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誣罪 7 完美陷害
眾人注目之下,韓濁宜疾言厲色:「你和常居疑勾結,為他謀奪『黑杉令
』,那是你們西旌遺失十多年的至高信物,你還有臉指揮赤派的人?還有臉動
用岐國的兵?」
若說方才那句呼喝僅僅把所有人弄得一愣,這一番說話,令在場的岐國眾
人聽來,則幾乎是字字震撼!
來自忠武軍的岐兵,位階低下、年紀甚輕,自然不知「常居疑」何許人,
亦對失蹤已久的「黑杉令」莫名所以,後半部的話卻是聽懂的,渾不明白:李
大帥的義公子犯了甚麼?怎麼無權下令?而前半部的每一句話,聽在邱述華和
康浩陵二人耳中,則無異於霹靂連響。
康浩陵瞠目不知所對,卻聽背後邱述華喝道:「且慢。」他現身喝令,顯
然不是在阻止韓濁宜發言,而是命令岐兵暫緩動手。
韓濁宜攤開雙臂,稍稍舉起,青筋如浮雕的手臂從大袖中現出,不見半點
發射暗器的機關。「各位,老夫不施暗算,我的親兵也不會妄動,就在這兒把
話說明白。且教諸位瞧清,這南霄門人康浩陵,是怎樣戲弄爾等於股掌之間。」
康浩陵驚怒又混亂,大喝:「你說甚麼?」
韓濁宜曉得時刻關鍵,語音急促:「常居疑要你為他找回黑杉令,把我師
徒的事都告訴了你,是不是?」
康浩陵不由自主,側身回望邱述華,想看邱述華的表情,口中怒道:「我
是見過常居疑老先生,知道了你所有卑鄙行為,可他沒有要我找…找甚麼令牌
!」心下焦切:「要我幫忙找令牌的是江莊主,此事我已發誓不說,直至令牌
歸還義父,方可揭露。可是…韓濁宜怎會知道我見過常老先生?」
韓濁宜又道:「莫要狡辭辯解,你確實在尋覓黑杉令,是也不是?說!」
康浩陵道:「不!」他心中一亂,謊言否認之際,終究微微遲疑。
韓濁宜逮著他這一遲疑,大聲道:「你明明在尋黑杉令,卻為甚麼瞞著李
繼徽?難道不是你聽了常居疑的敘述,心生貪念?李繼徽統領西旌三十年,他
才是黑杉令的舊主!」
岐兵中的副隊正聽這老頭嘮叨不休,不耐煩起來,上頭命令他們捉人,可
沒叫他們聽故事,便道:「有話去鳳翔府大牢裡說。」手一揮,十二人向前聚
攏,正要殺上,邱述華喝止:「慢!」
韓城這邊的眾岐兵事先已得隊正指令,必聽邱述華和康浩陵指揮,只得停
住腳步。
韓濁宜處變未驚,冷冷瞟了那副隊正一眼,仰起頭,向著山石上的邱述華
道:「老夫身在晉王麾下,與岐王對立數十載,我清楚我師弟江就還如何為岐
王創立西旌,將黑杉令帶到李繼徽手中。我雖與師弟敵對,卻也佩服岐王父子
。黑杉令所藏的富強秘密,若是由他父子得去,老夫也認了!」
康浩陵失聲道:「甚麼富強秘密?你,你怎地……」
「翻疑莊」山崖之上,他與江莊主師徒相聚,莊主這麼說過:「常前輩要
找的那枚精鋼片,後來在中原人士之間流轉運用,有個名稱叫『黑杉令』。可
想而知,一直只作令符,枉費了其中積聚財富、製造利器的妙法。現下你明白
這黑杉令對尊君有何助益了?」
當時他亢奮地問:「義父若得了那份妙法,咱們大岐,便可……」
江莊主答道:「大岐若得到黑杉令,那是常前輩所創、最源流的學問,連
韓濁宜也不懂的。如此,岐王與你的義父大人,在亂世便握有極雄厚的本錢。」
——這番對談本該是絕密,何以韓濁宜竟會知曉!
黑杉令的富強秘密,以及自己為義父覓尋黑杉令的行動,連邱述華也不能
透露,正正是怕他去傳報李繼徽,計畫過早揭穿,便恐怕有變。豈料韓濁宜竟
神鬼一般地知道了,更在邱述華及一眾兵士面前公然抖開來。
——不僅知道,還拿來顛倒一番,誣指康浩陵起了貪念,是勾結了常居疑
才要尋找黑杉令。言語分明在誣衊:他為了令牌好處而背叛義父!
康浩陵原已心思紊亂,現下更是難以思考、張口結舌,彷彿被困在一團繭
絲之中。韓濁宜刻意揉亂和扭曲所有線索,將他縛得快將窒息!
