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紅衣女子
許斐英走在飛霜門隊伍之首,領著身後五名師弟,走進了客棧,尋到一個角落坐下。
此次隨同許斐英前來的一票人,都是他飛霜門的師弟,其中又以五師弟何非孟最具知名度
,其餘則都是較資淺的後生。
何非孟湊在許斐英耳畔,低聲說道:「大哥,這水煙雲閣裡,看來已聚集了眾多好手呀,
如那『駝羚山莊』的,『青鈎銀月刀』的,幾乎都是精銳盡出了......說來這兩個門派,
規模還遠不及我們飛霜門,但是傾力動員的結果,倒似我們的氣勢被比了下去。」
其實論起師兄弟輩分,許婓英排行第三,何非孟是第五,在正式的稱謂上,何非孟應該叫
許斐英作「三師兄」才對,不過何非孟與許婓英幼年即相識,又是同一個啟蒙師父所拉拔
入世,因此而情同手足,並曾金蘭結義,是以私下何非孟常喚許婓英一聲「大哥」,是更
親近一點的稱呼。
許婓英搖頭道:「氣勢輸人不要緊,門派大事的輕重緩急才要緊。掌門師父及兩位師兄,
正緊鑼密鼓籌備著武林盟主競賽一事,自無暇餘來此兼顧。」
何非孟問道:「那你為什麼,自告奮勇來這裡呢?當初師父,不是想派六師弟來的嗎?畢
竟你的身手程度,與兩位師兄只在伯仲,也可說是競奪盟主的本門候選之一,怎地就不專
心在備戰盟主擂台上?反要主動請纓,說你想來參與這『水煙雲閣』的事件。」
許婓英淡然道:「你知道我的,我雖醉心於武藝的精進,對於爭取權位卻是沒什麼興致,
武林盟主競賽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勢在必得的吸引力,我只要善盡本份,做好抬轎的角色
,將大師兄及二師兄給拱上去便是了。」
何非孟再問道:「那這神功現世的事情,對你來說又有吸引力了?莫非你想爭睹『天地無
極功』的真面目,所以特地來參與麼?」
許婓英搖頭道:「我有興趣的,倒不是神功本身,而是這個『神功秘笈即將現世』的傳聞
,我總覺得,這個傳聞散播得太快、也太奇怪,不似具有真實性的東西,反更像是有心人
士的放話。」
何非孟道:「有心人士的放話?放話之人的目的是什麼?」
許斐英目芒一動,說道:「引起某些門派的注意,將這些人都引誘到這裡,再想辦法對他
們不利。」
何非孟「咦」了一聲,問道:「所以,放話之人早就猜想到,這傳聞的時間與地點,將有
好幾個門派到場聚集?若然如此,是誰設下這個詭計,意欲對到場者不利?」
許婓英道:「傳聞中要來搗亂的人,是『青龍門』與『天翼族』,所以吸引而來的派別,
也都是與他們有過節的人,若說有誰要利用這個陷阱來傷害仇家,那自然是『青龍門』與
『天翼族』的人最有動機。」
何非孟訝異,問道:「所以,這背後是那『毒龍門』與『天翼族』的在搞鬼?讓所有對頭
齊聚一堂,再設詭計一網打盡?」
許婓英神情一肅道:「這是我的猜測,也是我主動向師父請纓,要來此地調查的原因
......我們『飛霜門』,過去與『青龍門』及『天翼族』,並不算有深仇大恨,但是三年
前,四師弟在外執行師命,卻遭受不明敵人暗算,從此廢了一手筋脈,我們一直懷疑是『
青龍門』人下的手,卻苦無證據.....當年四師弟受傷時,我乃與他同行之伴,居然沒有
保護好師弟的周全,內心始終有愧,從此便十分注意『青龍門』的消息,期望能抓到他們
的把柄,倘若能證實,四師弟確實是遭『青龍門』所傷,則這筆帳,也要向他們討去。」
何非孟道:「原來如此,難怪你不惜犧牲盟主擂台賽的準備時間,也要來此調查此案,四
師哥本是開朗大方之人,自從一手被廢,從此鬱鬱寡歡,消極喪志,讓我們這些兄弟瞧了
