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立柵 1 事變推測
九月初六,北霆門清早莊門大開,一乘青驢出了莊門,驢背的少女玄衣彎
刀。守衛的弟子眼前一亮,叫道:「范小師妹又佩真刀外出,這次辦甚麼要事
哪?」
司倚真回眸嫣然:「師父看我刀法太差,這才恩准我佩刀出山門。不像師
兄守大門,可是時刻預備真刀真槍對敵的。」聽得兩個師兄大樂,一時忘了好
奇追問。她伶牙俐齒,本還有許多討巧話想說,言語太多只恐露了本性,匆匆
催驢而去。
來到莊外山坳,她四下仔細望過,在濛濛晨霧中躍下地。樹後轉出一名身
穿粗布白衣、僮僕打扮的青年,躬身道:「小娘子安好。」
司倚真問:「依然沒有他…他的消息?」
那僕人搖了搖頭:「都說康少俠遲遲不曾返回鳳翔,究竟在哪裡卻不知道
。」
司倚真眉間聚起陰雲。「時至今日仍不在鳳翔,難怪他總不到西蜀來與我
相會。就算他另有要事,不來找我練功,和殷遲九月初七的期約對他卻是大事
,他每一年總不失約的……」
那僕人自然是「翻疑莊」的家丁。翻疑莊的下人們對小娘子極為敬愛,寬
慰道:「我們在西蜀接收鳳翔那裡的傳信,訊息只怕不免耽擱,說不定康少俠
這時已回到鳳翔城中、他義父給他安排的住所了呢?」
司倚真道:「于阿兄的好意我理會得——」這一批家丁乃是通傳消息的幹
練人手,她待之尤其尊重,她原已寬待下人,對這批家丁的稱謂更是禮遇。至
於記憶人名,她雖無乃師那般驚人的記心,要記住一批家丁的姓名亦非難事。
「最新消息是初四發出,除非他的人和咱們的信同時穿過蜀道,否則,如何趕
得及明日抵達寶瓶口?他若來到蜀中,怎會不跟你們通聲息?」
她心中徬徨,料知康浩陵出了意外,竟連向自己送信也來不及,咬唇忖度
:「康大哥一直在為他義父辦事,身周總有赤派之人協助,會出甚麼意外?不
錯,他有許多時候是孤身騎馬往返岐晉之間,他的性子要得罪人也不難,但若
遇上了武林紛爭,他以『迴空訣』運使馳星劍術,再與列霧刀法互轉相通,當
今武林有幾個人能奈何於他?」
「這一年他武功大進、行蹤隱秘,能夠為難他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師
父,一個是他義父——唉喲,不好!」司倚真詳知,康浩陵為赤派去晉王的勢
力範圍辦事,正是李繼徽的主意,乃是為了保護他、隱匿他,使得南霄門主妘
渟無法對付這個「逆徒」。然則能令康浩陵陷於意外的,只剩了李繼徽一人。
司倚真心中一涼,復思量:「他義父疼他都來不及了,因何突然為難他?
他做甚麼事會重重得罪李繼徽?有兩個機會,一是康大哥向師父學『迴空訣』
的事拆穿了,二是他幫我師徒尋覓『黑杉令』之事敗露。康大哥人雖耿直,卻
非蠢材,十分守得住口,平白無故絕不會自己吐實……有知情之人在從中作梗
!是誰?」
以她對岐中諸事所知之有限,推測到這兩個可能,進而猜到有人居中擺弄
,已甚是高明,這正正是韓濁宜誣陷康浩陵的兩大依據。她再聰明,也料不到
還有一個可能,便是康浩陵與「刺客」殷遲往來,亦可重重得罪李繼徽。
——為今之計,只有先將人找到並保護周全再說,若能順便得到居中陰謀
作梗之人的訊息,那是更佳。
司倚真思慮已定,回身吩咐:「于阿兄,兩件事有勞你了。第一,即刻回
鎮上驛館通知侍桐,令她前往寶瓶口……」細細囑咐了要侍桐辦理之事,以及
要她傳達的話。于姓僕人道:「侍桐才從北方回來,說起思念小娘子,小娘子
又有事差她辦了。」
司倚真輕嘆道:「我捨不得她辛勞,可是這件事對她的心上人大有好處,
她會願意的。」想起姐妹分離多時,此番若非殷遲為了赴約而入蜀,將侍桐也
