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濺雪 5 奪命方陣
以往他曾遭逢多種險境，許多次並非僅靠武藝便能取勝，而每一次總有戰
友並肩，戰友更有出奇制勝的妙法。成都鬧市鬥一批騎著高頭大馬的軍漢，有
殷遲化裝的賣藝人聯手；蜀宮夜鬥手持寶刀的風渺月，有司倚真以招數上的機
變助他。旦夕樓鬥黎紹之，有殷遲夾擊；麻亭驛千軍大營中求脫身，有黎紹之
和他共使「旦夕篇」退敵。
這一次，無人聯手、無人照應了。雖則他亦曾孤身抗敵兩次，和武藝高出
眼前敵人許多的「天留門刺客」交手，可是如今，那刺客——
又是一陣鋼刀割腸般的奇痛，這般疼痛不同於劍創，康浩陵生平不曾體驗
，也就不具備抗力。他沙聲而呼，再忍不住，身體已不聽心的指揮，雙肩一聳
，抓住袍帶，彎下腰去。
這一聳肩，便是自願放棄出劍的靈活；一彎腰，便是將後頸、背心與後腰
一齊賣了給敵人！
颼的一聲，錢九命的繩索自右後方飛來，纏住了他頸，狠狠向後一扯。他
身心俱已弱化，要害遭扯，不由自主地隨之仰頭，迴手揮劍，欲斬繩索。疼痛
致令他一劍揮出甚慢，右前方已呼的一棒掃來，似是根銅棍，正打中他腳脛。
他再度嘶聲而呼。平生動武，何曾如此示弱呼叫？即使是童年時同門對招誤傷
，年幼的他又幾時大驚小怪地呼過痛？
——青派方陣，相互掩護，縱令他斬繩一劍不曾稍遲，這一銅棍亦定會掃
他足脛，以掩護錢九命。這卻是他此時不能知的了。
錢九命繩索又是一拽。康浩陵正全力關注頸中繩索，因勒頸最為凶險，非
首先斬斷此繩不可。突然間錢九命手中又有一繩飛出，纏住了他右大臂。他左
手剛握住繩索，銅棍橫空揮向他脅肋。
左後方，有尖銳之長形兵器向他後腰扎到，聽風聲似為長矛一類。同時，
最擅於抵瑕蹈隙的飛刀，終於從錢六臂手中射出，正面襲至：二柄飛刀，一取
雙目之間，一取咽喉。
此夜，方陣戰的真正用處，只此一回，並且是必殺！
無論康浩陵已將旦夕篇遺意練得多熟，當此痛楚煎熬、要害受制之刻，亦
再難有以純粹兵刃之技保命的機會。腹痛令他肢體遲鈍，勒頸令他頭腦昏眩，
他唯一剩下一樣與旦夕篇同樣苦練而來的物事，是他這刻再也想不起來、卻自
然而然流轉護身的——
康浩陵絕望的大喝聲中，趙軻的銅棍遇上了一股詭異之極的縮勁，彷彿將
棍身打橫著引了過去，卻再打不中對方的肋骨，而是反彈而出，噹噹兩聲，架
開了飛刀。縮勁陡轉變為吐勁，將銅棍震落地面！
飛刀轉了向，旁射而出，擦擦兩聲射斷了繩索，康浩陵頭頸手臂登獲自由
。這絕非他突然具備接器打器的暗器功夫，乃是他以「磁退」與「磁進」之力
撥打銅棍與飛刀時，元勁無需他心指揮，不受他交瘁心力之影響，驅使他於痛
苦迷糊間左手一伸，搆著其中一柄飛刀，撥落了斜射的刀刃，將纏於身上的二
條繩索順勢斷去。
在元勁的感受之中，繩索並非繩索，僅是需要掃清的束縛。元勁之所以名
為元勁，迴空訣之所以名為空，皆因關照的是事物之最微小、最基本之質。微