都不忍,如果可以,我也極想替他報仇。」稍一遲疑,又道:「但如果青龍門與天翼族的
人,是存心準備好陷阱,要對付這些到場的仇家們,那我們這些在現場的人,對他們來說
,不就是正中下懷、自投羅網了麼?」
許婓英道:「確實是自投羅網......但是眼前有這麼多高手在,饒是青龍門及天翼族精銳
盡出,只怕也沒這麼容易傷得我們,只是,青龍門及天翼族都是旁門左道,只怕不跟我們
來個明刀明槍,他們或許準備了什麼毒招,打算在暗地裡發動奇襲。」
何非孟驚訝道:「毒招?所以他會對我們下毒麼?」
許婓英道:「所以我自一進門開始,就吩咐所有師弟,只能吃喝自己帶來的飲水食物,不
許碰店家的東西,怕的不是店家有問題,而是毒龍門的人已滲透進來,偷在我們這些獵物
的飲食上動手腳。」
何非孟道:「我就覺得奇怪,怎麼你跟店家點了酒水,卻不准我們沾飲呢?」
許婓英道:「做客在此,佔人座位,總不好什麼錢都不讓人賺吧?所以還是點了些小東西
,意思意思,不過,在確定食物是安全的以前,我們還是小心為上。」
卻在此時,一名纖姿窈窕的女郎走進客棧,這女子身著一襲殷紅色的緞稠衫子,背後負著
一卷長軸狀的東西,身材中高,步態輕盈柔緩,曲線嬌瘦卻不失窈窕玲瓏,一頭烏黑長髮
飄逸垂散,鼻根以下的半臉掩以一層隔紗,讓人瞧不清真實面貌,但以外觀形象推之,應
該是個二三十歲的年輕女子。
這女子單獨進了客棧,見得客棧內高朋滿座,眼神中微現訝異,但轉眼即轉鎮定,朝角落
邊一張僅存的空桌走去,獨自坐下,理了理衣裳,將身後所背負的卷軸解下,放在案上,
看似隨意瀏覽環境,並等待夥計前來招呼。
這位紅衫女子,剛好是今時今地,客棧裡唯一的女性,所以一進客棧,即引得在場眾人的
注意,若再細看氣質年齡,又頗符合傳聞中「神行尊者養女」的特徵,所以現場各門派的
成員們,無不低聲議論起來。
何非孟也問道:「大哥,是她麼?神行尊者的養女?」
許婓英遙望那名女子,凝注幾許,且思且道:「這個女子,不似平民,她的舉手投足,自
然散發出一種江湖的息氣,我想她是懂得武藝,雖然傳聞難證真實,這女子未必就是尊者
的養女其人,但我想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女子一定與今日的事件極有關連......她帶著一
個那麼顯眼的包袱,又將之放在案上,總覺得動機不單純,好似故意要讓人注意到這包東
西似的。」
此時窗外,氣候又轉惡劣,響起陣陣風嘯雨鳴,風挾雨勢,劈打得屋瓦窗檻,不斷喀啦作
響,猶似戰鼓急作般。
何非孟抱怨道:「外面的風雨,好像更大了,本來不還是綿綿細雨而已麼?怎地感覺,開
始颳大風、下大雨了。」
那位紅衣女子,卻一副泰然自若,似乎無懼於外頭的風雨,點好了飲食的品項,讓店小二
領單退去後,那女子平平靜靜地獨坐著,有意無意地,輕輕撫了撫自己烏黑的長絲,眼神
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未久,店小二送上了一壺茶,紅衣女子替自己斟了一杯,揭下面紗,露出櫻桃紅唇,淺淺
嘗了一口,又輕輕吹吐著熱氣,眉眼輕彎,似乎流透出一種滿足的笑意。
但見這女子鼻挺唇潤,頰膚白底透紅,容貌是頗出眾美麗,但除美貌之外,猶有特處,這
紅衣女子的姿態舉止,無形中且散發出一種風情,有些嫵媚,又有些嬌姿,好似含蓄溫柔
,卻又莫名有種勾人的味道。
就當客棧中的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那紅衣女身上的時候,此時客棧門口,又出現了一
名青年來客,年約二十三四,身著灰色樸素衫子,束髮整齊,衣裝乾淨,看似一書生打扮