帶了回來,不知侍桐還要隨著那個暴戾的劍客在外漂流多久?只惜自己再次被
冷雲痴派往川北傳信,暫時無法和侍桐相聚。
她隨即定神,續道:「第二,請你通知在鳳翔附近咱們的人,繼續打探康
浩陵的下落。叫他們換個方式打探,留意靖難節度使家裡是不是出了事,他的
義公子是不是發生了意外、不欲人知。」
她如此囑咐,只因倘若康浩陵是為赤派辦事的普通南霄門人,例如蔣勁虎
之輩,倒是極難打聽。但「靖難節度使義子」那樣尊貴的身份,一旦出了意外
,大岐境內的官署、軍營,多半會有好事之人傳些風聲耳語。一味向李繼徽為
康浩陵安排的住所去打聽,不啻守株待兔,不如探聽各處衙署的僚吏和禁衛軍
有無傳言。
愈是不欲人知的秘密,愈掩不住私語的口舌。倘使她所料為真,為難康浩
陵的是李繼徽,這便是靖難節度使私家的怪事,更加難杜部屬們的議論之口。
司倚真僅需吩咐到此,由江璟親自指導派遣的家丁們,自能安排刺探細節。
至於她不客氣地直呼康浩陵的姓名,純屬女孩兒家面皮薄,背後提到情郎
不好意思叫得親熱。要是稱呼得太過尊敬疏遠,例如「康君」、「康少俠」一
類,更不免著了痕跡,于僕等一眾家丁更會笑話自己,索性連名帶姓地叫啦。
于僕一一遵命。司倚真微微一笑:「于阿兄,師父派你們一行人出來,原
是另有目的,你們卻被我差遣來幹這許多旁的事兒,不怪我罷?」
于僕一愣:「莊主命我們追蹤一位殷少俠的動向,小娘子卻要我們追蹤康
少俠的動向。殷少俠我們沒見過,康少俠人品很好,大夥見過的,樂意為小娘
子關注他的安危。嗯,小娘子吩咐的,是和莊主吩咐的不同,這個麼……小娘
子一定有道理的,我們不敢怪。」
司倚真笑道:「不怪我的話,就別向師父告我的狀。」惦掛著需回北霆門
中補辦一件要事,一躍上驢,翻過山坡,逕回北霆莊門前。
兩名守衛弟子才送走小師妹,不知她何以去而復返,但人之常情,美女看
多幾眼也是好的,搭話道:「范小師妹是不是忘帶包袱了?」
司倚真牽記康浩陵,心中正亂,本不想跟兩個「假師兄」閒談,卻有一事
須得停下一問,按規矩在「彌確巷」前勒驢下地,問道:「黎師兄從成都回來
了罷?」
「是啊,我二人交更前,卯時便見到他了,師兄是漏夜趕回來的。」
司倚真心想:「他從蜀宮替風渺月帶消息回來,冷雲痴這才有信要我傳給
韓濁宜。我自然知道他是漏夜趕回。」但黎紹之清晨密見門主,可沒來見她這
個小師妹,她不知去何處相尋,便又問:「剛才門人朝會早課,我因準備奉命
起行,正在整理行裝,沒見到黎師兄呢。」
守衛弟子道:「黎師兄巳時要去練武場監督,現下不知在何處。」
司倚真點點頭,將青驢繫在莊門旁,便向男徒寢室與練武場中間奔了過去
。她奔到二者相連的小徑上,便見那頭高大身影闊步而來,黎紹之一手提木刀
、一手提鋼刀,從寢室匆匆走近。
司倚真站正路中央,纖手微提,示意暫停,正色低喚:「黎師兄。」
黎紹之怔了怔,他知道這位小師妹如今頗得大師兄劉岡提攜,又多次奉門
主之命進入青派別院辦事,目擊別院的許多秘事,對她已不如往日疏忽,卻也
難料小師妹找自己何事。應了一聲:「我要去練武場,妳有事說便跟著來。」
便想從她身旁繞過。
司倚真卻不讓道。「我有話同黎師兄商議,卻不可在練武場說。黎師兄請
與我移步隱密所在。」
黎紹之並未多想,還道是呂長樓要她稟告青派事務,順口問:「去哪裡?
」司倚真道:「火塚場。」
黎紹之嚇了一跳,急忙低聲道:「小女娃子瞎說!好端端的,那種地方也
去得的?誰叫妳帶我去火塚場?行了行了,妳不想去練武場,有話在這兒說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