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敗陣 4 強者意志
黎紹之話聲極低，便像那時在獄中揭露種種秘密一般：「這般使劍，你已
無法回頭。」
康浩陵哼了一聲，亦低聲答道：「這般使刀，你不也是？」
黎紹之道：「門主恩師會寬容我。妘渟卻未必能留你性命。你往後如何？」
這場力戰，於黎紹之是心中憤激大於氣力消耗；康浩陵則是既為求勝而全
力以赴，又為了屢屢超越自身而狂喜。二人說話均有些發喘，那凝在對方要害
旁的刀與劍，在兩人對答間微微顫抖起來。
康浩陵道：「我死活如何，那也不干你事。」
黎紹之道：「你拚盡本領來打這一局，不只是替你師兄出頭罷？你入場插
手，到底所為何來？」
康浩陵忽然語塞，說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勝你。」
黎紹之聽了這一言，不再說話。頃刻之間，敵對的二人彼此心照。
康浩陵知道黎紹之徹底明白了自己這句答話，即使自己連個「為何要勝他
」的道理也說不上來，黎紹之卻能明白那是武人最樸素的「取勝」意志，是初
出茅廬的後生領略了武學至理，不自禁的欣喜，渴望在眾人見證之下，挫敗一
個難得的對手。
不知黎紹之是否另有更複雜的心情？當年若非資質奇佳的康靚風慘遭處死
，他一世人恐怕都坐不上「奧支第一」的位置。如今小康師弟的後人身在敵對
陣營，來挑戰他，只是這次，他遇上的是師法「旦夕篇」的劍技，而不是當年
那單純的列霧刀……
二人奇特的僵持已引得場邊眾人騷動不安。兩派的門人紛紛向門主請示是
否要前去拆解。冷雲痴朝向作公證的幾位武林大豪望去，利州的老拳師雷元疆
清了一下喉嚨，說道：「冷門主，妘門主，他倆兵刃均已制住對方，為了避免
再鬥下去兩敗俱傷，這一場是否就此算作和局？請兩位門主各自派過另一位弟
子，再行——」
「再行」如何，還未出口，康浩陵與黎紹之已同時踢出一腿，黎紹之踹中
了康浩陵脛骨，康浩陵則踢中黎紹之大腿外側。二人藉著這一腿，一齊忍痛彈
躍起身，各撤刀劍，刀劍卻在半空又鏗鏘交擊。
一落地，黎紹之再度使開具有「山奔」劍意的刀招，而康浩陵的「電驅刀
」亦於黎紹之彷彿山石滾落的刀招之間穿插來去。經過幾句話工夫的調息，二
人的攻勢已較方才更激烈。
——場邊眾人都沒聽見黎紹之在躍起之前說的那一句：「那麼我便不能讓
你勝！」
劇鬥之間，康浩陵左手腕遭黎紹之右手扭住，自己的劍卻在外門。北霆門
的「推空掌」在護身之餘往往有出人意表的擒拿變化。黎紹之五指一握到他手
腕，立即提起，指腕如鐵鉗，肘臂勁力灌注，下一步便是猛一轉臂，順勢擰脫
他腕骨。康浩陵急忙搶在黎紹之尚未發力的半瞬之間，將手甩開，抬腿蹴向對
方左胯，這才解圍，手腕已被握得好不疼痛。
他心中盤算：「我不能始終和他近身相鬥。北霆門空手招數太厲害，我劍
頭已失，又沒法刺傷他，定要拉開距離，才能以電光劈山的法子攻他。」他並
不知「電驅刀」的名稱，卻也十分肯定，要打敗黎紹之，關鍵即在剛剛悟到的
電光攻勢。
距離一拉開，康浩陵落下左步，反手揮劍刺出，黎紹之退了一步。這一刺
，雖是「指星式」的基本劍招，倒更像刀法的「扎」字訣。
這時二人距離更遠，一時並未交招，康浩陵身子後退，將身重坐於弓起的
左腿，向右旋腰，左手搭到劍柄，牢牢握住。