,先停步於入門之地,稍微瀏覽四方,注意到大多數的位置都已有人坐,便皺了皺眉,似
乎有些猶豫。
一名店夥計上前招呼,說道:「客倌,不好意思,今兒個敝店興旺,一樓桌位都有人坐了
,二樓雅座則尚有空,不如您移駕樓上吧?」
那青年抬頭望了望,說道:「不了......樓上太冷清,我喜歡熱鬧一點,我只有一個人而
已,在一樓與人併桌即可。」
店夥計道:「你要與別人坐一桌是麼?那我替您問問。」
那書生客氣道:「沒關係,我自己問吧,我看那一桌還沒全坐滿。」以手相比的方向,正
是許婓英的所在。
隨即那書生青年,果真朝許斐英那一桌走近,直行到許斐英的面前時,恭敬鞠了個躬,說
道:「這位大俠,一樓沒有空桌了,我見你們這裡還有兩張空椅子,能容我擠一擠麼?」
許婓英略一訝異,暗想:「他要共桌,直接就衝著我問了,他是認識我?知道我是『飛霜
門』一行領頭的?或者只是剛好而已?」仔細又打量了眼前這位書生,覺他斯文秀氣,面
貌甚是俊雅,確實很一副文人書士的氣態,且一身上下並未懷帶任何兵器,並不像是有害
。
許斐英於是比了個請,說道:「先生請坐吧。這桌椅也不是我們的,有空都可以坐。」領
頭的都這麼說了,其餘師弟自然配合,個個挪身讓了讓,容那空位更加寬敞。
那名書生客客氣氣,連聲道謝後,坐了下來,店夥計過來招呼時,他只簡單點了一壺茶,
還是最低價位的那種。
這名最後到來的書生客,在場無人相識,看不是江湖上有名有姓之人,又貌似身家單薄,
是以並未引起太大的關注,在場各門各派,仍是將滿副的心神,都擺放在那名紅衣女的動
靜上。
但許斐英卻不同,自那名書生進門以後,他暗暗觀察對方,內心頗有琢磨:「水煙雲閣,
風景名勝,平常若是風和日麗,常不乏文人雅士,但今兒個天候不佳,現在甚至颳風下起
大雨來,一個尋常書生,無端來此做什麼?就算真有風雨中吟詠的雅興,進了門、見了這
樣多武林人,心頭豈不疑懼?但我見這俊俏相公,進門後挺鎮定的,不但沒有打退堂鼓的
意思,還選了個靠裡面的位置......不知是有心或無意,竟挑選我『飛霜門』來共桌
......」
許婓英坐在這書生的鄰近,感覺對方所流透出的一股氣質,暗暗揣度:「我總覺得,這書
生絕非來品茗賞景的一般文人,而是早就預見,『水煙雲閣』會有諸多武林好手齊聚的場
面,所以才見怪不怪地走進來......所以我想,他也應是個武林人,只是不大出名,所以
我不認識......不過,他確實將自己的氣息掩飾得很好,那種武林中人渾然具有的一種氣
......帶點肅殺的戾氣,被這書生的溫和秀靜,給自然天成地掩蓋過......我幾乎也要相
信,這人只是個文士而已。」
此時卻聽何非孟提醒道:「大哥,那『駝羚山莊』的人,好像蠢蠢欲動,想派人去找那紅
衣女子攀談似的,我們要參與麼?」
許婓英搖頭道:「不過去湊熱鬧,就在旁邊聽聽吧,看能聽到些什模,再做打算。」
飛霜門一行,因此而按兵不動。「駝羚山莊」那方,卻真派了兩個人過去,是「駝鈴四騎
」中的某兩位。
其中一人開口道:「姑娘,我們那桌人多,稍微擠了點,如果姑娘不介意,能否跟妳借幾
張座位?」雖然這個理由有些生硬,但他們也想藉此看看紅衣女的反應。
紅衣女子神色淡然,不怒不驚不笑,簡短答道:「公子請自便吧,我只有一個人,其他座
位都是空的。」
駝羚二騎相望一眼,彼此點了點頭,便極有默契地一同坐下。
方才那借位之人,又再開了口道:「承蒙姑娘恩惠,同意借座,在下二人若不自報身份,
惟恐失禮,敝人是『駝羚山莊』董成錦,旁邊是我三弟杜成海,卻不知曉姑娘......尊姓
大名?」
紅衣女子目視著手中那杯茶水,並未投以對方善意的眼神,卻也沒有拒答,依舊一個簡短
