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誣罪 6 渡口喋血
親兵立時警覺,岐兵仍在二十步之外,他們胸前刀光已亮。岐兵衝到十步
外時,親兵已排出陣形,兩行拒敵,中間數人持刀將韓濁宜密密護住,拔腿就
向河中登筏之處急奔。若非顧慮韓濁宜年老力衰、奔行不快,當岐兵衝至時,
韓濁宜便會登上羊皮筏子了!
轉瞬間,雙方已交上了手。相隔雖遠、地方雖廣闊,依稀仍可聽見風聲中
夾雜著鏗鏘撞擊。河灘上驚慌行人的呼叫更是清晰,絕非錯覺。
卻見護送韓濁宜登筏的幾個親兵,一前一後,默契極好地一搭手,將韓濁
宜扛上了眾人手臂,彷如用手臂搭成一乘兜子。這下不再顧慮韓濁宜腳步,就
這麼抬著他,橫裡衝出了戰圍,如一枝箭射向河邊,轉眼間已安安穩穩地坐在
筏上。
這批親兵雖非甚麼武功好手,卻是臨危應變的傑出人才,腳步亦是快捷異
常。方才一遇埋伏,陣形發動極快,亦顯然是長年的精良訓練所得。韓濁宜數
十年來,微服行走於亂世,身邊果然無一個是庸才。
二名親兵分別攔住兩個奔逃的筏夫,揮刀將他們迫回渡口。筏夫在刀光威
脅之下,慌慌張張地上了筏子。一旁埋伏的赤派人手,並在此刻躍出!
康浩陵關切過度,不自覺撐起上身。邱述華忙將他按低:「不可露了痕跡
。要是對面截不住,這邊要等到他們渡河上岸,才可出手。你說要活捉,咱們
便不能逼得他們死在河中。」
康浩陵當即伏回,道:「是,要活捉,馳送鳳翔讓岐王和義父處置,更要
逼他招供:為晉王煉鋼製藥的處所在哪裡?」
韓濁宜一旦開始渡河,岐兵便完全無謂與他的親兵再作纏鬥,便是將親兵
殺光,亦無用處。岐兵隊正深知這道理,然而一上來失了先機,萬料不到韓濁
宜的親兵還有陣形變化,居然搶在最先時刻,將主公送上羊皮筏子。眼下只有
靠赤派的人手,首先將韓濁宜從筏上揪下來。
隊正呼喝兵卒,擺脫韓濁宜的親兵,向河邊趕去。眾親兵捨命拖纏,不讓
他們移往河邊。人一拚命便極難對付,要脫身唯有殺人一途,但見河灘血花四
濺,已有三名韓濁宜的親兵被劈死。殺人的岐兵並無損傷,騰出了空檔,立即
衝向河邊支援。
筏夫在親兵的催迫之中,把筏子急划離岸,筏子即順流斜斜漂出。卻見岸
邊水花飛起,三名赤派人手毫不猶疑,涉水去追。這時韓濁宜手一推,護衛在
他身前的親兵伏低身子,韓濁宜悠閒地盤膝筏上,朝岸邊做了一個甚麼動作。
陡然間,赤派的三人之中,有兩個向後便跌,跌入水中,再不見起身,似
已身亡。
剩下的一人身形頓了一頓,左右望著淹沒河水中的同僚,似乎也被驚呆,
接著鍥而不捨地向前奔。韓濁宜又是一舉手,那赤派之人隨即跌倒,他身後趕
上來的兩個岐兵接住了他,那人身子軟垂,很快從岐兵手中摔落。岐兵長刀舞
得異樣地急,似在試圖抵擋暗器箭矢。
韓濁宜身子後傾,親兵再度掩護他身前。這次康浩陵和邱述華均看得清楚
,兩名親兵手中突然各自變出一張小弩,正涉入河水的岐兵急速舞刀,箭枝卻
穿過了刀身的縫隙,將他們射斃!
邱述華喃喃道:「他用甚麼法子殺我手下的?」
康浩陵見韓濁宜舉手間連斃赤派三人,亦是憤恨又費解,猛地靈光一閃,
在粗礪的山石上一拍:「毒針!」
——成都府外,他手臂中了文玄緒一針,當場無法抬起,而後一日日越來
越麻,全賴殷遲上天留門索回解藥,否則早已殘廢。
那是常居疑「冰浸沙」麻針的變種,康浩陵和司倚真親身領教過「冰浸沙
」和「煙嵐靄」二大麻針的威力。常居疑研製多種麻針與毒針,那些針兒若非
本身有疾病療效,便是有助於外科手術之進行,均是效用奇詭、卻於人有益的
,正符合他超智怪傑的身份。
常居疑曾向康司二人表示,對天留門現今的藥毒之術極為不屑,天留門在
韓濁宜的主持下,只會造出害人的毒針。既然文玄緒有中人立麻的毒針,韓濁
宜當然便會有中人立斃的毒針毒箭。
毫無來由地,康浩陵眼前忽地晃過一個極可怖的景象:
那是五官豔媚、卻已僵癱的一個美人屍骸,七孔流著黑血,披散的烏髮間
亦滲出黑血,是「閑花館」的阿七。她來跟自己接頭的途上,不知遭了甚麼暗
算,好好地說著話,驟然倒斃。此事在康浩陵看來,純然是神秘難解的謎案,
只推測是天留門派人下手,一向和天留門的秘技沒有明確關係……
不,關係是極之明確的。只是康浩陵以往不曾領悟罷了。
——「為甚麼在這刻偏偏想起這事?是了,阿七便是死在天留門某種毒針
之下的。」康浩陵心中一寒。
此時對岸的岐兵再阻止不了韓濁宜渡河,只能將岸上的親兵活捉,架上刀
押住。韓濁宜親兵所持小弩厲害之極,力道遠大,大約也是他的器械發明。不
知是親兵神射,又或者弩上有甚麼助於瞄準的裝設,只見筏上親兵輕而易舉地
一架弩、一發射,竟又射倒了三名岐兵。敵方以少對多,不但有辦法傷人,箭
枝更在那三名犧牲的岐兵身上,透體而出!
