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敗陣 6 事發驚心
冷雲痴忽道：「且慢！」縱身如飛，矮小身形轉瞬間到了康浩陵面前：「
你那回事是和冷某的過節，你向我弟子敬禮並無意義，冷某親自來和你了結。」
康浩陵沒料到這一著，一怔之下，妘渟已在場邊說道：「唔，冷門主言之
有理。浩陵，你冒犯冷門主在先，又引來江湖友人劫獄殺人，你便在場中向冷
門主下跪謝罪，並立誓往後絕不因入監之事向北霆門找麻煩。」
師父有命，康浩陵忍落一口氣，咬咬牙，一撩赤袍，便要跪下。冷雲痴手
一擺，阻止了他，低聲道：「你聽著，北霆門關不了你、殺不了你，青派總辦
得到了罷？」
康浩陵為之凜然。冷雲痴接著說：「你偷去的是青派的物事，是以赤派朋
友的身份壞了青派的事。這本來不歸北霆門管。你若想保住一條命，躲在師父
師兄庇蔭下，或者還行，要是有何蠢動，跟鳳翔那位李大帥通甚麼消息，你曉
得下場。」
康浩陵默然。他北歸之後，的確即將前往拜見義父，稟告青派字條之事，
眼下冷雲痴如此明著警告，總不成自己還要勞動師兄護送？青派殺手只須任遣
一人，路上暗刺又或下毒，自己從鳳翔北山的南霄門總館下來，可能還走不到
城門，便會莫名其妙地喪命。
冷雲痴點頭道：「好了，現在咱倆行禮如儀罷！」退後一步，受了康浩陵
的跪拜。
康浩陵木著一張臉，冷冷地立誓完畢，轉身離去。冷雲痴在背後陰陰地發
言：「即使青派不殺你，你想一想，方才在場中使的是甚麼武功？從甚麼古怪
地方學來？嘿，我且看妘門主怎生發落你。」
——冷雲痴果然瞧出自己的刀劍交融之技，他果然對旦夕篇一清二楚！
這話說中了康浩陵心底最大的隱憂，他冒著觸犯兩門禁忌之險也要打勝黎
紹之，逞一時之勇，終於被高強敵手激發出那套電光也似的刀招，無論如何，
須瞞不過師父。
回到師父身邊時，史庭威在他肩上一拍，臉上又是讚許、又是好奇。他卻
不知應該高興還是憂慮？
※
傍晚，南霄門人徑直下山，要回到鎮上投店。眾門人雖因落敗數場而難掩
忿忿，但「五年清算」向來如此，有勝有負，輸了的理虧到底，那也是百多年
的慣例。一提到康浩陵的奇招，眾人均振奮起來，話頭再也離不開那場驚心之
戰。
尤其封晉敏、史庭威兩個，平日對康浩陵愛護有加，點撥了不少武功，這
時更是得意非凡，好像小師弟揚威火塚場，倒是他倆居功不少。
眾人嘻嘻哈哈地追問評論：「那些招式你是怎生想出來的哪？」「怎地又
和列霧刀那般像？」
「照我說，康師弟天資穎悟，看了黎紹之使刀，當場偷師，還使得比黎紹
之好。」
「平日裡小師弟愣頭愣腦、規規矩矩，原來偷起刀法來挺機靈呀。」
「黎紹之若是落敗，那誰才能算是『奧支刀法第一』啊？」
「師弟不妨去北霆門挑戰，將『奧支第一』的頭銜搶到手裡，哈哈哈！」
「那北霆門人還混甚麼？趁早解散罷！認輸在武林中除名，我還算他們漢
子！」
康浩陵難以回答，只說是自己亟欲打勝，被對手激發出招，許多招式失了
法度。他偷望了師父好幾眼，妘渟始終不發一言，一句評語也無，寬闊的背影
在前領路，全說不出是喜是怒，只見赤紅色的袍子在大道之上飄飛。
眾人來到一個歇腳亭。雖在盛夏，天色也已近全黑，離小鎮卻還有一段路
。封晉敏趨前問道：「師父，咱們在這兒喝了水，歇一盞茶時間，點上燈，此
後加快腳步再不停留，一口氣奔到鎮上如何？」
妘渟點了點頭。眾人當即入亭歇息，侍奉門主飲水，燃著燭火，掛起明亮
燈籠。
康浩陵正低頭點燈，妘渟坐在亭子正中，說道：「浩陵，你過來。」
康浩陵應了，提起燈，又多斟了一碗水，一起送到妘渟跟前。妘渟慢慢站
起身來，卻不接過，冷不妨提起手掌，向康浩陵臉上刷了下去。
這一下突如其來，康浩陵又是自幼被師父責打慣了的，毫不閃避，只傻傻
地挺身挨打。妘渟這一掌打得甚重，康浩陵手上一碗水全潑在地下，回頭愣瞧
著師父，口中腥鹹，已被打得咬破了嘴唇和舌頭。
妘渟又是一掌打在他頂門，這一掌並沒出真力，但擊在「百會穴」上，只
打得他眼冒金星，腦殻轟鳴。只聽妘渟大喝：「跪下！」
師父與義父的命令便是天，康浩陵想也不想，雙膝已自然落地，雙手還老
老實實地拿著水碗與提燈。
眾門人全震呆了。封晉敏忙叫：「師父！小師弟犯了啥事啦？」
史庭威急得問道：「師父是怪師弟不該替我出場比試麼？他那一場可鬥得
比我還好——」
妘渟怒道：「旁人住口！」一手按著腰間劍，一手慢慢伸出，指著戰戰兢
兢的康浩陵：「解劍。」
康浩陵依令放下手中物事，解下那口已經斷折的長劍，放在膝前地下。
「你在答我所問之前，先罰一個誓來。」
康浩陵伏地磕了一個頭：「是，是，師父。」
「你罰誓道，一會兒答我的話中，如有半句虛言，便遭我門中『肢裂』之
刑。」
康浩陵登時如墮冰窖，眾門人也嚇得不敢透一口氣。
肢裂之刑是上代南霄門的殘酷私刑，與北霆門的火塚之刑各有千秋，但南
霄門已將此刑廢除多年，至少康浩陵十多年來也沒見過，北霆門的火塚刑則留
了下來。康浩陵隱約已知，師父要問他何事，只萬萬沒算到，事情尚未揭穿，
單是盤問，師父已將這門酷刑重新抬了出來！
他知道自己是犯了忌，師兄們一路讚他，他都忐忑難安。卻不知道，犯了
這忌便等如是千刀萬剮的罪惡！
他直起上半身，抬起右手，指天發誓：「上天明鑑，弟子…弟子康浩陵，
對師父所問，不敢有半句欺瞞，若有…若有虛妄不實，便甘受…甘受……」
在他一生之中，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以「肢裂之刑」來立誓，他在同門眼
中是公認的循規蹈矩，連義父李繼徽也知他素來恪遵師命。他右手發抖，腕上
已包紮的傷口彷彿更疼了。
「……甘受本門肢裂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