回道:「我姓洪,叫做洪玫瑰,至於門派......我倒沒有。」
由於紅衣女與「駝羚山莊」二人間的對話,並未刻意壓低音量,所以在場門派武者,只要
功力足夠的,勉一凝神聚勁,都聽得到內容字句。
於是何非孟聽至此處,忍不住低聲唸道:「洪玫瑰?穿得一身紅,就自稱是紅玫瑰麼?這
名姓應該不是真的吧?」
許婓英亦輕聲回應道:「紅玫瑰這個名姓,肯定不是真,無門無派呢.....只怕也不是真
......」
何非孟道:「倘若她真是傳聞中,神行尊者的養女,那真可說是無門無派,畢竟尊者神功
自成一家,並未立門設派。」
許婓英道:「但我認為,這紅玫瑰絕不是尊者之女,該怎麼說呢?我總感覺這女子的身上
,有股隱隱的邪氣......與神行尊者予人的觀感有差距......雖然這麼評價,對於一個素
昧平生的人來說太絕斷,但我直覺,這女子來自旁門左道......說不定,是青龍門的,更
說不定,是天翼族的。」言及於此,忽地看向那名書生,問道:「這位兄弟,您的看法呢
?你認為這個紅玫瑰,是哪一門派的?」
那書生忽然被點名,是有些訝異,卻也沒有太驚慌的表情,淺淺一個客氣的笑容,說道:
「青龍門重男輕女,門派中的要角都是男子;天翼族則恰恰相反,母系傳統、女性當政,
門派中的女子數遠多於男,所以這位洪姑娘,是天翼族的可能性較大些。」
許婓英回以一個微笑,說道:「兄弟的學問見識,看來挺不俗......在下『飛霜門』許斐
英,能否請叫閣下尊姓?」
那書生仍是一派溫和秀靜,略帶恭謹答道:「我叫謝雅然,是『春秋文史堂』的。」
第三章:橋斷人亡
何非孟輕呼道:「你是春秋文史堂的?聽說過這組織許久了,還是第一次見到裡頭的成員
。」
許斐英則沉吟著:「春秋文史堂......看來這水舞雲間,今日要出大事了。」
飛霜門幾個資淺的師弟不明就理,紛紛問道:「春秋文史堂是什麼組織?怎地五師兄與三
師兄都知曉,我們這些後生卻沒聽說過?」
何非孟回首看望眾師弟,神色略得意道:「你們聽說過,『春秋風雨錄』麼?」
幾名師弟同時點頭,並由其中一名主動答道:「聽說過,是歷代武林盟主,所傳承珍藏的
一部紀事錄,據說裡面記載著,江湖諸多紛爭事件,不管黑道白道,只要是叫得出名姓的
人物,曾經做過什麼善事惡事,只要具有一定的影響力,都會被『春秋風雨錄』給記上一
筆。」
何非孟目透稱許,接口續道:「你們對『春秋風雨錄』的理解,大致無錯。之所以要輯成
這種紀錄的理由,據知是三代以前,江湖局勢曾經發生一場翻天覆地之局,惡人與善人的
角色,幾夕之間竟顛倒錯置過來,眾人以為的英雄豪傑,竟有不少被舉發是奸惡之輩,原
本一直被視為邪惡象徵的幾個魔頭人物,反而被證明是清白正義的,包括當時被視作「可
怕殺手」的神行尊者在內......所以後來,江湖風波逐漸平靜,待欲建立新秩序時,便有
人提出建議,說這重新洗牌過的武林同盟,必須要有個客觀評估的方式,以確認真正的善
與惡,而不能被表象所誤導......所以『春秋風雨錄』,便是由此而誕生,由一群專責的
人,記錄這江湖間所發生的一切風波糾葛,不論當中牽涉到了誰,這個人所做的事情都會
被詳載於春秋風雨錄裡。」
言及於此,何非孟頓了一頓,看望謝雅然道:「謝先生,我說的這些對不對?如果有什麼
錯誤的地方,你可以立即指正我。」
謝雅然溫文一笑,說道:「何大俠的介紹,十分詳細而清楚,在下沒什麼好指正的。」
「飛霜門」一位師弟又問道:「所以春秋風雨錄,就是一部記載有江湖人善惡事蹟的輯錄
冊?那麼照理來說,它應該要是公正而客觀的吧?可是它既由歷代武林盟主負責保管,那
