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勘源 5 矛盾激化
老秦一聽這命令,登時呆了,卻還記得揮手止住身後奔向深潭之人。那些
人對韓濁宜言聽計從已慣,竟忘了顧惜性命。老秦慢慢走向兜子,嚴肅地發出
諫言:「不能下潭。」
韓濁宜冷冷地說:「關鍵之物便在潭底,我所料絕無岔差。下去。」
老秦道:「不行!依老秦說,咱們待門主來到,向她稟明經過,然後一同
回城商討,盤點城中器械,看看有甚麼可幫助咱們打撈。」
韓濁宜仍是一臉冷傲之色,由左至右地掃視一遍灰衣門人,目光定回老秦
面上。「那關鍵之物近一年來置放於潭中,絲毫不受活水所動,可見若非固著
潭底地面,便是極其沉重,你道那麼好從岸上打撈?一來一往,還要費多少辰
光?」
老秦張大口,道:「這…這…咱們速去速回也就是了。」
韓濁宜戟指向著老秦:「你們護持源頭禁地有失,致使敵人潛入、在此作
祟,敵人多半還回來檢查過,如入無人之境。現下你又說要回城商討,還不是
又給敵人潛入的機會?」
他抬出「護持源頭有失」的大罪名,老秦瞠目結舌,那五名「闢達司」門
人跪在地下,更是瑟瑟發抖。韓濁宜氣勢更盛,沉喝一聲:「下去尋那物事!
不管它有多大、多少部件,都將它鑿壞了抬上來!」
隨著他喝聲一落,戰慄不已的眾灰衣人如同扯線木偶被絲線拉動一般,想
也不想,紛紛奔至潭邊,快手快腳穿上事先預備的水靠、戴上頭盔,互相在同
門腰間綁縛皮帶。老秦想呼叫阻止,卻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但聽得水聲呼喇,已有兩人頭上腳下、直直縋入了幽潭,腰間皮帶另一頭
持在岸上之人手中。那二人轉瞬間已讓血色潭水浸到了腰部!
這是世間酷毒無倫的潭水。
殷遲受「浸洗」之刑時,池水剛生異變,已足以令他於片刻之間,發生斷
霞毒過量的悽慘症狀。今時今日的斷霞池源,除了原有的天然異變,更被常居
疑以紅漆大柵激發毒性。那兩名灰衣人,縱然穿戴了護身服裝,其踴躍下潭的
行徑,依然如同甘願領受「浸洗」酷刑。
天留門中,任一名普通門人均有足以令外界驚詫的武功和雜學,卻在積年
養成的奴性驅使下,甘願身入毒潭!
突然間,眾人身後的山道口傳來一聲清叱:「叫他們上岸!」
司倚真心中一凜,鼻端嗅到一陣濃豔醉人的香氣,身邊風息乍動,一襲黑
色輕煙掠過身畔。她眨了眨眼,才看清是一個身披黑色綾衣繡裙的高大女子飄
入眾人圈子,站到了韓濁宜的兜子和五名「闢達司」門人之間。身形已凝立,
秀髮猶在山風中飛揚。
當時之世,無論男女披頭散髮均是有失體統之事,即使武林兒女亦少有例
外。那名女子卻聽任一頭微捲的褐色秀髮披垂上身,光澤流動,有若飛瀑。幽
潭上方的瀑布,在那頭長髮之前亦顯失色,皆因少了一陣教人上癮的香氣。
那女子負手而立,昂起下顎。司倚真雖同為女子,在那樣的香氣之中,望
著那如煙似霧的眼波,想起那柔若無骨的身子剛剛擦身而過,竟也心中微蕩……
而那女子的一身輕功,更是驚才絕豔。司倚真鎮定心神,便即領悟:「天
留門主馮宿雪!是她教殷遲畫水劍術和輕功的。她礙於身為女人,身法的矯健
力度不及殷遲,但是功力更純。」她被馮宿雪現身的姿態震懾,一時倒未想起
這女人有常居疑的血統。「大地鼠仙」雖已百歲,猶甚英俊,外孫女的容貌自
然也不會差。
韓濁宜道:「馮門主,妳來啦。我跟妳說,敵人一來熟悉池水之性,二來