隊正勒住部眾,退離小弩可及之地,同時筏子已去遠,弩箭便不足為懼。
隊正揮旗收兵,旗語暗藏別種訊息,乃是在向這方打急信號。康浩陵看了邱述
華一眼,邱述華道:「換咱們這邊了。」
對岸渡口的途人早縮得老遠,頃刻間河岸恢復平靜,剩了幾條屍首。隊正
命人將活捉到的韓濁宜親兵押走,將五名弟兄收屍。赤派之人的屍首仍浸在河
中,不多時即被濁黃的流水掩埋,向下游漂遠。
峽谷之間,茫茫蒼天黃河,此刻唯一最有生機的事物,竟是載著韓濁宜和
親兵的二艘羊皮筏子,正向這岸橫渡而來!
西旌之人殉職,屍骨極少獲得收殮,至於還鄉入土,更是絕無可能。一入
西旌,性命不是自己的,就連軀體也變了草芥。康浩陵在高處望著赤派屍首消
失河中,又再憶起衛尚仁等人的遺容,陡地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義父
不讓我進西旌赤派,除了不願我蹈險,也是不願我成為西旌數不清的無名屍首
之一罷?」
那麼義父對赤派的人,是甚麼樣的心思呢?青派從事暗殺,任務更險,從
前青派未出走時,義父對他們又是怎樣的心思呢?
接近恍惚之際,手臂突然被邱述華握了一下:「到了!」
康浩陵一凜回神,筏子已靠了岸,筏上之人一個個跳上陸地。居中一個黑
冠黃面的老翁,由兩名喬裝為平民的親兵伸手接到岸上,鳥喙高額、面色陰寒
,正是在魏州探子繪圖中所見的韓濁宜。便是不曾看過肖像,見了老翁那怪奧
氣質、驕狂派頭,也必能認出。
赤影乍動,康浩陵倏地閃身下石,向韓濁宜撲擊!
依照原議,截捕韓濁宜及其親兵均由岐兵出手,康浩陵與邱述華居後監控
,盡量不動。但方才見了韓濁宜殺人於無形的毒針之技,康浩陵方知,這個武
藝最差的老翁,才是最具殺傷之力的。親兵尚且需要拔刀、架弩,韓濁宜那些
毒針只消沾了人體,立時取命。
康浩陵心意已決:不能令己方人手再有死亡。這趟追捕全出於他獨斷的主
張,已經犧牲了三名赤派之人和五個兵卒,現下他必須仗劍擋在手無盾牌的岐
兵之前。
撲擊途中,他全不知毒針會不會向自己射來、自己會不會莫名斃命,只全
心寄望,「迴空訣」對外界微力之感應能為自己擋住毒針。
眼見韓濁宜的身形急速接近,兩旁親兵搶上,他「山奔劍」接「電驅刀」
,兩招連動揮出,兩名親兵肩頭中劍,向外踉蹌而走。
他劍刃由橫轉直,劍身上驟地「叮」一聲,日光之下,一道細微的紫色光
芒在空中彈起,閃耀著飄開,康浩陵雙腳已踏到河灘。他剛剛避過了一枚毒針!
他使動刀劍互轉時,劍上附滿「迴空訣」的「元勁」,連他自己亦不甚了
了,是那靈活遊走的元勁救了他!
在世間絕毒的暗器下死裡逃生,縱是他膽氣甚豪,也不由得大感驚悚,明
明到了韓濁宜身前,竟未能立刻遞劍。邱述華在高處大叫:「小康退後,當心
他放針。」他武功不夠,便看不出康浩陵剛剛才避過一枚毒針。
便在此時,訓練有素的親兵陣形已然又動,掩住了韓濁宜。韓濁宜退開幾
步,背向河水,無視兩旁岐兵展開的扇形包圍,突然尖聲呼喝:「康浩陵,你
憑甚麼調岐兵來抓我?」
當此緊急關頭,無論韓濁宜叫喊甚麼,叫救命也好、污言咒詛也好,邱述
華、康浩陵及一眾岐兵本來都不會有任何猶豫,可是他呼的是康浩陵的全名,
接著是匪夷所思的一句質問,就這樣把眾人都呼喝得愣呆了!
康浩陵全神貫注提防毒針,一個字也不敢回,心中極之惘然:「他怎會知
道我是誰?我這名字怎會傳入他耳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