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敗陣 2 勝生敗死
大敵當前，康浩陵不敢轉頭，應道：「師父，我替史師兄接他招。我…我
能勝他！」垂眼看見地面長劍影子越來越近，足尖一點，躍起身接住了劍，身
未落地，劍已劈出。與黎紹之那一劈，簡直便是同一路數。
黎紹之卻算不出他這一劍的後著會是甚麼，向旁一閃，單刀劃他手腕。
康浩陵那一劍的後著，果然並非轉向砍劈，而是劍尖輕擺，也如流星一般
游向黎紹之面門。他甫從空中墜下，這顆「流星」藉助下墜之勢，加之他手肘
早已留有後力，要點不在前半招的下劈，而是後半招的突刺，這一去快勁非常
，黎紹之只得舉刀架開。
史庭威按著腿上傷口，怔怔看著小師弟與黎紹之轉瞬間鬥在一起。但見雙
方招數有時像到極點，只是一人以刀作劍、一人用劍擬刀，而變招之際，驚險
萬分，黎紹之彷彿一再為小師弟的變招而訝異，不斷皺眉瞪眼、低聲咒罵，越
鬥越是保守。
高手過招，氣勢豈能有半分退卻？史庭威自然瞧出黎紹之情勢不妙，心中
大喜。以他跳脫的性情，若非礙著比鬥規矩，差點就要為小師弟吶喊助威。歡
暢之餘，又隱隱覺著不對路：可是，小師弟何時又算是高手了？他的劍招何以
如此陌生？劍意又怎會如此渾然天成？
康黎二人刀劍有如兩道軌跡難測的流星，雙方均在賭賽，下一招對方如何
變招？如何「刀劍混使」？黎紹之的單刀軌跡，卻往往被對手的怪招阻礙。那
又不是真正的怪招，而是對手師傳的馳星劍，混入了列霧刀的意涵！
康浩陵心中越來越興奮：「誰說非要使到『捕星式』才能勝過北霆門高手
？『流星式』威力儘夠了。捕星式著重『發力』的法門，若以勁力罩得對方動
彈不得，再以『旦夕篇』遺意突發襲擊，終有一日，便是冷雲痴，我也打得過
。」
眼角瞥見史庭威猶疑不去，他一劍兜轉，待黎紹之斜砍到胸前方才阻住，
左手往身後一攔：「師兄請一旁歇息。」劍身忽然彈出，劍光有如一把扇子搧
出，在黎紹之右肩窩劃了一劍！
二人分別跳開。北霆門眾人轟然而驚。
這名旦夕樓囚徒是南霄門甫培育成材的弟子，少年出道，處事青澀，而說
到武功，他在「彌確巷」曾敗得多狼狽，那是人人記憶猶新。這人又剛剛被救
走，身體照說尚未復原，怎會令「奧支第一」在幾個起落之內便掛了彩？
——除了康黎二人，誰也不知康浩陵之所以神完氣足，全虧得黎紹之暗地
送飯送藥，他身子非但並未因坐牢捱飢而大損，更是一直以來都養足了練武的
氣力。
黎紹之想到此節，不禁狂怒，可又不能揭穿。他按住肩窩旁止血穴道，沉
聲說：「你入場是要了結哪一樁？大聲點，讓公證人也聽見。」
「都了結。」康浩陵果然朗聲道，「史師兄先前和你打的那一局，也就是
貴派在巴州索人銀錢的那件案子；還有，我被冷門主扣住、引來劫獄者殺人的
那一樁，封師兄打過一局，是他同門仗義，我自個兒的事應該自個兒了結！你
若敗了，兩件事都得請北霆門退讓。」
他清清楚楚地說來，劍身在袍上輕拖，將對手的血擦在下襬。鮮血擦在赤
色袍子上，便沒了痕跡。
黎紹之斜睨他擦拭劍身的舉動，表情有如受辱，那是激起了在獄中慘敗回
憶的憤慨，問道：「兩件事打一場作數？」
康浩陵點頭道：「打一場作數。」
黎紹之更不打話，刀交左手，他右肩有傷，便欲隱藏弱點。康浩陵心裡一
怔：「此人原來能左手使刀，如此方位可能出乎意外，可有點麻煩。」
回思成都市上，與那左手劍的蒙面刺客狠拚，膽氣又壯：「我全然不知那
刺客的師承，那場生死交關的打鬥我可也沒輸。黎紹之別說刀換左手，便是用
腳來使刀，他的刀路我也料得到。」
他思慮未定，猛然間黎紹之和身撲至，一刀已驟然砍至他臉龐外十數寸之
處！
當日在「旦夕樓」前，二人已約好互不相讓。且不論那一層私交，這是雙
方的大清算，也不須講甚麼長輩相讓幼輩的禮數。何況雙方掌門平起平坐，黎
紹之與康浩陵表面上看來，不過是雙方的同輩弟子，即使礙著一層康靚風的關
係，但康浩陵並非北霆門下，黎紹之何須理會？
康浩陵沒料到黎紹之第一刀攻勢便如此猛烈，大驚之下，仰身急避，立起
