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立柵 5 再見怪傑
她推測這一插落,土地必是空心,因為在她想到蜀宮夜戰風渺月時,那柄
西國精鋼花紋刀,及背後的意涵,亦閃現心頭!
果不其然,棍棒沒入土中便戳入了空氣。這條特製木棒的前端裹有金屬片
,穿過薄薄泥土甚是輕易。棒梢沒土的瞬間,「迴空訣」的「磁退」發動,司
倚真反手一振一掃,便將浮面的泥土大片揚起。地下的空處傳來一聲怪呼,司
倚真藉著反手棍的勢子,使一式「馬甩鬃」,棍棒已盪了回來。這便是江璟師
門的「岳陽四十二路棍法」了。
「磁退」之力一消,地面陷落一條長溝,兩旁落滿泥土,仿似剛剛完成了
掘溝工事。溝底鑽出一條飛魚般的身影,竄起奇快,斜刺裡就要從旁邊鑽回地
溝。司倚真一棒卻攔腰打下,登時將那人逼得伏倒在腳旁的草間!
司倚真雙手持棍壓制住那人,右手迅速撤棍抽刀,北霆門的制刀耀眼出鞘
。然而她並不進擊,面上漾開燦爛笑容,大叫一聲:「怪老頭子,這還不把你
弄出地底?」
只聽見連串熟悉無比的「咳咳」聲,就像是風箱破了孔,從伏地那人凌亂
披散的銀色髮辮之間傳出,伴隨幾聲咒罵:「臭女娃,死丫頭,用這麼蠢笨的
技倆騙妳爺爺出來。」
司倚真嘻嘻笑道:「的確蠢笨。可是中了蠢笨技倆的傢伙,又不知是聰明
呢還是甚麼?」
那人罵道:「還不把這臭棍兒拿開?」抬起臉又罵:「妳還拿刀對著妳爺
爺!」
司倚真單手還刀入鞘,收回棍棒,將之縮短收入袋中,一面搖頭道:「這
是我師父傳給我的棍兒,好端端的,拿來打你才沾臭了。」
那人邊咳邊起身,梳理沾染沙塵的銀髮,撢去灰藍色襴袍上的泥土和草葉
,咳嗽聲中挺直了腰桿。朝陽金光下,一身桀傲神采,以及雖年邁卻英俊深刻
的西域五官,好一位卓爾不群的隱世異人!
可惜小姑娘對他卻半點也不恭敬,皺皺鼻子,道:「我還說呢,哪個裝神
扮鬼跟著我,卻查不出蹤跡?原來是一隻大地鼠怪。」
當日她與康浩陵以及這老者受困林間,被風渺月率青派及北霆門人所圍,
最後這老者運用獨門器械鑽地而去,便是這「地鼠」兩字的出典,只不過當日
沒有加上個「怪」字罷了。老者瞪眼道:「妳叫我甚麼?」
司倚真道:「好罷,不是大地鼠怪,是大地鼠仙。」
司倚真裝作暈倒,將他誘出,皆因料到對方的目標只能是自己,而又未下
手加害,然則對方關切的是自己是否安然走完全程。她見到人和驢的投影,醒
悟跟蹤者只能作自己的影子,自己若出事,跟蹤者勢將無所憑依,必現身解決
麻煩不可。
她佯暈誘敵時,全然不知對方是誰,是冷雲痴派來控制自己的?是韓濁宜
預先派來接應順便監視的?就在她思及那柄花紋鋼刀時,來者的形跡之謎突然
間有了解答:那是握有天留門鑽地器械之人,唯有誘騙其近身,方可擒獲。
在這瞬間她又大膽估計:那人只揀白晝行動,除了不欲偷襲自己外,莫非
身體有何隱疾、陽氣不盛,需要依賴陽光?
她此時武功兼具本師所傳與「列霧刀」,在北霆門佯裝武學悟性低下,暗
地用功,唯受限於裝得太逼真,師兄們只傳給她根基刀招。但若來者身體有疾
、僅擅長潛行,她所學繁雜、聯招靈敏,反而勝算又多一籌。
接著她棍棒插地逼敵,當時她仍不確定來者是何方神聖,下手便狠些,故
有拔刀的後著。萬幸,來者不是敵人,而是這個久別經年、死賴活挨要收自己
為徒的西域怪傑常居疑!
