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濺雪 9 人質入網
應雙緹輕輕冷哼一聲，道：「我若不獨斷此事，請你霍伯伯教我盤問她，
你此刻仍在自欺。我一聽你說起這名青衣的家世，便起了疑心：湘西山險嶺峻
，耕地有限，自古以來又不是商業興盛之地，豈能有那麼多富甲一方的人家？
你方才問我，是不是問出甚麼來了，可見得你對她早已動疑，又何以不早些揭
開真相？難道你被這女子迷住了？」
殷遲語音苦澀：「我不是，阿娘，當真不是。」他所迷戀的女子另有其人
，可是娘親所責問者，卻也並非謬誤。
應雙緹道：「怪的是，你霍伯伯不知何故，一再勸我莫對這青衣下毒手，
一直說這是個好女人，讓她保全性命、好好跟著你。」
霍齡已知侍桐有孕，深恐應雙緹驚怒之下殺了她，勸說再三，苦於不敢道
出實情。殷遲也不知霍齡用意，心想侍桐待人和婉，霍齡則是無寧門中殺性最
輕之人，不忍殺她也非意外，並不介懷。
應雙緹雖不憫愛侍桐，倒也未動殺人念頭，而是另有所圖：「你說她家小
娘子待她如親姐，她剛剛也親口承認。她家小娘子則是大仇人最看重的獨女。
你要我將她交給你，抑或讓哪一位伯伯來辦理，誘那個姓司的女孩兒上鉤？」
殷遲喃喃地道：「以侍桐為餌，誘……誘司姑娘上鉤，再以司姑娘為質，
令仇人掣肘，計策甚好，當能大助我報仇。若事情順利，我毋須再耗時光精進
畫水劍，要麼迫大仇人以命換命，要麼以人質分他之心、以計殺之。不錯，是
極好的法子。」
應雙緹深知兒子的好強之性，瞥了瞥他，道：「你猶豫甚麼？該不會想著
要和大仇人以真功夫力拚？」
殷遲搖搖頭：「我是無寧門之子，知道輕重。報仇只有一個目的，便是殺
死仇人。下毒是殺，暗殺是殺，以計策迫他死亦是殺！」心下只想狂笑：「倘
使今日江璟不是仇人，倘使世間還有其他迴空訣高手，我縱然想與迴空訣高手
一較高下，斷霞毒又豈容我等待？」
應雙緹聽出了兒子的猶豫之意，卻無法知道兒子為了甚麼猶豫——殷遲對
司倚真的單方癡戀，已近瘋狂，已令他逃避面對司倚真的身份，就連康浩陵亦
懵然不懂。
侍桐驚道：「你們……殷夫人你們在說甚麼？為甚麼要對付小娘子？為甚
麼要對付家主？阿遲，你放了我，你放了我啊！我一定好好解釋明白……啊，
康少俠呢？」她處境仿如身陷流沙，渾不知有何事物能抓住求生，突然間想起
康浩陵，便問出口來。在她心中，康浩陵一直是位親厚可靠的兄長，實則她亦
不知康浩陵來此能幫助自己甚麼！
殷遲神色一動。侍桐與翻疑莊的真相令他進屋時一度心思大亂，這時聽侍
桐問起康浩陵，登時記起自己來尋母親的初衷，正面轉向應雙緹：「阿娘是不
是派了人對付康大哥？莊子裡的伯伯都去哪裡了？」
應雙緹道：「你求我留下康浩陵，我便請他們去留人。這有甚麼不妥？」
殷遲語調驟揚：「阿娘是想殺他！否則焉用那麼多位伯伯出動？」
應雙緹面罩寒霜，盯住兒子：「原來你半夜不歇息，在莊子裡亂走，不是
為了找這女子，是在查探尊長動靜、在疑心我？」
殷遲一聽事態果如所料，語調反而沉下。「我見伯伯們瞞著我暗中有所商
量，今晚本來是百險伯守夜，卻臨時由霍伯伯替他。霍伯伯卻又影蹤不見，原
來是在為阿娘定計、向侍桐套口供。套她口供，本來很好，反而省了我一樁事
——」
侍桐聽見此語，心中更傷：「他早已對我懷疑了？他懷疑我甚麼？家主是
他的大仇人？那怎麼能啊？」胎氣似動，喉頭酸水湧起，不禁發出嗚嗚細聲，
抑制嘔吐之感。看守她的僕婦甚感不耐，揚手示意欲打，侍桐咬唇忍住了嘔聲。
但聽殷遲續道：「可是阿娘要動康大哥，為了甚麼而起殺心，怎能不事先
告訴我！他們現下在何處？」他雖料到應雙緹有殺康浩陵之心，卻因深明康浩
陵武技造詣，並不擔憂，否則以他脾氣，決計不會慢吞吞地在這裡詢問，早已
撇下一切、直趨出莊，在莊園四圍搜索眾人打鬥之處了。
應雙緹道：「我為了甚麼盤問這青衣，便是為了甚麼而殺康浩陵。他為赤
派辦事，你下不了手殺他，便由家裡的尊長們來助你。尊長的諸般作為，無不
為了讓你復仇順利。哼，霍伯伯雖留下守夜，也配了一劑藥給那小子。伯伯們
日間和他照了一面，已看出他武功另有棘手之處，據說很是邪門，若要一擊殺
之，須得以妘渟、冷雲痴等人親至的規格來應付。」
她捺下了一事未說，這一生她是絕無可能向兒子坦承的：她想殺康浩陵，
固然是信不過二人真有兄弟之情，只怕殷遲為無謂的義氣所牽絆，欲令殷遲少
一後顧之憂；可是她同時要藉由殺康浩陵，斷絕自己對康家母子暫生的慈念。
日間殷遲的追問，令她在往事紛湧之中心軟。她不能心軟。
此念極其不可理喻，正是她的心病：世間只有殘酷，決不容自己再起一點
溫情！
殷遲聽見「配了一劑藥給那小子」，一陣悚慄，問：「對康大哥下毒？下
了甚麼毒？」
應雙緹嘆道：「我本想直接施以劇毒。但是你伯伯們說想和他過過招，再
動手殺卻，便只下了一劑令人腸痛如絞的輕微毒藥。」
殷遲微微舒了口氣，喝道：「我去找他！」
侍桐聽母子倆一路對質，方知殷夫人連康浩陵也要殺，冷汗滿身，這時見
殷遲轉身欲去，未知他這一去，殷夫人將如何對待自己，情急又叫：「阿遲！
」明知殷遲對自己心意已再不同以往，在這苦寒的邊荒，在環伺的重重敵意之
中，她又還有誰能倚賴？
殷遲驟地回身。侍桐哀求似地望著他，那張臉依然那樣稚氣未脫，又那樣
地孤傲；她知道他是因為過早被迫走上復仇之路，才生就那般氣質。只見那熟
悉的、曾在她頰邊無數次輕吻的俊秀薄唇撇了一抹冷笑：「妳瞞得我好。不，
不是妳瞞我，是我騙了自己。」
門外突然間又是一陣騷動，聽家僕攔阻著甚麼人：「門主在審人，不能進
去。」一個婦人粗聲道：「審人？審甚麼人？侍桐姑娘在裡面罷？讓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