長劍硬架一招。錚的一聲大響，黎紹之背腰強健、臂力亦強，刀身且沉，康浩
陵的劍身竟是一招之內便讓黎紹之砍出了缺口。
黎紹之迴刀又斬，康浩陵來不及挺身立定，又是一劍硬擋。
倘若黎紹之打定主意，以橫力一刀一刀這般斬過來，自己決計無法仰面向
天支持下去。這一劍，他手腕變招比腦子運算更快，劍刃抵著黎紹之的刀刃推
出，突然轉成反手劍，腰身打直的同時，劍刃已及黎紹之前臂。
這下原本能逼得黎紹之收手，但他為了抵擋黎紹之的剛猛力道，左手搭於
右腕之上。黎紹之右手使出獄中曾使過的「推空掌」，一觸到他左腕，立轉擒
拿，康浩陵只得摔打格開。這麼一來，右手力氣稍懈，長劍又被黎紹之的刀壓
了回來！
黎紹之不留情面地猛攻，這與他在獄中被康浩陵誘騙相拚的情況，又已不
同。當時黎紹之只為自保，並顧念師弟之子的安危，這時卻添上了養虎為患的
懊悔與憤怒。同時，康浩陵亦已發覺自己太過輕敵，可是這一陣又如何能敗？
黑牢之中，這二人雖未說破，卻對彼此懷有善意，越來越像師伯與師姪。
那曾有的一點恩義，在這火塚場中已不容許存留！
康浩陵右臂感到黎紹之的大力強硬壓下，陡然間沉肩坐胯，滑步卸去對方
刀勢，這一來是武打之間自然而生的應變，二來卻是蜀宮中所見司倚真靈活身
法的啟發。列霧刀與馳星劍尚且能混為一體，再融入別家別派的身法，又有何
不可？
他一旦稍稍卸去對方的力道，便即矮身急轉，提劍護身。
此刻他的手法變得有如持刀，身法卻混入成都蒙面刺客在心中的印象。殷
遲那又輕巧又拚命的打法尚未真正浮上眼前，康浩陵已斜身鑽入對方刀光之中
，手中劍幻化如刀，連刺帶抹地，對準黎紹之心胸閃衝而至！
旁觀北霆門人駭然大呼：「甚麼？『峽束驚浪』？」「不，不可能！」「
他怎能使咱們這招？」
——這劍意可有多像本門的「峽束驚浪」？師姑風渺月便曾以怪客常居疑
的寶刀示範過這一招。南霄門人怎會使出這似是而非的一招來？
黎紹之大喝一聲，不理會劍光的虛虛實實，將這劍砸開，橫練功夫再度奏
效。
康浩陵沒法子巧招應變，倒也慶幸有這一砸，趁著勢頭，脫身躍出那極危
險的近身距離。
黎紹之不等他站定，身體隨著他脫逃軌跡而轉，正宗的「峽束驚浪」當即
使出！這一使，才的確展現了江浪通過狹窄峽口後、滔滔湧出的奔騰之勢。
刀劍連碰五下，康浩陵一下又一下地擋，黎紹之的刀卻未曾退讓，一再受
阻，又一再攻來。第六下刀劍再交，康浩陵劍身不慎略略偏轉，劍刃又被敲出
一道淺淺缺口。
然而，康浩陵從浪頭般的刀勢之中，卻看見了黎紹之手腕手肘間依稀的變
招之意，瞧來黎紹之自知這一招使不到底，下一招卻會如何突起傷人？
他靈光一閃，想到料敵機先的一著棋，也不知這一賭是否能贏，手上已不
由自主將手腕一壓，倒使一招「碧天墮底」，由下而上直刺黎紹之下顎。
恰在此時，黎紹之果然變招，舉臂猛砍，那一招正與南霄門的「山脊中坼
」是異曲同工。
康浩陵在北霆門後山搭救司倚真時，便曾以「碧天墮底」、「山脊中坼」
這一套招式，攻得常居疑大為狼狽。那日他對常居疑手下容情，這刻的「碧天
墮底」卻只見狠辣。黎紹之只要稍稍再踏進一步，下顎還未中招，胸腹便要被
剖開。
而黎紹之以北霆彎刀使南霄門的「山脊中坼」，似真似假，砍劈的凌厲卻
猶有過之。這回，換了旁觀的南霄門人為之大嘩：「他那招是啥？我沒看錯罷
？」「好像是『山脊中坼』！」「不！任他『奧支第一』再強，怎能使本門劍
術？」
康黎二人同時使出相配的馳星劍招，瞬息之間，場面成了同門套招之局。
但同門套招，必有後續換招罷手之法，這兩人卻是全力使出殺招。只見一
個狠刺，一個快劈，二人同時陷身對方的兵刃籠罩之中，只怕當場要同歸於盡！
原先雙方的鼓譟不約而同地停息，全場為之死寂。
——難道北霆門「奧支第一」今日死在南霄門最小的一個弟子劍下？
——難道南霄門主的關門弟子今日大放異彩，戰勝「奧支第一」，終須賠
上自己性命？
史庭威見小師弟為了替自己出手而大難臨頭，明知任何呼喝都無濟於事，
仍不禁脫口大喊：「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