挺難為情,但又不禁暗懷幾分甜蜜歡喜,於是雖然這一路上,蘇凝羽的神情始終尷
尬彆扭,卻也沒有抗拒程落軒的熱切舉動。
終於,到了「天曉樓」前,見得了駐守門前之人,在場所有樓員,當下莫不訝異,這訝異
不是因於蘇凝羽的歸來,卻是由於蘇凝羽此時面上,那幾無遮掩的臉貌。
其實她們都認得眼前之人,即是蘇凝羽,因為他們皆極熟悉蘇凝羽鼻頰以上,那總是露出
的半張臉,但是他們都未曾見過,蘇凝羽那面紗底下,帶著明顯缺陷疤痕的真貌。
因為當年,蘇凝羽被正式收進「天曉樓」時,雖然還只是孩子,卻已在當時掌門人的授意
之下,罩上了一層面紗,從此僅以半顏示人,未曾破例,自蘇凝羽的幼女時期開始,乃至
今日,十多年來一貫如此。
所以,「天曉樓」中的大多數人,都沒見過蘇凝羽面紗底下的全貌,以至今時今刻,明明
知道眼前的上門者,就是她們「天曉樓」現今當家的蘇掌門,仍是不免人人詫異。
因此,在一陣騷動與驚訝聲中,一名年約二十五六歲的澄衫女子,現身過來,恭謹迎接了
蘇凝羽與程落軒。
這名澄衫女子,容貌清秀,舉止雍容,一對瞳光甚是精明,整體氣質與蘇凝羽初現身於「
翠涵山莊」時極形似,都是一種平和柔雅、卻不失智慧幹練的感覺。
程落軒雖然不識此人,卻已心起一股直覺想著:「這位年紀稍長於凝羽的姑娘,應是『天
曉樓』中頗有地位的人物。」
這種優雅卻智慧的氣質,蘇凝羽本來也是深具的,在她尚未愛上程落軒、也還未揭下輕紗
、仍然很稱職地擔任「天曉樓」掌門這身份時,她是很有這種氣態的,一舉手一投足,無
不大方,無不雍然自信,好似世間萬物,都逃不出她天曉靈敏的眼底。
但是,在蘇凝羽不知覺中喜歡上程落軒以後,一切都變了樣,她終究失了理智、亂了法度
、最終甚至壞了規矩,再無「天曉樓」掌門所應具備的沉著冷靜,以及一份神祕高雅氣質
,像是從天上仙人,被打落塵世,降格成了凡夫俗子般。
更甚至在面紗除下以後,蘇凝羽的多年缺陷袒露,心總懸在虛浮不踏實之地,連昔日泰然
自信的掌門形貌,也都存剩無幾了。
或許便因如此,蘇凝羽早有自知之明,自己已不再適任「天曉樓」掌門,乃做好了必須辭
職請罪的準備,才接受了程落軒的感情。
所以這一趟回樓,蘇凝羽是專程來請辭的,也是專程來受罰的,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犯了
不少門規。
卻見那名澄衫女子,盈盈走將過來,略行一禮,即朝蘇凝羽說道:「掌門師妹,您平安歸
來便好,日前我們已經聽海棠及杜鵑說過,您與程公子在『鬼影機關樓』中受困的事,師
尊很是擔心,雖然妳後來曾傳信遞訊,告知我們妳已平安的消息,師尊她老人家仍然極掛
念,囑咐我一旦見妳歸來,立即要向她通報,她要親自見到妳面,乃能安心,所以,妳現
在便隨我去,面見師尊好麼?」
聽起來這名澄衣女子,在師門輩分上,是蘇凝羽的師姐,但在天曉樓的職掌上,又是蘇凝
羽的下屬,所以稱呼蘇凝羽「掌門師妹」,言詞中也是有卑有亢,有尊有請。
蘇凝羽臉有愧色,喃喃自語道:「是我不好……師尊她老人家退位多時,本該清靜度日,
卻為了我這不孝徒弟,多擔了許久的心……」轉頭看向程落軒,說道:「落軒,我現在便
去見我師父,你在外頭等一等我好麼?」
澄衣女子卻道:「程公子也一起來吧!師尊說了,她也想見一見程公子。」
程落軒只稍一愣,便即回應道:「既然如此,凝羽,我便隨妳去吧!」說此話時,內心且
想:「這樣也好,有我陪在凝羽身旁,替她求情緩頰,若凝羽的師父一時情緒,要怪罪凝
羽甚麼不是,我便儘管一肩扛下,說一切都是我得主意,凝羽只是礙於情勢而不得不答應
……請她師父不管要罰甚麼,都只罰我一人即可,莫要傷害凝羽。」