果然常居疑下一句即不離老話:「臭女娃,妳也用不著得意洋洋,妳師父
爺爺我本來就要現身找妳的,現下只不過早點從地底出來透氣罷了。妳提醒師
父出來伸懶腰,總算有點兒孝心。」
司倚真道:「哼哼,我早有師父,你才不是呢。」
常居疑吹著鬍子:「咦,我在大食國的製煉房要傳給妳,妳不和我確立師
徒名分,那幾十個高手工匠怎能服妳?跟我做慣生意的大食國王公貴族、天竺
和拂菻以及你們中華的各國大商賈,哪能放心跟妳交易?」
司倚真聽了倒是一愣。常居疑得意地咳了聲,道:「妳不當我學生,想在
大食國混,便要同當地的女人一樣,蒙上了臉、週身裹得密不透風,去哪裡都
要有個男人領著,當男人的影子,我看妳這刁蠻性子忍耐得幾日?」
當時世俗上承唐風,女子地位頗不低,江湖女兒更是悍然獨立。司倚真被
江璟寵縱已慣,表面是儀行高雅的千金,其實更不服氣屈居男子之下。常居疑
點出了中土和大食國的風俗差別,對司倚真的性子而言,倒是一針見血。
大食國風俗,司倚真亦非陌生,她讀過師父一部藏書《大食國經行記》,
當中便有仕女外出須蔽其面的記載。要這個喜好冒險的姑娘蒙上臉、事事以男
人為尊,不悶煞了她才怪。
司倚真許久未見這怪老頭兒的驕傲模樣,再見到只覺親切,含笑聽著常居
疑的破鑼病嗓扯了一大通,才刮著面頰說:「瞧你自誇的,也不怕羞,好像我
不拜師,在大食國便不能容身似地。我扮作男人,不就得了?我的真師父易容
術一流呀。」
常居疑道:「呸,天天往臉上搽膠水顏料,搽爛了妳這張俏臉蛋。」撇撇
嘴:「還有,我的秘訣,那塊鐵片兒,可不傳給門生以外的人!」
司倚真未料他說笑兩句便直指正題,笑容登斂,也直截了當地答覆:「『
黑杉令』的所在,家師已有初步推測,還未能證實。倘若家師所料屬實,那麼
我們定當全力保護它不落入奸人之手——常先生,我此行要去見甚麼人,你可
知曉?」
常居疑冷笑道:「突然正經起來了,不叫我大地鼠仙?」貌似冷笑,實是
戲謔後輩。「『黑杉令』是江就還那逆徒給起的稱呼,是西旌那等骯髒的集團
所用,我才不認呢。」
司倚真笑嘆:「好好好,我是說那塊鐵片兒,你在上頭刻有永恆富強秘訣
的。」至於常居疑說西旌「骯髒」,她並不介懷。師父當年若非懺悔陰謀詭計
害人太多,豈會不惜與李繼徽決裂而退隱?
常居疑道:「我當然知道妳此行要見的是甚麼人。」眼神剎那間飄忽,嘴
角抽動,似要再冷笑,又似隱忍著千言萬語,料是想起慘遭兩個逆徒放逐的畢
生恨事。
——而他最恨的,不是遭到放逐。司倚真憶起他在林中的自抒抱負,他最
恨的,是空前的學識被逆徒拿去向霸主們請功。
——那是人對天地自然最真純的追求,豈是求權牟利的手段!
司倚真訥然問:「可是你一直跟著我啊。常先生,你要跟我去…見他?」
「時機未至。」常居疑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但妳說對了一半,我要繼
續跟著妳,只不過我要去的是天留門。」
司倚真「呀」了一聲,省悟了甚麼,道:「你這兩年一直在想法子對付天
留門!」
常居疑道:「妳道我這條地溝是為了跟蹤妳才掘的?臭女娃算甚麼東西?
這兩年我在西蜀及川北之間往來,大草原上無處藏身,為了避過天留門的耳目
,只有鑽地。可恨地底濕氣鬧得我身子好生煩鬱,咳,咳!」
司倚真微笑:「所以你只能白天活動,要日入而息呢。為甚麼要避天留門
的耳目?他們知道你回到中土了麼?」
常居疑冷哼道:「他們原先知不知道,我懶得管。但是最近半年我在天留
門做了一處手腳,攪到天留門及韓濁宜雞飛狗跳。那賊小子若推斷得出事情變
異之源,則必然推斷得出是我所為。」韓濁宜再怎麼說也是七旬老翁,但在身
為師尊、近百歲的常居疑口中,自然是「小子」了。
司倚真心念一動:「他留給天留門兩大絕學:鋼鐵和藥毒,乃是韓濁宜榮
華富貴的倚仗。若有甚麼能令得那城府深沉的『濁生』進退失據,必是兩大絕
學之一出了問題。」下巴一揚,問:「你破壞了他們冶金還是煉丹的處所或裝
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