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立柵 8 行險設問
她複誦已畢，心念忽動，便再慢吞吞行了一禮，拖延時間：「我這就要被
他趕出去了，再不做些甚麼，便來不及了！我好難得才再當面見到這個與黑杉
令、斷霞池均有極大淵源之人，師父的事、常先生的事、殷遲的事、那一切牽
涉黑杉令與斷霞池的風波……全繫在此人身上。我必須做點甚麼！」
果然韓濁宜又倒了杯茶，將手一揮：「沒甚麼事了罷？妳這便——」
司倚真把心一橫，搶在他「退去」二字出口之前，拱起手，提高聲音叫道
：「門主還有一件事，不知與先生當講不當講！」見韓濁宜被自己叫得一怔，
她心口突突地跳：此下所有發言，都將是自己的杜撰了，全是假託冷雲痴的意
思。
從此，自己須在兩大厲害人物之間周旋，力圖圓謊、唯求活命了！
韓濁宜蹙眉問：「甚麼事？冷門主究竟曾交待妳稟報我抑或不曾？」
他一句話便正中司倚真最害怕的關鍵，意在查察真偽，司倚真如何能答？
含糊地道：「門主頗為此事煩惱，而這是本門門內之羞，本來不應污了先生清
聽。可是…可是…正如先生所言，立冬起事在即，這事若不解決，只恐有極大
禍患，故此…故此……嗯……」
這幾句含混不清的答話，已竭盡她當前所能。她雖聰慧過人，畢竟是嬌生
慣養的稚嫩少女，面對當世第一等的奸猾角色，頃刻之間，如何編得出既可取
信對方、亦可脫干係的完美之辭？
韓濁宜聽來卻不覺可疑，順口道：「可是北霆門加入青派的弟子有甚麼武
功難題？你們個個是武林好手，老夫卻是衰邁弱質，難題怎用得上老夫解決呢
？」他莫名所以，料想北霆門若有甚麼門內之羞，非與自己商議不可的，必然
涉及青派。多半是北霆門弟子練武練岔了，影響了青派的武力。
司倚真聽韓濁宜並未動疑，力持鎮定，順著他的話道：「先生所言極是，
立冬大事需要貴我雙方專注心力。不料…青派別院之內，卻傳出…怪症侵襲，
令得別院的英雄和師兄們，心力大損。門主曾畢集門人、詳加盤問，卻也不知
…那怪症是否已向蜀宮之中傳播。」
韓濁宜道：「原來是要老夫和手下人的藥學相助麼？呵，這有何難！然而
，別院發生怪症，難道沒有請過大夫？」
司倚真一咬牙，道：「不可請大夫。只因怪症是本門一個師兄，在江湖上
受到外敵以奇特丹藥引誘，帶入別院，令眾人服食所致！」
韓濁宜陡然坐直了身子，「能引誘得了身在青派的北霆門人，那是甚麼丹
藥？」
司倚真道：「是能夠催發潛力、令人健旺如登仙而三日不寐的丹藥！」
韓濁宜一拍茶几，霍地站起，厲聲喝問：「妳說甚麼？絕無可能！」
司倚真識得此人以來，從不曾見他如此震動，不禁為自己言語的作用感到
駭然。其實，便是李存勗，數十年中恐也未曾見到韓濁宜如此失態。
她極力隱藏心情，才維持口舌靈便如常：「可是一旦藥力消褪，便精神委
靡。日久服之，更有氣喘、盜汗、鼻水不止、心跳如鼓等等難堪症狀……」敘
述了連如金、邢昭一等人毒發之癥。
韓濁宜一聽症狀，即知是「神凝丹」與「魄定丹」之變種所致。而丹藥的
變種原因，遠有數年前斷霞池水的異變，近有這大半年池中無端生出的諸多詭
異成分，單聽症狀轉述，一時無法判斷是何因，但均無疑是自己在晉軍之中陸
續發現、且苦思無策的怪症。這大半年，由於池水突生多餘的怪異物事，晉軍
中的症狀更是千奇百怪，甚至導致兵卒暴斃，嚴重延誤了晉王北討契丹的大計。
他捏著乾枯的雙拳，身軀顫動如秋風中的殘枝。他當然不是僅僅為了丹藥
流入青派別院而驚怒，能教他如此心旌動搖的，是聯想到自己在晉王帳下，曾
一度遭到令除紫服的懲罰，想到青年霸主發怒呵斥的模樣，想到自己岌岌可危
的尊榮、權力、財富，乃至最根本的性命……
司倚真萬未料到，自己幾句話把韓濁宜惹得如此。明知韓濁宜並非對自己
發怒，且自己的武功遠高於這個衰邁老者，可是她眼內的韓濁宜如妖似鬼，這
「非人」般的人物突然激動如狂，由不得她不驚。何況對方若有妄動，自己身
為北霆門使者，難道還能攻擊他、制伏他？
韓濁宜慢慢止住了抖震，寬大的衣袖拂起，道：「冷門主的擔憂有理，此
事必須剋日解決。眼下機會正好。」指住司倚真臉面：「妳，小使者，跟我來
！」說著大步出屋，解開屋後馬匹。
司倚真忙跟出去，牽住自己的青驢：「先生要帶晚輩去的是……？」
「我讓妳去出事的本源之地瞧個清楚。」韓濁宜面容已由明怒回復陰沉，
道：「否則妳如何回報冷門主？」從袖中取出一物交給她，「佩在身上。記著
，一會兒見我做甚麼，妳便仿效。那地方步步險關，隨時有殺身之禍，不見有
人亮兵刃的時候，未必沒有危機。」
司倚真見那物是一枚錦囊，在臉前一揚，但覺甜香濃郁撲鼻，甜蜜到了極
處，便極之詭秘，令她喉頭不由得一陣反逆。她將錦囊繫在腰帶，心想：「這
是斷霞池製出的藥物，是侍桐從殷遲身上取來那丹藥的氣息。可是這氣息更加
純粹，大約是池水變質之前所煉。」
馬嘶聲起，韓濁宜已策馬快步出發。司倚真乘的是驢，唯恐墮後太多，忙
催驢兒緊隨。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此行如順利，將獲得師父亟需的情報
，自己亦將大開眼界。這或者不是她踏入江湖以來最險之事，卻是最奇詭、最
隱秘的一趟行程。
——韓濁宜要帶她去的，自然是天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