既是師尊之意,要程落軒一起進入,蘇凝羽自然不違逆,與程落軒並肩而行,進入「天曉
樓」裡,隨在澄衣女子的身後,穿經一處廊道,又踏上了轉角的梯級,抵達一間可稱寬敞
的廳堂。
行進之間,蘇凝羽略跟程落軒交代了那位澄衣女子的來歷,原來她是蘇凝羽的二師姐,亦
是現任「天曉樓」之副掌門,也是蘇凝羽不在樓中的這段期間,暫代掌門職務的人。
「天曉樓」人,皆是自幼即生長於西疆之女,對於中原人士來說,乃屬異域血脈,她們的
名字發音特殊,冠稱姓氏的方式也與漢族不同,但為了溝通交誼所需,「天曉樓」的每個
人,都自有一個類似於漢文發音之名,此乃入樓時所取,以便日後與中原人士的貿易往來
,在稱謂上較親近簡便,而不致讓中土貴客健忘於「天曉樓」人的西疆本名。
所以,「蘇凝羽」這個名字,並非她出生時的正名,此乃她被「天曉樓」師尊收養時所取
。
至於蘇凝羽的師姊,那位澄衣女子,漢名字是叫「田悅晴」,當然這也是入樓時才取來的
名字,而非原始本家的名姓。
另外,蘇凝羽的師尊,亦有個漢名字,叫做「關玫珊」,中原人士皆敬稱其為「關樓主」
,雖然她也不真的姓關。
至於蘇凝羽的師尊是何人物,早在來此之前的連日旅途間,蘇凝羽已跟程落軒做過了介紹
,所以程落軒大致知曉,蘇凝羽師父是「天曉樓」的上代掌門,是蘇凝羽母親「玉玲瓏」
的昔年摯友,因為同情玉玲瓏母女的遭遇,也基於與玉玲瓏的多年交情,決定收養當時剛
失去母親的水芙蓉,將其納入「天曉樓」,並栽培教育了「水芙蓉」,各種豐富的智識與
才能。
所以,蘇凝羽的師尊關玫珊,對於蘇凝羽來說,是亦師亦母亦父的存在,養育教導,猶如
再造恩人。
但是如今,蘇凝羽未先經過師尊同意,即已私自成親,自然有對不起師尊之處,雖然與程
落軒成親之事,關玫珊理當還不知,但是在蘇凝羽進入廳堂拜會她以後,就一定會知道了
。
因為蘇凝羽,並不打算隱瞞自己的師父任何事。
就算可能遭受重罰,蘇凝羽也認了。
為了這段感情,她已犧牲了一切。
雖然這並非一開始,她所能料想到的發展。
第九十七章:面見師尊
程落軒與蘇凝羽進入廳堂,見堂內有六名「天曉樓」成員,多是年輕一輩的姑娘家,包括
闊別月餘的杜鵑與海棠,亦在其中;她們兩人當初在「紫砂堡」外脫險後,經過了一些時
日的轉折與聯繫,收到蘇凝羽已然平安的消息,便先行回到了「天曉樓」總舵覆命。
廳堂之內,唯一個輩份特殊的在場人員,是一端坐於央心檀木椅上的中年女子,此人約莫
四十五六年紀,雲鬢墨髮,清霜淡雅,容貌端勻、五官秀緻,眼周紋路雖略透了歲月痕跡
,一對瞳神卻極精徹,絕無一絲衰老微敗。
這個中年女子,無疑就是蘇凝羽的師尊,關玫珊。
可以想像關玫珊年輕時候,定也是個姿色不凡的美麗女子,如今雖屆暮年,那出眾脫俗的
高雅氣質,亦仍是渾然散發於周身,還較其青春年少時,不減反增。
關玫珊見了蘇凝羽入堂,即自座椅上起身,見得蘇凝羽面上輕紗已除,稍是一愣,訝然輕
喃著:「妳的面紗除去了……」隨即眉眼展開,露出一股欣慰笑意,悠然續語道:「凝羽
,妳平安回來便好,我聽說妳之前涉入了危險之地,一時失去音訊,很是擔心,雖然之後
得妳報信,說已經平安無虞了,但仍是不放心,總要見得妳歸來才安心。」
蘇凝羽見得師尊親身,立即便向前奔,雙膝一落,一把跪在關玫珊跟前,說道:「弟子不
孝!此行中原,未顧大局,獨斷獨行,又貿入危險,讓師父您記掛煩憂,傷身傷心,當真
是弟子千錯萬錯,弟子對不起師父您!」說此話時,音聲已哽咽。
關玫珊淡然一笑,說道:「我煩憂是有,傷身傷心倒是不致於,妳也不必太自責,說到底
,妳此次中原之行,也是基於『天曉嘍』掌門的職責,我們收了『翠涵山莊』那樣重禮的