他無助地眼望邱述華,喘了兩口氣,向韓濁宜道:「常老先生是好人,沒
有甚麼勾結不勾結的!」
他不可以說自己有或沒有在覓尋黑杉令,也不可以說事實上是江璟叫他去
找黑杉令,只有先辯解看似最明白的部份:常居疑並無與岐國作對的意圖,並
無指使自己甚麼。可是偏偏,他這話一說,將線索纏得更亂,旁人聽來,就像
是他在為背後指使的常居疑脫罪。
邱述華單膝蹲跪於山石上,俯視這一切,鐵青表情也如一塊石頭。韓濁宜
和康浩陵雙方皆不知,他是否被這一番誣衊所打動。
「你貪圖秘密、有心自立,」韓濁宜仍緊咬康浩陵不放,「便想先借赤派
之手滅了老夫,以免老夫和你爭令牌。然後你再背叛靖難節度使和岐王。」
康浩陵緊握劍柄,肩一轉,劍尖指住了韓濁宜。這動作一做,便清醒了幾
分,心想:「須得先將他捉住,刑求審訊之下,他才會說實話。」既如此想,
便大聲說了出來:「邱大哥,這奸敵一派胡言,將他捉回去審訊,他才會老實
——」
韓濁宜搶著道:「你們不想知道老夫如何得知他底細麼?這位邱君…是邱
君罷?你一定想知道。」
邱述華面皮跳了跳,聳起眉毛,適才韓濁宜那一大番話都未能令他有這樣
大的反應。原來韓濁宜這簡單的一句,藏有相當關鍵的訊息:韓濁宜顯然並不
知道「邱述華」這名字,只怕連邱述華在赤派中的權位如何,都不甚瞭然;他
見到眾人聽從邱述華號令,而邱述華又並非軍人,方據此判斷他是赤派的小頭
目。邱述華的姓氏,他顯然是由康浩陵那聲「邱大哥」而判斷。
可是他卻知道「康浩陵」的名字,一個從未加入赤派的普通南霄門弟子!
康浩陵煩亂無已,忘了去追究韓濁宜怎會知道自己是誰。邱述華卻一直惦
記,此刻聽韓濁宜即將吐露,便道:「聽他怎生說。」
康浩陵急道:「邱大哥!」
邱述華搖了搖手:「讓他多說兩句,不妨事。他背後是河水,沒有退路。
」手一揮,便有一名岐兵上前監視兩個筏夫。
韓濁宜笑了笑,在這當口他居然笑得出,笑意牽動嘴角垂下的深長紋路:
「他和使『畫水劍』那人,有極緊密的關係。他曾經受困北霆門『旦夕樓』,
之所以能脫險,正是那人為他劫獄。邱君,旁人不知……」他向身前包圍的眾
岐兵擺一擺手,倒像那些人乃是他的朋友或屬下,「可你一定聽過『畫水劍』
和那個少年——在今年夏天、鳳翔岐王府那回事之後!」
康浩陵滿心迷惘,瞧向邱述華。殷遲使畫水劍劫獄救他,此事不錯,但「
今年夏天鳳翔岐王府那回事」,卻是甚麼說法?難道說的是上官駿受黑衣劍客
挑戰?那跟畫水劍有甚麼干係?又與此時此地這一切有何相干?
未料邱述華避開康浩陵目光,睨著韓濁宜,略偏著頭思索。他大臂微微擺
動,似在猶疑是否舉起。手臂若舉,便是下令捉拿韓濁宜,眾人卻遲遲不見他
舉手。
康浩陵心焦難耐,為甚麼邱大哥不舉手下令?他於此次任務中雖有權指揮
岐兵,但邱述華資歷較長,又是赤派頭目,他便不願搶在邱述華之前下令,一
頓足,便要親身上前。韓濁宜聲明不放毒針,雖不知是否可信,總之先拿下再
說,親兵的陣形也不在他眼裡。
邱述華卻喝道:「且住!方才已擅自出手,現下不可造次。」
康浩陵無奈停步。他沒聽出邱述華這話甚是不善,居然在敵人面前斥責他
,豈不是大損士氣?只急得直催:「邱大哥,莫多考慮了,快將他鎖拿回去,
難道你信了他的胡言?」
邱述華轉過正面,瞪視韓濁宜,道:「你聽說了?」
康浩陵重重悶哼一聲,不知邱述華怎會在這節骨眼糊塗,慢條斯理地和這
奸詐敵人談論?
韓濁宜知道情勢已轉為利於自己,語調便慢了些,好整以暇地道:「老實
跟邱君說罷,老夫和那畫水劍少年有仇,所以對他的黨羽也留心多些。本來麼
,你們赤派無論發生甚麼大事,只要於晉王無害,老夫是不聽不管的。可是那
少年所幹下的案子,卻份外引得老夫注目。他在岐王府幹了驚天大案,岐國不
少人被瞞過,須瞞老夫不到。」
猛然間,他尖聲怪笑,令人聞之逆耳震心,像是連串怪鳥的短嘯:「嘿嘿
,呵呵!那少年和康浩陵是一黨,康浩陵卻來假借你們之手捉拿老夫。邱君瞧
瞧,這下子老夫不成了你們的朋友麼?呵呵呵!」
康浩陵心下不解:「岐王府今夏有甚麼驚天大案?難道我也是被瞞過的人
之一?」
他自然被瞞過了——王渡遇刺,凶手快劍絕厲,李繼徽的衛兵失聲叫出「
畫水劍」,畫水劍又偏偏是當年出走的江璟、殷衡二人均曾習練的劍術。這事
件牽涉太大,一者是大頭目驟亡,二者是與江殷兩個叛徒有隱約相關,李繼徽
一直瞞著康浩陵。但是,邱述華身為支署頭目,豈能不知高層遇刺換人的大事?
韓濁宜揭發康浩陵和刺殺王渡的凶手互相熟識,絕不是誣陷,康浩陵自己
也萬難辯解。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