可如何確保公正?倘若某任盟主有了私心,意欲竄改內容怎麼辦?」
何非孟繼續答道:「春秋風雨錄,雖然由歷代盟主所傳承藏收著,但也只是負責保管而已
,盟主並無權力決定,風雨錄的內容要寫什麼,春秋風雨錄的每一筆記載,都是由一個專
門而獨立的組織所負責謄寫,這個組織的立場必須超然,成員也必須清白,不隸屬於正道
武盟的任何一派,卻又能夠對武盟中的每一門派,起到牽制平衡的作用,若是受到任何人
的脅迫壓力,哪怕是當任盟主來的壓力,可以立即向其他盟派反應,所寫下的每一筆記錄
,也都會提供足夠的證據,經過各盟派代表的確認後,方才輯入風雨錄中......這下你們
應該都猜到了吧,負責謄寫這『春秋風雨錄』的專責組織是誰?
師弟們恍然大悟,異口同聲道:「負責寫『風雨錄』的人,就是『春秋文史堂』麼?也是
這位謝先生所屬的......」
謝雅然微笑答道:「在下正是『春秋文史堂』的一員,也負責寫過『春秋風雨錄』的幾筆
......我們組織的背景淵源,似乎已讓何大俠介紹得挺詳細了,我好像沒什麼能再說的。
」
許斐英本來默默聆聽,此時卻忽然插口道:「或許你可以說說,你今天來的目的?據說春
秋風雨錄的記錄者,所到之處,總免不了有事發生......這所謂的有事發生,就是
.......一定會死幾個人。」言及於此,目光一轉犀利,再道:「謝先生,你說今天水舞
雲間這裡,要死幾個人呢?」
此話說畢,外頭卻有動靜,一道急雷響徹天際,近劈在客棧後方的花圃裡,驚得屋子裡在
場人士,無不心頭動盪。
謝雅然啜飲了一口茶,淡淡然說道:「死幾個人,不是我說了算,得還要看......老天如
何安排。」說此話時,雖無微笑,卻也沒有任何被冒犯的不悅,依舊一派溫文儒雅,悠悠
續道:「如果天亮以前,天梯吊橋不斷的話,或許不會死人......但如果天梯吊橋,在這
幾陣雷鳴驟雨中,崩塌損毀的話,那麼......恐怕得死二十個以上。」
聽得此言,飛霜門所有人,內心均是一悚。
許婓英卻繼續追問著:「橋一斷,便得死二十個以上,為什麼?」
謝雅然的目芒透著精光,答道:「水舞雲間,是一四面環水之孤峰獨崖,對外交通僅有二
路,一是步行可至之天梯吊橋,二則是崖下渡水橫越之搖槳船舟,如此惡劣天候,水象波
濤定極兇險,搭舟渡船絕不可行,所以唯一對外之路,便只剩下天梯而已......一旦天梯
被毀,則水舞雲間對外將完全隔絕,所有人等於被關在一座孤島上,若然有人發起殺戮之
行,則獵物們逃無可逃,一天兩天、朝夕之間,便可以死很多人。」
何非孟搶問道:「話是不錯,但我們聚在這客棧裡的,多是各家高手,豈是敵人想殺就能
殺的?」
謝雅然道:「殺人的多寡,與武力不一定相關,只要精心算計,手無寸鐵、看似柔弱可欺
的人,亦可以殺人無數。」
此話方歇,一道閃電又劈下來,這一回不偏不倚,竟劈在吊橋中段,發出轟然一響,隨之
而來的,則是一陣火光燃竄。
兩個店夥計搶先衝出去,驚聲呼叫道:「橋上失火了,給那雷電一劈,便貌出火花啦!」
客棧中群豪聽聞,又有多人紛紛搶出,目望著那天梯吊橋火光燃起,轉眼變成了四竄的火
舌,蔓延到周纏的繩索與底部一片片木板上,同時間驚呼而起:
「這吊橋支撐不住,肯定要給融斷了!」
「這火勢連雨水都澆不熄,看來沒得救了!」
「橋要垮了,橋要垮了!」
隨即在眾人的呼喊聲中,那天梯吊橋果然斷成兩截,當著眾目睽睽之面,「嘶嗄」數響後
,即應聲而斷裂,中央一部份斷體直墬入下方的深淵急流,頭尾邊端的殘存部份,則各自
垂掛在兩邊的崖壁上。
於是又有許多人同聲喊道:「天梯吊橋已斷,這下子不能走人了!」
何非孟沒有衝出去,卻是瞪大了雙眼,直看望那謝雅然道:「先生你莫非是神機妙算麼?