黎紹之又退了幾步，亦是雙手持刀，刀尖向前垂下，手腕似鬆非鬆。瞧那
態勢，是要以衝前的力道輔助，使出一記向上逆斬。這路數卻不含半分劍意，
乃是純然的刀法，看來他讓康浩陵一語驚醒，終究不敢在冷雲痴面前使出太過
份的刀劍混招來。
康浩陵以左足為軸，腰身繼續右旋，雙腿越壓越低，右腿仍然渾不著力。
他身子扭轉半邊，已逐漸無法全靠左腿支持，左腿隨時都要繃彈而起，將整個
身體帶動轉回。
場邊眾人知道雙方均在醞釀那決勝一招，也能推測二人刀劍斬出的大致方
位，卻全然無法逆料結果將會如何。
南霄門一個剛出道的弟子衝動下場，能與「奧支第一」打到這地步，已大
出所有人的意外，無論下場是黎紹之剖開康浩陵胸膛，或者康浩陵躍起的逆揮
一劍削去黎紹之頭顱，又或是刀劍相碰後因力度太猛而一起飛出，導致貼身肉
搏，恐怕都無須為之驚詫。
黎紹之看似輕鬆地提著單刀，手腕帶有柔勁，雙肩下垂，雙臂在鬆柔之間
已做好剛強一斬的準備，足見火候。劉岡看了冷雲痴一眼，果然看見恩師滿意
地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黎紹之右腿勁力陡發，筆直蹬落，有如機關一般，登時整個身
體發射而前。刀頭也在空中隨著風勢揚起，一如蛟龍抬頭！
而這一揚，卻和那招馳星劍「盪聞天鐘」的前半招，極其神似。只是隨後
將是暴烈的逆斬，莫說康浩陵，便是妘渟所使的馳星劍亦無法辦到！
在黎紹之刀頭揚起的剎那，康浩陵身體也已離地。壓抑許久的左腿果然繃
彈起來，右腿上步用力踏落，向右旋到極致的身體亦如同機關，急扭而回。他
扭身躍起的高度更勝黎紹之，長劍由右下方斜揮而上。
一刀一劍在空中相錯而過，絲毫不曾相交。黎紹之身子維持前傾，略略斜
身避劍。康浩陵則是在千鈞一髮時閃過黎紹之的刀，袍子束帶為之割斷，赤色
長袍飄揚而起……二人身在半空，繼續前衝。
黎紹之轉動手臂，刀刃劃了一個圈，改由右下方逆斬。彷彿要用刀挑起一
塊大石，又似乎單刀本身即是一塊巨石，他這兩下斬出，都運上了真力，康浩
陵頓時感到身前氣流沉重逼人。
然而康浩陵所打算的真正決勝一擊，並非那一招逆揮。他身子受到黎紹之
的內勁所阻，飄開的赤袍灌滿了風。便在此刻，他長劍已揮到頂點，反帶動身
子再度右旋，劍身再不停頓，恍若夏日空中劈下一道長長閃電，在一刀斬到之
前，已搶先劈向黎紹之右耳。
這一去，將要把敵人頭顱砍為兩半！
冷雲痴見他再度使出「電驅刀」的真意，自己的得意愛徒轉眼就要喪命，
驚怒之下再也按捺不住，向前踏了一步，腳下挑起一粒石子接在手裡，拚著認
輸，拚著損了顏面，也要發石阻止康浩陵的殺招。
南霄門人幾乎忘記了呼吸。這一次，無論如何不會是兩敗俱傷，而是門中
的小師弟將把北霆門高手斃於場中了。
康浩陵在出手之前已料到這局面，他絕不想殺黎紹之，早已預算：「劍刃
一觸到他右耳，我立刻偏轉劍刃，削下他頭髮。萬一失手，頂多削去半隻耳朵
，絕不傷他性命。」
可是他沒算到，高手對戰總有難以計及的變化，黎紹之的內勁和斬勢，逼
得他這一劍比自己所想勇猛太多。而他的心志，卻落後於他的身體，可說心意
仍未進入「高手」境界，導致劍和手臂便像一道真正的閃電，自有主張，一劈
而落，絕不容情，哪裡能讓他的心去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