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斬首 5 舊證湮沒
上官駿道:「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既是西旌赤派的人,沒有過問這
些閒事的資格。」
少年默然片刻,冷哼道:「即便有朝一日他將你當作棄子,你也甘心?」
上官駿已有些不耐,索性反問:「閣下決鬥之前一勁兒打聽節帥的為人,
是甚麼用意?」
黑衣少年不答,只是森森地注視他。雙手自然垂下,一點兒也沒有備戰的
樣子。
上官駿心想,若不滿足這少年莫名其妙的好奇心,瞧來他竟根本不會拔劍
了,只好道:「我堅決相信李節帥不是那樣的人,所以閣下的問題是白問。」
黑衣少年端詳上官駿片刻,似在判斷他的話是否謊言,而後,發出了甚是
怪異的一問:「你聽說過西旌分裂以前的事麼?」
上官駿又是一怔,點了點頭。黑衣少年道:「那麼我請問:青派上任領袖
和要人出走的事,難道不是李繼徽所迫?」
這話一出,上官駿大驚,所幸他已在戰鬥前的鎮靜狀態,才不至於怒然失
色。他大聲問:「你說甚麼,怎會是李節帥所迫?」他一心認定少年是來顯本
事、投靠西旌的,怎可問出如此叛逆的話來?「青派上任頭子『登危崖刀』呂
長樓和要人『滾扇刀』文玄緒,受到偽蜀國的利益收買,因而領著青派一干殺
手投奔入蜀,李節帥全然被蒙在鼓裡。明明是節帥遭人背叛,怎說得上一個『
迫』字?你甚麼意思?說清楚些!」
他一口氣喝罵完畢,本以為少年若非露出愧色,便是頑強反駁,豈料黑衣
少年一路聽下來,面色愈來愈古怪,彷彿聽見甚麼絕難理解的謎語。等他罵完
了,少年躊躇一會,才道:「我問的不是青派入蜀,此事天下誰不知聞?我問
的是那之前一年發生的事兒。」
上官駿當真如墮五里霧中,「之前一年?自然是西旌尚未分裂,那會兒朱
溫還沒有毀掉長安城,咱們的總署還隱藏在長安最興旺的里坊之中,在大頭目
王師傅的領導之下,為岐王效力。閣下有甚麼不明白?」
黑衣少年全身一震:「你說大頭目是王渡?那麼青派的頭目是誰?」
「不是『登危崖刀』呂長樓還能是誰?」上官駿已覺察到,自己和黑衣少
年的言語之間,似有一道鴻溝,但他卻不明白甚麼地方出了錯。「呂長樓是西
旌創始的老人,西旌首任大頭目神蛾月姥逝世前,和李節帥商量好,委任他為
青派頭目。月姥逝世後,西旌總頭目是王師傅接位。」
「不,不!」黑衣少年雙手握拳,忽然上前一步,「閣下有兩件事說錯了
。神蛾月姥死前數年,李繼徽派任的青派領袖並不是呂長樓。而從神蛾月姥逝
世,到西旌分裂,中間另有四年之久,那四年中是誰擔任大頭目?這些事,閣
下不曾聽李繼徽和王渡說起麼?」
他心頭翻覆著驚詫與不平:「阿爹與江璟出走之前的史事,在西旌全部遭
到封鎖了?阿爹擔任西旌青派領袖的事蹟,並沒流傳?」
——仍記得舊時「青派殷郎」威名的,反倒是韓濁宜那個大奸賊!
「還有,阿娘所說阿爹與李繼徽之間的恩怨,也無人知曉了?李繼徽在西
旌,就如此得人心?世上唯有無寧門所知的不是這麼回事,是無寧門錯了,還
是李繼徽的戲做得好?」
上官駿的答覆極其堅定:「並無這些事,自然也就不會有人提起。只怕你
是聽信了謠傳罷!難道你對西旌的瞭解,還能比在下更深?」
黑衣少年雙肩微微一垮,現出了幾分頹喪的神氣。上官駿只想,少年是被
自己的言語折服了。少年問道:「現今赤派內部所知的上代史事,是這樣的?」
上官駿頷首。少年再問:「流傳在北方的西旌事蹟,以及李繼徽和部屬的
相待,也是這樣的?」
上官駿道:「豈止北方,我在淮南學藝時,早有聽聞。我就是嚮慕李節帥
用人的氣度,才不辭千里前來投靠。」
少年左手緩緩搭住了劍柄:「你我即將兵刃相見,下面這最後一句問話,
還請上官使君憑真心作答。」
不知如何,上官駿一聽這話,驟然覺得自己和這個少年對手心意相通:兵
刃相見,說的是兵刃無眼,死生難預,這最後一番問答,可能是少年此生最後
一問,亦有可能是他上官駿此生最後一次剖白對西旌的心跡。
他和這對手素昧平生,本來是絕無可能互通心意的,可或許是「相約決鬥
」這件事引發了默契,縱然他還不清楚這場決鬥要不要判生死,他仍然朗聲道
:「好,你問!」
少年字字語聲沉重:「假使有一天,你發現自己不過是李繼徽手中眾多棋
子的一枚,你和他之間,不是你所想的忠義雙全,你會怎麼做?」
上官駿潛心想了一會兒,終於由衷地答道:「不會有那麼一天。李節帥不
是那樣的人。」
少年嘴角泛起奇特的苦笑,道:「多謝。動手罷!」
「且慢,你叫甚麼名字?師承何處?」
上官駿此問,是顧慮倘若殺死了對方,即可提前預備對方門派前來尋仇。
黑衣少年拉起頸中黑巾蒙上面,只留下那對眼睛。上官駿這時才發現,那是一
對很好看、也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你毋須知道,因為你不會活下去說出我的名字。」
錚的一聲,伴隨二尺劍出鞘的清音,一道雪光已向上官駿中門閃至!
說是「閃至中門」,因為快得甚至令上官駿無法判斷,那劍是刺抑或斬?
是取他的胸抑或腹?他的四尺闊劍急提而上,「噹」地架開了那道雪光,一架
之下才發覺那是一記直斬,取的是他的中腹。這是全賴劍身又長又闊,方可架
開那根本看不清楚的一劍,與其說是以劍架劍,不如說是用了盾牌之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