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受審 1 奇械脫身
霎時間，康浩陵猶似陷入一座廣無邊際的沼澤，韓濁宜所說的每一句話，
都是將他雙腿向下拖得更深的泥漿。他原指望，邱述華對他平日的信任關照能
成為拉他出泥沼的樹枝，卻見邱述華慢慢站起了身，絲毫沒有在岐兵面前替他
辯解的意思。
康浩陵亢聲道：「邱大哥，我當真半點不知他在說甚麼。好，待我抓了這
奸賊，我們三人在義父面前對質。」
「質」字一出，馳星劍的「山奔劍」如山石鬆落，起初輕巧，繼而聲勢突
漲，向韓濁宜一行人砸至！
兩個親兵忙架弩於肩，卻被他乘著劍勢的左掌推開。這一推想也未想，輕
描淡寫，卻是「迴空訣」掃除障礙物的勁力，「磁進」之力將兩張小弩和兩個
親兵震得四散飛出！
劍刃瞬間已掠至韓濁宜斜前方，相去只餘一尺，便能將這奸人橫胸割傷。
韓濁宜枯老的身子被他的磁進之力所逼，腰一軟，氣息不調，「喀」一聲咳了
出來。咳聲之中，猛地向後翻倒，竟避得恰在時機！
康浩陵一劍斬了個空，大出意外，原來那並非韓濁宜武藝突進，乃是一個
親兵蹲身躍了過來，撲身拖倒韓濁宜。那一招「山奔劍」附著「磁進」之力的
餘力未消，二人趁勢跌出，也不顧姿態狼狽可笑，碌碌滾地。那親兵不但忠心
，腦子更動得十分快；康浩陵這一劍，劍術名家也未必可順利化解，殷遲大概
只能以快劍與他對攻，誰知竟叫那親兵避開了。
但見眾人淌著泥水逃到筏上。親兵忙穩住筏子，手忙腳亂向下游猛划。康
浩陵一劍呼地刺出，再次落空，兩艘筏子各自盪了開去。
他眼角一瞥，只見河灘上的岐兵看住了兩個筏夫，只管袖手旁觀。他不通
水性，一時受困河邊，向岐兵喝道：「愣著做甚？有沒有會水的，上來！」
眾岐兵見了他方才一劍的身手，不自禁地心生崇敬，被他一喝，不由自主
紛紛把刀一舉、向前便奔。萬料不到，邱述華竟爾出聲喝止：「由他們去！」
他在此事的位階高於康浩陵，眾岐兵不敢造次，只好停步。
康浩陵按捺心中急氣，這時也無暇去和邱述華理論，看準韓濁宜沒有筏夫
必逃不遠，足尖一點，踴身縱向筏上，打算弄翻筏子，在淺水作戰，終須將韓
濁宜揪回岸上。
他剛剛躍入半空，驀地裡怪事發生，潑喇喇一片水花猛然在身前激起，將
他打了個一頭一臉。他身已躍高，又不見韓濁宜一行人刻意潑水，這水花卻是
從何而來？
康浩陵被水一潑，身軀自然而然縮轉，他輕功平常，這一縮之下，身不由
己便落下了地，然後他看見了最離奇的景況：只在瞬眼之間，二艘筏子像是附
著了甚麼神靈，突變飛速，向下游疾衝，就像兩條水面的飛魚！
要知此處河水開闊平靜，已不是上游「鯉魚躍龍門」處的澎湃，船筏不可
能走得如此之速！
康浩陵震呆當場，眾岐兵亦駭然而呼，邱述華啞聲驚叫：「這，這是甚麼
……」只見筏子以絕難想像的快速，不斷向下游推進，筏子後端兩邊，仍是潑
喇喇、潑喇喇地濺著水花，一圈又一圈，猶如兩艘筏尾裝了四架小水車——
當時世間，絕無如此快捷噴射的船筏。莫說中土，便是書籍記載之中，東
西兩方極遠極遠的國度，任何運送之具亦不曾有如斯神速者。除非到達了神仙
國邦，有天馬、天舟等物……
可是，這是凡塵俗世，是最平常不過的大河渡口，幾千百人日日渡河，韓