邀請,這一趟妳不去也不行……中原疆域人多利益繁,是非自然也眾,既然深入其中,便
難保不會惹禍上身,妳乃為了公務而涉險犯難,我又有什麼好怪妳?快起來、快起來!」
蘇凝羽搖頭道:「不,弟子不能起!弟子確實有過!弟子此一行,犯錯甚多,不全是為公
務所致,更有諸過實乃私心所致,我因為……」
程落軒在旁聽著,怕蘇凝羽太過坦誠,會將婚前失身之事托出,忙出言插口道:「凝羽此
行,為了完全任務,不得不與我共入陷阱樓,在當中為了救我離開,她幾乎讓自己喪命在
機關之下,之後更為了療我傷勢,難避男女嫌忌,病榻間無微不至……我感激感念,情愫
自生而難以自拔,所以向凝羽求親,請她嫁我為妻!此事未及得到您的允許,還請您勿要
怪罪凝羽,倘若因此而犯了您們『天曉樓』的規距,需得責罰的話,那也請您罰我一人便
好!不要錯怪凝羽,她是心地良善才拒絕不了我,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關玫珊極詫異,問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娶凝羽為妻?」
程落軒道:「對,其實我們,已經結為夫妻!我因日前身受重傷,得逢凝羽悉心照顧,乃
漸康復,但此期間,凝羽與我總難免獨處,我怕如此情狀,一男一女長日為伴,終將損及
她的清白,於是主動示意,想要娶她為妻,以表負責,凝羽雖然為難猶豫,卻終於禁不起
我的求請,首肯答應,所以我們便在天地見證之下,拜堂成禮。」
關玫珊神情中的驚訝未收,喃喃語道:「天地見證,拜堂為禮?所以……她已經嫁給你?
你們已是夫妻。」
程落軒說話之時,已跟著跪了下來,俯首抱拳,敬愧再道:「的確!我們已是夫妻,未經
您師門允許,即擅自成親,若有違規,我願替妻子承擔罪罰。」。
廳堂中所有「天曉樓」員,聽得此言,無不面面相覷,尤其杜鵑與海棠,更同時瞪大了眼
睛,驚訝不已。
蘇凝羽一旁待欲解釋,才啟口道:「師尊,其實不是程公子的錯,是我……」
話至此處,卻逢關玫珊將手一揮,阻止蘇凝羽再說下去,同時關玫珊的眉眼凝重,方才的
笑容已經收起。
蘇凝羽見師尊揮手示阻,便驟然噤了口,正是忐忑不安,暗想師尊果然動怒,卻聽關玫珊
沉然說道:「凝羽,妳面上的遮紗,為什麼除下了?」
蘇凝羽坦白答道:「我與程公子成親以後,他便勸我別再遮紗了,儘管以真實的面貌示他
即可。」
「嗯」
關玫珊點了點頭,沉吟幾許,又將手一提,再下命令道:「凝羽,妳隨我來,我有話要和
妳說,就只有妳我兩個人,不許其他人在場,所以程公子留在這廳堂即可,不需跪著,也
不必像個犯人一樣,程公子仍然是我們『天曉樓』的客人。」說罷,又朝左右吩咐道:「
妳們聽著,好好款待程公子,不可怠慢,也不許無禮。」
「天曉嘍」眾女聽得此令,無不齊聲應是。
關玫珊又示意了蘇凝羽隨她而行,便即拂袖轉身,行往廳堂後一個小門。
蘇凝羽不敢違命,立即自地上起身,跟在師尊身後而去,離開之時且回首望了望程落軒,
要他不必擔心。
程落軒仍然跪在地上,目光遠送蘇凝羽離開,雖知自己不應跟去,卻心神動悸難定。
海棠與杜鵑走了過來,不約而同出手欲扶程落軒站起,且先後出言勸慰他。
杜鵑道:「程公子,您快起來吧!咱們師尊要您別跪了,她沒有敵視你的意思。」
海棠則道:「程公子,您放心吧!我們師尊一向疼愛凝羽姊姊,她捨不得罰她太重的。」
程落軒順著二女攙扶,自然起身,左右各道了一聲謝後,目光仍然飄向蘇凝羽離去的小門
口,內心憂思不已。
我應該……還會再見到凝羽吧?凝羽的師父這一去,應該只是暫時帶走凝羽吧?她應該…
…會願意把我的妻子,歸還給我吧?
