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播毒 6 慘案陡發
冷雲痴道:「不錯,剛才讓呂師傅看笑話了。紹之,我要你輔佐風師姑,
擇日宣誓投身青派,做禁宮暗衛的總教頭!」
黎紹之大吃一驚,不料自己被責問下來,師父原來是要讓青派重用自己?
呂長樓這才放下茶杯站起,點頭微笑道:「黎師姪,歡迎!青派能有『奧
支第一』擔當總教頭,風娘子的重擔稍可減輕,青派更能為朝廷立功,榮幸之
至。呂某在此,先代青派恭迎了!」向黎紹之伸出一手,要和他以青派的手勢
互拉。
三十餘年前,西旌在鳳翔北面的山嶺之中創立,各路絕技的亡命高手飲酒
結盟,自是立下一個不成文的習慣,凡有負責「武事」的兄弟出行辦差回來,
旁人必和他以特殊方式拉手,慶祝他在凶險的行刺任務中安然回歸。青派在擔
任蜀王暗衛之前,一直是辦理「武事」的刺客集團,這手勢可說是獨屬青派之
人所有。
如今青派叛離鳳翔的岐王已久,黎紹之此時亦尚未立誓加入青派,但呂長
樓獲得這麼一位成名好手加入,喜不自勝,不由自主便想跟他以這親熱的老習
慣拉手,表示歡迎;也表示自己決不倚老賣老,往後會拿他當平輩兄弟看待。
黎紹之從少年時升上奧支,常見青派之人這樣拉手,也都看得慣了,知道如何
去做,一時卻不敢冒失,忙轉臉望著師父。
冷雲痴兩道短眉從進入內堂一直蹙緊,這時舒展開來,搖頭道:「你發甚
麼獃?為師下過的命令,甚麼時候需要講上兩三遍?」
黎紹之道:「我…我……」他粗獷而誠厚的面龐又一下子紅了,這次卻是
喜悅過度,大聲道:「是,弟子聽見了,弟子明白!」忙轉身要和呂長樓拉手
,一邊又想跪下謝師,身子無所適從地轉了兩轉,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冷雲
痴揮了揮手,示意不必行禮,他才趕緊伸出左手,以青派的手勢和呂長樓相拉。
呂長樓笑道:「黎師姪,今後可得稱你黎教頭了。呂某將替你擇日,讓你
行起誓之禮。」
黎紹之惶恐道:「不敢,呂師傅還是叫我師姪罷。我風師姑才是呂師傅的
同僚,我雖做了教頭,也不能教你功夫,怎當得起『登危崖刀』呂師傅的尊稱
?」
呂長樓道:「天下刀法,各有其長,但每一個所在,總要有一門為尊,不
能亂了上下之份。青派既讓你做了總教頭,又受北霆門照顧多年,你對風娘子
尊敬,卻不必和我敘輩份。呂某的刀只是殺敵所用,可不做別院中的老大啊。
」在黎紹之肩上一拍:「西旌…唔,青派的規矩,入得我門,便為兄弟。老弟
,咱們不是武林門派,千萬別囉嗦輩份那一套。」
司倚真心下一動:「他說溜了嘴,竟講出『西旌』二字,即刻改了口。幸
好這兒是別院的隱秘之處,若在蜀宮裡教人聽見了,他還有命麼?……這位參
與西旌草創的『登危崖刀』啊,在他的心底,難道從未曾懷念那一年在鳳翔北
山的盟約?未曾想起那一日的酒香?」
西旌初創那一日,正是她師父江璟的父親,幫在場各人開了一罈酒,酒是
李繼徽招待的葡萄美酒。當時,童年江璟自然不在場,她小姑娘更不知在哪裡
,可是幼年的殷衡在場,瞧著成年的大哥阿叔如何逸興遄飛。殷衡與江璟結為
知交之後,曾詳細敘述那一日的奔放豪情,西旌各人更是反覆地津津樂道,於
是,江璟也向自己的愛徒詳盡地轉述了。
卻見呂長樓面上毫無異樣,略略轉眼,向她這兒掃了掃。冷雲痴微笑道:
「她是我大弟子劉岡要培植的管事弟子,湘西富家女兒,做事實在。我交待完
了紹之的事,便要著人辦理紹之入別院、領青派職位,有關師籍的瑣務不少。
」指了指司倚真手中的絹書,「所以讓她一直跟著。」
方才他盤問黎紹之,言語涉及康靚風等人叛門之事。黎紹之性子魯直,又
兼驚惶,還想不到要對小師妹隱瞞。呂長樓卻知道那是北霆門絕大的禁忌,對
新入門的弟子只怕絕口不提,怎麼這名穿著衍支服飾的少女,竟獲准從頭聽到
尾?待聽得是受訓的管事弟子,出身遠在江南,即將打理北霆弟子的名譜,遲
早見到歷年罪犯的紀錄,也就消去了疑慮。
司倚真心想:「我捧了這絹書半天,總算曉得了這是門人師籍的名譜。」
冷雲痴再加了一句:「咱們向川北那一位送口信,是差她去的。」呂長樓
一凜,對司倚真打量了兩眼,點了點頭。
司倚真低下眼,盡力裝得表情木然。一聽見「川北那位」,那間草原上的