熟悉如何避過後山巡防,能把一大群工匠神不知鬼不覺運入天留門的禁地。他
衝著我們來,定擅長剋制天留門。他在潭底做的手腳,定然極為棘手,必須盡
早除去才好。」他到底敬馮宿雪是一門之主,還願意向她稍稍解說。可那語氣
就像是長輩哄著晚輩,一點兒也沒有真正的禮敬之意。
馮宿雪朝司倚真瞟了一眼。司倚真晶澈的少女眼神與那風情萬種的眼波一
碰,不自禁臉上一紅,想別開目光,自己也不知為甚麼。
馮宿雪不去理她,隨向韓濁宜拱手為禮:「小女子當然也心焦得很,急於
查出敵人在源頭做何手腳。然而下潭一事,攸關我門人性命,小女子身為門主
,不敢不從長計議。」不等韓濁宜有何話說,揮手又下令:「拉他們上來!」
未料她兩度令下,潭邊手持腰繩及器械待命的門人竟動也不動,依然由得
那兩人浸在潭中尋覓。老秦道:「傻著幹甚麼?快拉人呀!」那幾個門人木然
望向韓濁宜。韓公與門主有所爭執,他們未得韓公首肯,竟不敢聽從門主之令。
韓濁宜道:「發現源頭的消息午前便報回城裡了,馮門主這時方至,也還
不遲。老夫有話要說,妳來得正好——」
馮宿雪衣袖一振,竟爾打斷韓濁宜的話聲,道:「我此時方至,是因城中
有七名臥病門人於今日悉數斃命,事出緊急,我分不開身!」
老秦驚愕抬頭,面色沉痛,喃喃:「不,不…怎麼能呢…我還沒找到解方
,我還沒……」
韓濁宜在馮宿雪跟前威風八面,他看著馮宿雪長大,一直不將她放在眼內
,他隱約也知馮宿雪養有諸多男寵,更認定她只知享樂、難成大器。猛地被這
女子打岔,當真前所未有,愣了一愣,才道:「原來是前幾日中了毒的七人,
可惜,可惜。他們雖不是我的手下,老夫願出錢為他們斂葬。那麼潭水異變之
烈,更可見得,查找真相更加刻不容緩,門主還要阻止下潭探勘麼?」
司倚真心道:「好不要臉,就這樣,他也能硬轉話頭,辯護自己的倒行逆
施。人家地鼠仙學識極高,明知裝設大柵的工序不會令工匠中毒,尚且步步為
營。地鼠仙雖說乖戾了些,但師生二人的品行,實有雲泥之別。」
馮宿雪道:「查找真相,由學問通神的韓先生主持;保護天留門人性命,
卻是小女子的責任。」言下之意,我不管你用甚麼方法探勘潭底,總之不許再
以我的門人作犧牲。
韓濁宜嘴角一挑,從兜子上跨了下來,道:「要談責任麼?老夫便陪馮門
主聊聊。試問:跟蹤殷遲那小雜種,查出『無寧門』的所在,是誰的責任?這
事可曾辦成?」
司倚真登時憶起侍桐所述,殷遲毒發時迷糊哭喊,洩露了秘密:「殷遲怕
天留門跟蹤,因此中毒以後未敢歸家。師父料得也多半沒錯,『黑杉令』就在
無寧門。此事極為機密,知道的人甚少,或者根本只有殷遲母子知道。」
馮宿雪被質問得一窒,氣勢也有些受挫:「那小子不知使了甚麼法兒,除
去了身上的氣味,兩年前受『浸洗』刑後不久,咱們便跟丟了,韓先生不是早
已知曉?」
韓濁宜道:「北霆門冷門主如今明白地問起了此事,卻叫老夫怎生回應才
是?馮門主明知,北霆門肯與咱們合作,黑杉令是唯一關鍵。老夫仰賴馮門主
主持尋訪黑杉令的下落,馮門主卻拿出過甚麼來向老夫交待啊?難道欺我衰邁
昏懵,袒護那位與妳有舊的少年,不肯盡心?」
司倚真尚不及思索殷遲與馮宿雪「有舊」的深意,眼下她關注的是二人的
明顯矛盾,陡地心頭雪亮:「我想起那非同小可之事是甚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