到極處，便似是空！
那柄扎向康浩陵後腰的長矛，在他霎眼間的接連變勁之下失了準頭。持矛
者便是周百險，連連伺機再刺。康浩陵陡然旋身，長劍外掠，一掌劈向長矛。
長矛來得太快，他不及劈向最弱的矛身中段，手掌迎向矛頭。這般打法已
徹底脫離他劍士的身份，倒似是硬功。他何嘗練過外門硬功？
可是在迴空訣的驅動之下，又何嘗需要練過硬功方能以肉掌劈矛？
康浩陵猛一驚覺：「不好，我手掌要糟。」掌緣已觸到矛頭與矛身相接之
處，喀喇一響，矛頭並非被劈斷，而是被「轉」勁擰脫下來！
康浩陵瘦劍隨即搭上矛身，跟隨矛身殘餘的對方勁力，將矛身震飛。瘦劍
如電，接著尋覓勁力的根本來源，亦即周百險的手腕、手肘、肩部、腰部四處
，四聲輕響過去，在那四處以劍脊平平地各擊了一下。
周百險神情如遭雷轟，立於當地，一時間竟難以去拾回斷折的長矛。這四
下平擊只需有一劍側了過去，他不是廢去右手、便是腰脅內臟中劍。
繩索雖斷，錢九命的變招未斷。他猴兒般的兩條長臂疾伸，已捉住二條飄
在空中的斷繩，一抖之間，一繩昂揚如飛蛇，纏向康浩陵雙腿；另一繩筆直若
長棍，逕點康浩陵喉頭。
康浩陵擲去飛刀，左臂漫無目的地揮了過去，已將二繩一齊抓著、纏在臂
上。錢九命只道他要拚力，吆喝一聲，向內奪繩。
康浩陵實已不知自己在鬥些甚麼、應如何鬥，只盼速速結束這一切，只想
縮身抱腹睡下，永遠不再站起。覺到錢九命那頭在奪繩，不由得亦向自己這邊
力扯繩索。
二人臂力相當，但康浩陵年少，爆發之力較勝，陡一坐馬振繩，將錢九命
的身子揮入空中！
錢九命身入半空，正合他意，當即將繩一擲，繩梢已由錢六臂接手。錢九
命展開走索身法，晃身上繩，和身撲向康浩陵。
康浩陵眼一瞇，只見錢九命如大鳥般飛至，懷中有甚麼映著雪光一閃，帶
路的竟是一把匕首。
佈於側身的元勁又驟感有尖短之物襲至，正是錢六臂藉著持繩之便，竄旁
一步，飛刀對準他側腹發出。
大劫將至，康浩陵一劍難格雙刀，他腹痛難當、耳目之靈大減，胡亂揮劍
八成取不到準頭，奮力要向旁縱躍，可是錢九命之撲擊與錢六臂之飛刀合力籠
罩了他的閃避範圍，那自然是錢氏兄弟觀察了他身體康健時的劍術、計算了他
藥力發作的武技狀況。
一剎那間，他卻亦不覺得自己將死，只模糊有個荒誕念頭：「我身上雙刀
齊中，流多些血，是不是便能稍減這該死的藥力？」
眼前忽似見到一幅遙遠的情景，那是在一個高廣的青磚大廳，清晨的陽光
從廳外照入，自己握著一柄劍首裝飾古雅的鐵劍，向著空中奮力揮動，似在與
對手進行精采的比拚……
那是甚麼地方？我怎麼會揮劍向虛空攻擊？
他沒能轉這許多想法，迴空訣威力之發動，遠遠比他昏懵的心思迅速。錢
六臂眼目陡地怒睜，只見射出的飛刀突然間比原來更快了一倍，呼一下被對方
張開的左掌吸了過去！
飛刀飛入康浩陵「磁退」之力的左掌，竟似未稍作停留，迴鏢也似地射向
身在半空的錢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