木屋,那個相貌如怪鳥的奸雄「濁生」,與那日詭異怕人的晤面情景,瞬間湧
入腦中。
隱約覺著有甚麼不對:冷雲痴聯合青派,與韓濁宜秘密合謀,要做一件大
事。她事不關己,大可以隔岸觀火。眼下黎紹之卻被安排投身青派,黎紹之又
是康浩陵亦敵亦友的恩人……
冷雲痴轉向黎紹之,面色微沉,道:「為師信得過你決意改過自新。服藥
之事,你既知錯了,為師信你不會再犯。邢師傅也說你並未受到那毒物的控制
。但你即將擔負重任,咱們要謹慎些,那位大夫——」向呂長樓拱手:「便請
別院再勞那位大夫出診一趟,替我這不成材的武痴弟子再瞧瞧。好教呂師傅放
心,我決不會派一個不中用的弟子來給青派辦事。」
黎紹之握拳道:「師父,呂師傅,你二位勿憂,弟子不但今後再不會糊塗
,更要將那唆使連如金傳播毒藥的首惡抓出來。」頓了頓,道:「我就這麼當
上總教頭,只怕別院兄弟不服。讓我先立這一件功勞,好不好?」
呂長樓面露讚許,正要開言,冷不防內堂門上有人急掄,僕役的聲音連呼
:「呂師傅,出事了!」接著遠遠聽見大廳之中,劉岡與邢昭一齊聲大喝,邢
昭一叱道:「甚麼人?哪裡走!」
又聽得一個少年男子聲音響起應答,清澈如冰川,朗朗傳遍屋宇之間:「
我可說要走麼?」緊跟著,便是一聲慘嚎。
那聲慘嚎並不是那個清亮的聲音所發,卻發自另一個熟悉的嗓音。冷雲痴
、呂長樓、黎紹之,無不被那慘嚎所驚動。那是身軀痛苦所引發的嚎叫,那嗓
音的主人,素日卻並非容易示弱之輩,可見那痛苦極為巨大。
黎紹之高聲道:「連如金!」當先猛一開門,外頭的僕役險些跌了進來。
他閃身擦過僕人身畔,疾衝而出,佩刀一面已拔在手中。
內堂中的三人,滿以為黎紹之奔入大廳後便有一場廝鬥之聲,未料黎紹之
衝過走廊之後,便不聞半點聲息。
冷雲痴和呂長樓對望一眼,心中均驚:「莫非中了暗算?」「奧支第一」
絕無可能三招兩式被人打倒,縱使落敗一招,也絕不會難以開聲。唯有外敵卑
鄙偷襲,才會甫到大廳便著了道兒。二人急忙追出。司倚真礙於身份,不宜獨
自留在別院的內堂重地,也即跟出。
三人回到長廊與大廳之間,但見日光明亮,桌椅狼籍,方才吵吵嚷嚷的大
廳,竟然只剩了一人。那人背向著此處,正四下察看,一手提刀,另一手中拿
著一大件累贅之物,一聽身後有動靜,回過身來。
那人是提著出鞘刀的黎紹之,毫髮無傷,滿面困惑之色。冷雲痴見愛徒未
受暗算,先鬆了口氣。呂長樓問:「見沒見到其他人?」
黎紹之呆呆地抬起手來,手中那件長大的物事映著日光,閃出新鮮的鮮豔
血色:「師父,這…這是連如金的……」那物事在他手中一晃,就連膽大非常
、頗具邪氣的司倚真,也倒抽了一口氣,胃中竄起一股反逆之感。
方才她還曾見那物事連在一個活人身上的——那是連如金的一條腿,套著
黑色布褲,斷口血光閃動,剛剛才遭人割了下來。而連如金本人,與廳中原有
的大批青派同僚,連同那個外敵,霎眼之間消失無蹤。
冷雲痴、呂長樓一齊豎眉。呂長樓大怒叱罵,他原是草莽刀客,罵辭自然
不會文雅到哪去;冷雲痴不顯怒色,但追隨他已久的黎紹之,以及極擅長察言
觀色的司倚真,均知他對那外敵必是得之處死而後快。只因連如金是自己的人
,縱然有千般不是,是北霆門與青派的罪徒,卻如何能讓外敵侵入別院來加以
傷殘?
呂長樓口中怒叱,年事已高的身形卻迅速移至黎紹之與廳門之間,察看血
跡。冷雲痴問:「有沒有?」呂長樓吐了口氣,道:「怪哉,卻不見有血。可
又絕不是在這屋中。」那外敵在眾目睽睽下卸了連如金一條腿,旋即逃逸出屋
,地面淋淋漓漓都是血滴。但那人外逃時,沿路怎會不留下半點血跡?
黎紹之忽地醒悟,叫道:「是那敵人的兵刃太快!」冷呂二人一怔,立時
也明白了。黎紹之點頭道:「兵刃沒染太多血,那敵人便脫了身,他扛著連如
金逃走的身法也快極。這些血是敵人走了才從這腿流出來的。」
他在旦夕樓,曾與殷遲的畫水劍交過手,那是當世絕無僅有的至高快劍,
身法亦超乎人間所有。他本人雖不是劍士,但任一派的高手於各門武學均能憑
武理推想,一旦碰過了那等快劍輕功,便能推想快劍傷人的景況。一想到是那
樣的高強對手,渾身一熱,將斷腿往地下一擲,飛步出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