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勘源 9 險境群襲
此處離開斷霞源頭的深潭已遠,韓濁宜與馮宿雪皆無法得知此間動靜,為
免引發眾人不可測的舉動,司倚真表情不敢現出異樣,緩緩打量四人,確定他
們劍未出鞘。
她審視一圈,略定了些,便道:「各位太客氣了,馮門主既說請二人帶我
下山,小妹何敢勞煩這麼多位?」
灰衣人一聲不答。略一僵持,驟地雪光大閃、四劍出鞘,齊向中央指出!
司倚真的心念甚至來不及轉半轉,腦中空白,右手急速一迴,北霆門彎刀
已出鞘一半。四劍指住她後便凝在空中,四人各距她十尺開外,並未進襲。她
刀便也暫不拔出,沉聲連問三句:「各位有何見教?可是我方才有甚麼得罪?
韓前輩怎生說的?」
她於緊急之間,問起韓濁宜而不是馮宿雪,只因馮宿雪與她不過見了一面
,態度雖稱和善,那也是看在冷雲痴的面子,腹中心思可就極難揣測;而韓濁
宜與她已有兩面之緣,此番相偕上山,在山中監工一日一夜,談了許多話,能
覺察到那奸雄對自己微有惜才之意。況且與北霆門合作起事是由韓濁宜一人主
導,天留門僅作支援,韓濁宜萬無殺害北霆門信使的理由。
「韓公啥也沒說。」站在東北方位、司倚真左前方的灰衣人道,「妳卻當
著門主之面干預本門機密大事,好大膽子!」
司倚真道:「原來是為此見怪。我願返回潭邊,再次向馮門主、秦師傅及
各位鄭重賠罪。」說著慢慢鬆開刀柄,垂下右手。
那人道:「不需妳假惺惺!在這兒教訓妳一頓,不必驚動門主!」
司倚真微怔,還在思索這話是何意,四枚劍尖已暴起衝前!
正宗「畫水劍」的攻擊,尋常武人要擋一劍也難,況乎四劍?況乎徹底不
知四人的造詣至何境界?北霆門制刀堪堪出鞘,四人身法如鬼影欺近,劍尖的
寒風已分別遞向司倚真的前額、後頸、左右雙肩,相去不逾二尺!
「嚓嚓嚓嚓」四聲,彎刀刀光裹住司倚真頭頸要害,倏忽急轉,刀背已與
四劍相擦一下。刀身較沉、以厚打薄,將四劍微微盪開,司倚真當即矮身竄走。
此刻事態無比危急,她竄出之時,根本無法設想能否脫身,或是那四道刀
鋒會否在自己後頸及肩頭輕輕一帶、劃斷血管和筋脈?她只有拚了平生氣力去
閃竄,倘若稍稍將自己的身法與天留門人相比,當場便會氣餒——就在今晨,
她才為了天留門人的輕功而目眩。
又一陣山風颳來,司倚真已站在圈外,毫髮無損,迅即轉身正面朝向四人
,暗地調和氣息。多虧「列霧刀」的特性,輕功雖非所長,但刀招幻變、如雲
如霧,身法的配合亦十分巧妙。這便是源於上代的「旦夕篇」,厚重的刀法挾
有劍術之輕靈。
司倚真也知此理,暗叫僥倖:「倘若我練了別種刀法,剛剛那一式抵擋四
方、閃身出外,絕難不帶傷。」
四名灰衣人在她身前站成前二後二之形,悻然瞪視。前方二人同聲叫道:
「別走!」同時揮劍衝上,雙劍一左一右,分向她雙肩斜削而至。
這兩劍是一招劍法對稱使出,二人中間猶如擱了一面鏡子,搭檔互為倒影
。兩人步法直截,明明見他們正大光明地邁步,司倚真眼目微微一瞬,二人欺
近之速,竟仍有若妖魅。兩道劍鋒陡地已迫到她雙肩外半尺,而她尚來不及使
動肩臂,彎刀便是稍稍提起亦已不及!
千鈞一髮之際,司倚真飄身倒縱,被逼得再次押上一身氣力,去和天留門
人拚輕功!
如此比拚,絕無勝算,自己雙臂轉眼便會給卸了下來。所幸她驚避之時,
自幼苦練的「迴空訣」不由自主發動,「元勁」感應到兩邊劍勢,將彎刀自然
而然帶了起來。
「嚓嚓」之聲再度響起,刀劍各自相交,再度盪走敵人長劍。
這一回,彎刀是以她自己也不懂的方式旋了個半圈,全賴「元勁」感應催
發了腕、臂、腰脅三處的「轉勁」,在她心中茫然之間,帶得她右手旋刀盪劍
,又令她身軀潛能爆發,在絕無可能之下,猛然再倒縱出三步之遠。
她正覺察以「迴空訣」使「列霧刀」的奇用,身前風息發出嘶嘶聲響,原
站於同門後方的另二名灰衣人,趁著前方雙劍被盪開的空隙,突出兩把劍尖,
激速刺來,這兩刺竟瞄準了她心胸與小腹。
「他們要置我於死地!」司倚真腦中閃過電光般的恐怖之念。「甚麼『教
訓一頓』?他們要殺我!」
生死一線之際,一名武人最無須思索的直接反應,便是使出習練最久最深
的武功。司倚真方才已不由自主激發了隱藏的「迴空訣」勁力,她剛剛才聽韓
濁宜說了陷害康浩陵的經過,韓濁宜的最重一擊,乃是康浩陵的迴空訣被天留
門人認出,坐實了與西旌叛徒勾結的罪名,她若有餘力思考,定會抑制自己的
迴空訣。然而死劫在前,如何思考?如何抑制?