關玫珊領著蘇凝羽,行到廳堂後的小室,入內之後回過頭來,靜靜看望著蘇凝羽,目光流
轉,看似有千言萬語,卻一時未作聲。
蘇凝羽心虛有愧,見師尊始終不言,反是胸口悶著難受,主動低頭認錯,說道:「師尊,
我違反了門規,我未盡到做掌門的責任,我……」
關玫珊提手再阻,打斷蘇凝羽之言,插口說道:「我找妳來這裡,不是為了跟妳說規矩,
我是前任『天曉嘍』掌門,自然知道樓規,也知道身為掌門的責任有多重大……重大到…
…歷任掌門都未成親、都錯失了姻緣,也都犧牲了感情……這麼幾代下來,妳倒是第一個
出嫁的掌門。」
「我……」蘇凝羽紅著臉,不知該說什麼。
關玫珊淡然一笑,說道:「妳別誤會,我不是要怪罪妳,更不是要譏諷妳,如果我要做這
些事,方才在廳堂間便可做了,當眾責批、以樹威信,犯不著領妳到這裡來,私下會談…
…我此刻站在這裡,不是以師長的輩份,來與妳說話,我是以一個朋友……一個關心妳的
人,在與妳交談著。」
關玫珊說這段話的神情,平和淡然,語氣中也少了尊長輩的威儀感,卻像是個朋友般自然
。
蘇凝羽感覺得出,師父不是為了教訓自己而來,內心乃稍寬慰幾分。
卻見關玫珊瞳光悠悠,輕聲訴語:「其實我……也曾經傾慕過一個人,與那個人相處的時
光,總是特別快樂,一朝分別,便恨不得再見……所以我知道的,感情這回事兒……別以
為我沒成過親,便什麼也不明白。」
「不……我不是這麼想……」蘇凝羽想要說點什麼,卻話不成話。
只聽關玫珊悠悠又道:「我想跟妳說個故事……我與你母親相識的故事……」隨即目光似
遠,逕自陳述起來:「那是在我任上『天曉嘍』掌門之前的事……當時我只是一般樓員,
責任不重,生活也還不忙碌,便時常跑到一個茶樓去看戲,欣賞那裡歌姬的演出,聽她醉
人動聽的歌聲,感覺身心都快活起來,我十分沉浸在她的表演裡……後來那個歌姬,因故
突然消失,我沒得聽戲,生活像突然空虛了一塊兒,頗是鬱悶,便藉『天曉樓』的人脈情
報,輾轉打聽到那歌姬的下落,得知她受一個富商人家的收留,住進一個迎賓宅院裡,負
責表演獻藝,接待那富商的貴客。」
蘇凝羽靜靜聆聽,默默點頭,她知道關玫珊口中的動人歌姬,就是自己的母親「玉玲瓏」
。
只聽關玫珊繼續道:「後來我便厚著臉皮,與那富商攀上交情,並進而成為他的座上賓,
從此能出入他的迎賓院,也因此能再遇到那位歌姬,我與那歌姬年齡相近,談話也投契,
得知她身世雖坎坷,卻獨立撫養著一個女兒,堅強度日,我不禁極憐憫又同情,更強化了
我想要與她深交的念頭……我們也是因此,結交成極要好的朋友……這位摯友,就是妳的
母親,玉玲瓏。」
蘇凝羽點頭附和道:「這我仍有印象,在我還小時候,母親帶著我,住在那富商伯伯的家
,時常遇您來訪……當您來找我母親時,她都極開心,她總說您是她知己,她很難得可以
遇到這樣,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還說等我長大後,要認您做乾娘,將來多一個人疼我。」
關玫珊微笑,微笑中卻似有憂戚,說道:「妳的母親美貌聰明,當真無人不喜……雖然她