濁宜乘搭的，是自古已有的人力筏子！
康浩陵震呆只得極短時間，他堅決要捉住韓濁宜，立即沿著岸邊奮起直追
，無論那一干人是否突有神靈附體，也要抓到了再說。可是兩艘筏子去如箭矢
，已射出老遠，一路順風下游，將邁腿飛奔的康浩陵越拋越後。若非康浩陵以
迴空訣運勁之法在河灘上縱躍，早已被拋得更遠了。
十尺、二十尺……筏子載著韓濁宜狂傲的笑聲，終於將康浩陵握著長劍的
身影扔在河灘上。在他快要看不清筏子去向之前，他看見了筏尾的玄機。
筏子底下的鼓脹羊皮之間，有人，還有小水車般的槳片，兩艘筏尾各有四
個穿魚皮水靠之人，肩頂筏子，不知如何將筏子固定於身，手中持著一具不知
甚麼器械。這八人水性極精，一邊游水前進，一邊不停手地搖撥著那器械，如
操作一座小石磨，水車槳片便不停歇地轉動，轉動之速超出各人手上功夫不只
數倍，使人眼花也瞧不清，因此推動河水事半功倍。
——是那器械帶動槳片，將筏子飛速推前的。有了那器械，一艘筏子等於
配了兩個木造的假筏夫，划槳之速超越世間所有人力，並且永不疲累！
那些現身支援的人是誰？水性如此之好？由此看來，韓濁宜高談闊論、誣
衊康浩陵圖謀不軌，除了使離間計，亦是為了等待埋伏在水下的幫手，讓他們
悄悄游近、在筏子做手腳。這些機關方才是沒有的，是韓濁宜安排在渡口這岸
接應的，否則渡河之時，也不必與岐兵和赤派人手在對岸苦戰了。
康浩陵不知，十七年前、北霆門後山之巔，天留門人曾破湖而出，事前在
湖底長時潛伏，事後又由湖底潛行而去，靠的也是天留門獨門器械。與今日推
進皮筏的器械，道理不同，卻是各有千秋。這次任務邱述華加調人手，即為了
提防韓濁宜的器械，卻因不明器械詳情，恰正令到好幾人犧牲在弩箭和毒針之
下。接著，最駭人聽聞的器械出現，這器械並非武器，乃是助人神怪般脫身的
奇具。
天留門的器械之學，由常居疑鑽研水、土、金、木之性而來，又由韓濁宜
及一批高手匠人續以發揚，自從戰國墨家式微，千百年來，在器械機關之學利
用最深、最絕的，便要數天留門為第一。
地底城中所藏的，絕不僅有一批只懂下毒的邪派！
康浩陵提劍回顧，身後遠遠地站著十二名岐兵，邱述華已走到河灘上，正
定定站著，招手命他回去。在他攻敵、追趕時，兵士一直有喝采之聲，這時才
漸停歇，仍有人大叫：「康公子真好身手！」
喝采聲雖響，他卻陡地覺到說不出的孤獨。敵人已逃脫，留下來的本來都
是自己人，可他將方才情景稍作回憶，便醒悟：「邱大哥對我已然生疑。」他
明明問心無愧，竟不知該如何回去面對邱述華。
西旌是非同尋常的組織，赤派之人時時刻刻均和陰謀詭計相處，若非破解
敵人的詭計，便是布置陰謀去對付敵人，對於狡詐反覆之事最是敏感，寧信其
有，不信其無——而康浩陵很清楚，領導西旌三十載的義父，更是如此！邱述
華定會將今日渡口之事向上呈報，自己怎麼洗刷冤枉？
「必須抓到韓濁宜，逼他與我對質。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今日抓他不
到，我便上天留門去等。殷遲知道天留門的所在，我去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