居然猜測得到,外頭的吊橋會斷?」
許斐英卻冷聲道:「或者這不是猜測?而是計劃的一部份?謝先生,是誰設下此陷阱,要
把我們困在這裡?」
謝雅然搖了搖頭,平靜答道:「春秋文史堂的人,只紀錄事件,卻不干涉事件。」
此時卻見客棧中,那名紅衣女子,亦對外頭變化無動於衷,不急不徐,悠然起身,拿取了
隨身包袱,走向店櫃,向店老闆說道:「看來今兒個......是不可能離開這兒了,我要一
間上等的包廂,過夜用的,最好安靜而不受打擾。」說著自懷中摸出一定銀子,按在櫃上
,看似出手極大方。
那店老闆,本來猶震驚於天梯吊橋斷毀的事,見得紅衣女上前來索房,只得回神過來,向
後方摸索一陣,交給紅衣女一包入住用物,說道:「姑娘的房間,在最末棟的二樓到底,
房門題有『雲仙水』三字......我請夥計帶您過去吧?」
紅衣女子一揮手,說道:「不了,我自己找得到地方,您忙您的吧!」將那遮顏的半片面
紗又掩上,逕自朝另外一邊的出口去,那是聯通後方廊道、可通往住宿區的一個門戶。
眼見那紅衣女有動靜,本是與許斐英同桌的謝雅然,也倏然站起身子,說道:「許大俠、
何大俠,請恕在下失陪了。」隨即亦走向店櫃去,同店老闆要了一個住宿的房間,也往後
方的聯通道去。
何非孟叨唸道:「這小子搞什麼神祕?話才說一半就走了。」
許婓英若有所思,內心湧起各種猜疑:「謝雅然......這個人我之前未聽聞過,他的言語
行跡,確實特異又神祕......不過『春秋文史堂』的人,行事本就是神神祕祕,據說他們
會在江湖恩怨發生的時候,突如其來地出現,又不著痕跡的消失,只負責記錄事件發生的
始末,卻不參與其中......有的時候,甚至連事件的主人翁,都不曉得『春秋文史堂』的
人來過......所以『春秋文史堂』的存在,雖然已有五六十年,卻甚少人熟知他們的底細
,其中成員有誰、又如何做訓練、懂不懂得武功、或如何預見事件的發生......諸如此類
,我們這些外人皆無從得悉。」
思及此處,許斐英眉顏深鎖,再想:「但我感覺得出,這個謝雅然今日到此地,是有專門
盯梢的對象,他似乎在追蹤那個紅衣女......那時我隨口問他,這紅衣女是青龍門或天翼
族的,他回答『是天翼族的可能性較大』,這句話是認真說的麼?倘若他認為,那洪玫瑰
是這一次事件的關鍵,那麼便專心追蹤她就好,為什麼要來與我門派共桌,對我說一些似
藏玄機的話?他好像想跟我暗示些什麼,卻不方便說得太明......究竟是什麼?」
思索之間,窗外的大雨仍然持續著,閃電雷鳴,也間歇有幾道下,不過再無如方才那般接
近震撼者,也沒再破壞「水煙雲閣」周邊的任何建物。
店老闆忙著出來安撫人心,說這天梯吊橋落成四五年來,天災人損的情況也發生過不少遍
,雖然這一次是壞得特別嚴重,但之後絕對有辦法修繕的,只待風雨過境,對岸的人趕來
協助,這修橋一事便有著落了,倘若有人等不及橋修好的時辰,那也另有離開之法,只消
天氣轉晴,懸崖底邊環伺的周流,水象稍平穩了,也可以搖槳乘舟,渡河而去。