出身貧苦,卻極是上進,對天地間的知識都有興趣,不僅常往那富商老闆的藏書館跑,閱
卷自學,亦常向我請教,一些只有『天曉樓』才知道的見聞,她的腦袋又極靈活,智敏善
記,不論我向她說過什麼,她都會清楚記得,甚至舉一反三,我不僅佩嘆萬分,甚至動了
想要將她引薦入『天曉樓』的念頭,相信憑她腦智,入樓門檻不是問題。」
言及於此,關玫珊稍一嘆氣,再道:「不過妳母親,老說那富商老闆對她有恩,她恩情未
償之前,不便說走就走,所以始終沒答應,讓我領她入樓……也是因此,她後來才會遭遇
那大惡棍的糾纏,那個叫曹天央的大惡混!」說此話時,關玫珊一向平和無波的溫顏,罕
見出現了咬牙切齒的怒容。
蘇凝羽知道,曹天央是誰,這個人就是一再糾纏她母親,幾度想要侵犯玉玲瓏卻未果的大
惡霸。
蘇凝羽也知道,她的母親「玉玲瓏」,一生之所以如此淒苦,主要就是兩個混帳男人所造
就;一個是在醉後強犯「玉玲瓏」而致「玉玲瓏」有孕的男人,另一個則是貪戀「玉玲瓏
」美色而騷擾不休的土霸流氓。
那個害玉玲瓏懷孕的人,叫做丁無紊,也是蘇凝羽的親生父親;另一個騷擾玉玲瓏多年的
惡霸流氓,則叫做曹天央,亦是逼得玉玲瓏後來崩潰發瘋的人。
蘇凝羽亦語帶悲憤道:「我記得這個混帳!我母親當初,就是居留在富商伯伯迎賓別院的
那期間,給這曹惡人知悉下落,又前來搔擾我們母女不休。」
關玫珊牙仍咬著,續道:「的確,那曹惡人心眼不死,總不放棄傷害妳母親的企圖,甚至
後來,見妳母親生了一個同樣貌美的女兒,還喪心病狂地將那惡念,轉移到當時還只是個
幼女的妳……妳母親力抗曹惡人的魔爪,終至身心壓力過大,數度想找我傾吐,以尋宣解
,偏偏那時,我剛被任命為新任『天曉樓』掌門,樓務繁忙,時常分身不開,未能盡力排
解妳母親的苦楚,終致最後悲劇的發生……妳母親在妳面上劃下的這兩刀、妳母親選擇投
湖自盡的悲慘結局,我一直都覺得我有責任……如果當時,我能多陪她一點的話……」
蘇凝羽道:「這不關您的事!我的母親,又不是您傷害的,您何來責任?您一點兒也不需
自疚的。」
關玫珊由悲憤轉為感慨,續道:「未能救到內心在意的人,就是一種罪責……我這一生重
視的人不很多,妳母親就是其中一位,最重要的一位…….我卻為了『天曉樓』掌門的職
責,而失去了她。』
蘇凝羽覺察了些不對勁,驚然想著:「師尊的口氣……聽起來好不尋常,她提到我母親時
的感覺,實不僅止於朋友而已,竟像是在述說情人一樣……但是怎麼可能?她們同是女子
啊!同性之間豈可能……難道我師尊當年,不是只把我母親當成摯友而已?師尊方才悠悠
說著……自己曾經傾慕過的人,難道就是暗指著…….我娘親?」
心念及此,蘇凝羽忽然明白過來,關玫珊當年為何要收養自己,這些年來,且將蘇凝羽視
如己出,疼愛有加,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
關玫珊對於「玉玲瓏」的感情,不是單純的友誼,而是更真摯深刻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