盪開了先頭那兩劍,她才醒悟:「不,不可以運『迴空訣』!」孰料立時
又有兩劍刺來。
她身子微側,揮起彎刀,這仍是「元勁」感應之下的自然應變,但她奮力
隱藏隨之而起的另一股「磁退」之力。「磁退」原是將這兩劍直刺帶偏的最佳
解救之法,她卻不敢再用。左手偏不聽使喚,已觸到衣袋口,想抽出師門所傳
的伸縮棍棒……
「不,棍法更不能用!」她脊心一陣悚然,硬生生握住了左拳,不讓自己
去取袋中短棍。「師父本師的『岳陽門四十二路棍法』雖已在江湖上絕跡,卻
仍是師父的身份標記。師父的身份,如非經他親自允可,在任何時刻也不能洩
漏,哪怕要我冒死亡的風險!」
「天下之大、命運之怪誕,萬萬無可逆料。康大哥在極巧合的狀況中,被
一個不知名的天留門人識破了以『迴空訣』使『刀劍互轉』,便是一個可怕的
例證。」
她左拳擦過衣袋口,隨即放開,提至胸腹之間,回復了使刀之人空手輔刀
的標準掌形。便在這極微極微的一個猶疑之間,左右劍尖已迫近中門。
她變招靈敏之極,「列霧刀」的一招「斷籐驚鴉」,反手斜劈,一口氣將
刺來的左劍格開,順勢橫劃,斬向右邊那人的手腕。那灰衣人身法如驚鴻般飛
開,另一人隨之揮劍護持。
司倚真趁機奮力向後騰躍,與四人距離稍稍拉遠。四人無法對她恢復包圍
,仍舊站成前二後二的錯落方形。
她不能取出短棍的理由還有一個——「棒兒一經伸長,我必將不受自控地
使出師父傳的殘本『畫水劍』。但凡有一招殘本畫水劍招,只要一招,在天留
門人眼皮底下使出,我此生再無望活著走出這山了!」
她所學甚雜,師父江璟傳與她的內勁修練法是「迴空訣」,劍術有殘本「
畫水劍」,棍法有足本「岳陽四十二路棍法」,拜入北霆門潛伏,又學了二年
多的「列霧刀」。當世武林的頂尖武技,除了南霄門的「馳星劍」,她皆已窺
其門徑;當中又以「迴空訣」最是運發潛能的根本。
然而,身當這莫名其妙性命受脅的一刻,她能使出的唯有「列霧刀」,是
她習練時日最短的一門武功。她不過是一個「衍支」弟子,學到的列霧刀法能
有若干?
——不,這是外表,實則她刀鋒另有玄機。
那四人仍以站在東北角的一人為首,「咦」了一聲,陰森森地道:「『列
霧刀』雖強,妳若不是靠了持刀的便宜,能討多少好去?」
司倚真黑白分明的眼眸望定了四人中間,秀眉微揚。對方這句可是違心之
論了,她方才倚仗的,可不是刀身沉重的便宜,那一招「斷籐驚鴉」,並非一
般衍支弟子可獲傳授的,那是奧支弟子才准習練的「電驅刀」,模擬電光斷籐
的勢子,專為對付手持兵刃的多名敵人,此招一落,敵人的兵刃即便不被打飛
,亦將如驚鴉般紛紛盪起。
司倚真這一招之所以使得好,一半是她在練武場時,暗中留意奧支弟子的
刀招,另一半竟是康浩陵之功。這一年中,康浩陵與她在北霆門附近密會、切
磋迴空訣,自然少不免在她面前使了好些「旦夕篇」遺意的刀劍互轉。康浩陵
由心自通的「電驅刀」,連黎紹之亦所難當,要從旁點撥司倚真練幾招「電驅
刀」,又有何難?
她在北霆門假裝武學資質低劣,絕不輕鬆,多少次險遭懷疑。歷次升級考
校,全賴她靈活機變,與「師兄姐」對招時徹底隱瞞刀法造詣,方能騙過冷雲
痴、黎紹之及一眾奧支門人的精細眼光,始終落敗,怎麼也升不上奧支之列。
她扮作不耐勞苦的嬌嬌女,時時返家省親,目的除了向師父報告在北霆門
之所見,便是學多幾招隱藏武功的法子。江璟以極高武功與智計與她過招,奇
招、險招百出,逼她使出師傳武技與較高的列霧刀,訓練得她在緊迫情況之中
,武功運用亦能收放自如。
一次次的考驗,不單幫司倚真瞞過了北霆門,終於今日還助她瞞過了天留
門。
「當真再也想不到,以我所學之雜,有一日會需要以學得最淺的『列霧刀
』保命。」
此一念頭堪堪升起,站於前位的二名灰衣人陡地向兩旁搶步竄出,竟要以
罕有匹敵的輕功,迅速包抄至司倚真兩側。
這一竄,司倚真便無法同時望向兩側防守,眼前不免微微一眩。後位二人
趁司倚真的目光被那二人帶開,輕功後發先至,立即搶至空出的前位,又是兩
劍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