此間聚在水煙雲閣的人士,都是在江湖中打滾之人,膽子多不小,所以對於橋斷之事,雖
然訝異,卻也沒如何驚慌,只是原定的行程難免被打亂了,今晚非得在這「水煙雲閣」過
夜不可。
一場風雨,亂了在場各門派的套。
傳聞中「神行尊者」的養女,好像出現了,卻尚未確定其身分。
傳聞中「神行尊者」的繼承者,似乎沒有看到一點兒影子。
傳聞中「天下第一的神功寶典」,也仍是個撲朔迷離的存在。
但不管怎樣,水煙雲閣的對外聯通橋斷了,懸崖下的渡河船舟,也只有天氣轉晴後才能駛
,所以短時之內,這水舞雲間孤崖孤島,看是不會有人再進出了,所以原本集聚於客棧主
棟一樓的各派豪傑人士,陡然間失去了目標、也失去了繼續等待的意義,因為再等下去,
也不會有新人出現了。
於是尚有興致的人們,選擇繼續逗留在主棟一樓,卻轉而飲酒閒話起來。
沒有興致的其他人,則決定早早歇息,先後向店主人要了幾間房,各自退場而去,轉去安
頓接下來夜宿的地方。
飛霜門一行,不算太有興致的,於是在許婓英的帶領下,早早退了場,向店主人要了三間
房,準備休息去了。
一行人於廊道上移進間,何非孟開口向身旁的許斐英道:「大哥,你說那姓謝的預告,今
晚要死二十個人以上,是真的還是假的?」
許斐英道:「不論真假,我們總是要小心為上,所以我才吩咐大家,今兒個回到自己房間
後,門栓必須上妥,並隨時提高警覺,沒事不要在外頭走動,有事則以顧全自己的安全為
優先。」
何非孟又道:「那姓謝的真奇怪,有話幹嘛不明著說?誰要殺人,又有誰會被殺,如果他
都能預見的話,那幹嘛不阻止呢?若是他沒能力組止,好歹也明確地提醒一下,讓我們能
夠事先防範。」
許斐英道:「你別緊張,那姓謝的說話,也未必能盡信的,他連自己的外貌都不坦白了
......」
何非孟問道:「外貌不坦白,那是什麼意思?」
許非英道:「你看不出來,他有稍微易容麼?他的面皮上,薄薄塗了一層粉,白色的粉
......他本身已是個白淨底的斯文臉了,沒道理要再抹白幾分,所以唯一解釋,是他藉此
來遮掩自己容貌中的某些特徵......這薄薄一層粉,雖然無法徹底變異五官,卻能夠遮掩
一些小地方,例如臉上的痣,或者淺淡的疤,我想他是有某些原因,不想日後叫人認出,
所以做了點易容術。」
何非孟道:「說老實話,春秋風雨堂的人,我們也不認識,他易不易容,對我們來說沒差
吧?」
許斐英道:「對於某些通緝犯來說,臉上的小特徵,很是關鍵,那懸賞的海報上,只要有
畫上幾個痣、或幾道疤的人,總是特別好鎖定的目標。」
何非孟問道:「你說那謝雅然,是通緝犯麼?」
許非英搖頭道:「不,我倒不這麼認為,只是我直覺,那謝先生的過去,應該不簡單,看
似江湖中無名的人物,實際上,一定參與過大案子......」
此時卻正好看到,廊道分支端的涼亭裡,一個方才見過的身影,正獨坐於其間。
許斐英神色一揚,說道:「說人人到,三弟,你先帶師弟們去安頓吧,我想再找這位謝雅
然先生,好好地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