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濺雪 6 福禍並至
錢九命全力撲擊，不明飛刀轉向的究竟，只見六哥的成名兵器向自己胸前
射至，一驚之下，匕首急縮，堪堪擋開了飛刀，同時一腳已落回繩索之上。
康浩陵並未予他繼續走索襲擊的時機，纏著繩索的左臂一崩，十來段方向
不同的「轉勁」傳到繩上，拉緊的長繩頓時化作節節飛散！
長繩原本繃得極緊，雙方均大力相扯，錢六臂手中突失繩索，力度不均，
不免略一搖晃，擾亂了二人之間的氣流。康浩陵劍上元勁立刻朝著敵手這破綻
追蹤而至，「流星式」筆直橫過空際，這次是純正的南霄門劍招！錢六臂雙肩
已各中淺淺一劍。康浩陵不知他是否能雙手放飛刀，因此雙肩同傷。
肩部微創，未必能擾亂錢六臂飛刀準頭多少，這兩劍嚇阻多於實用，亦是
為了預防殷遲報復而留餘地。但是他痛楚之中出劍指向對方重要關節，而僅留
下輕傷，舉重若輕，卻更可畏。
錢九命在康浩陵身後落地，康浩陵背後如生眼睛，猛地返身一劍，再一招
南霄門正統劍招「山脊中坼」。這一招他初出茅廬時，曾用以威嚇擄走司倚真
的常居疑；這刻再使，平添「山奔劍」的威勢，加上迴空訣遇阻必破的拆勁之
功，錢九命一切閃退與反攻的變招均遭剋制！
劍鋒劈下。右面，錢九命被狂風所吹一般連打七八個跟頭，才被劍勢甩跌
在兄長身旁；左面，試圖近前夾攻的一條狼牙鍊鎚、一對鐵拐、一柄三尺半的
直刀，紛紛墮地。
止戰！黑暗中一陣窸窣，好幾對眼睛從暗裡現出，好幾雙鞋履踏入了燈光
照射的圈子。
眾人低眼望去，銅棍所落之處唯見一個孔洞，近三尺長的銅棍不僅沒入了
積雪，更穿破積雪下結了一層薄冰的土地。
——迴空訣元勁遇阻而摧，可析堅冰為微毫水珠。康浩陵惶急之中震飛銅
棍，元勁使得過於霸道，加上銅棍本身之堅重，結果便如是。
昔年武林怪豪蒲寄淵練有「凌雲木指」，指力本強，練了殘缺的迴空訣後
，竟能刻字於木石，是江璟年少時所目睹。
錢六臂垂眼望了望自己的肩上輕傷，再望望毫髮無損的兄弟，康浩陵手下
容情，再明顯不過。他嘿一聲道：「沒想到你能活。」意謂方才那合圍一擊，
他們不曾預算中了藥力的康浩陵能夠挺過。頓了頓，慨然道：「好，好！」
康浩陵定定地瞧著錢六臂。他的目光雖可說是堅定，亦可說是呆滯。他的
武功足以讓他保命之餘不多傷人，顯得游刃有餘，在閱歷無數的無寧門人眼中
，已堪敬畏；而他的神智，在連連驚險與體力耗損之後，已大減清明。
錢九命聽出兄長之言不對，大聲提醒：「六哥，不可心軟惜才。」
康浩陵朦朧的眼中看出去，錢六臂等人身影與雪地模糊重疊。他循著話聲
，轉面向著錢六臂，在痛苦的面色中擠出一笑，道：「錢六伯，我信你是真心
叫好。就算你讚了我之後還是要殺我，我也承你的情。」
錢六臂點了點頭。二人隔著雪地中銅棍沒入的孔洞略一僵持，錢六臂面皮
抽了抽，突現煞氣，竟較方才飛刀取命時更加狠惡。他轉向錢九命道：「問他
。」
錢九命一愣：「讓我問他甚麼？」
錢六臂道：「勁力。」說這二字時，面上神色已難僅以「狠惡」形容，彷
彿面前站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彷彿恨不得將康浩陵的心肝挖出。他剛剛才讚
許了康浩陵的武藝，轉瞬間已似變了一個人！他握了握拳，道：「松州城北，
我見過。咱們在長安……都見過。」
錢九命又是一陣愕然，望著兄長的神氣，回思這一整晚康浩陵所露武技的
種種面貌，良久，他突然間明白過來！
如此領悟者遠不只他一人。窸窣聲大作，今晚參與夜襲的十二人一一現身
，十二對眼睛集中康浩陵身上。當中趙軻的眼神尤為憎恨。
康浩陵奮力壓抑苦痛，說話已氣喘，道：「甚麼松州城北？」皺眉想了想
，實不明錢六臂話中玄機，昏昏沉沉地又道：「我平生沒到過松州。甚麼長安
不長安的，我跟各位更不可能在長安動過手。你們認錯人了。」
驀地裏，趙軻大吼出聲，語調狂怒之中別有一股詭異的亢奮：「好，好極
，原來是迴空訣作怪！廢我一指的，是迴空訣，不是南霄門劍術，太好了。老
六，你眼光好。」
錢九命亦高聲道：「六哥昔年跟大仇人交情好，兩個都不愛說話，常一起
練武，對他的武功也瞧得多些。松州城北，大仇人用這『迴空訣』顯威風、嚇
退天留門，六哥在一旁全看在眼裡。」越說語聲越急。這平淡無奇的幾句憶述
，何至於說得如此興奮？那自然是因與仇人有著莫大關聯的一個少年自投羅網
，大有助於復仇。這少年雖自稱南霄門下，只怕是巨惡仇人的不記名弟子。
果然趙軻接腔道：「這姓康的雛兒定是仇人的子弟，自己找上門來！哈哈
！咱們怎生處置？」
眾人的話聲在雪地裡漸漸響亮，於康浩陵耳中聽來更似轟轟作響，他退了
一步，忽然雙膝一軟，險些坐倒在地，連忙用力一掠劍，將身子平衡過來。
此時他自然已知曉，以本身的功力，當可安然從這批前任殺手的包圍之中
撤退。恰正因他中了藥力、劍技不如平時，始激發他自己此前不知透徹運用的
迴空訣。
他最後攻向錢六臂那招流星式，以及震開錢九命身軀與一眾援兵的「山脊
中坼」，是他的迴空訣潛力運轉如意之後，重行與他苦練多時的旦夕篇合併。
是迴空訣救了他，並令他無意間又登上新一境界！卻亦是迴空訣將他向江
璟學功的事實暴露！
——直至此刻，他猶不知殷遲是否知情這批殺手伯伯欲置他於死。可是他
與江莊主的關係一旦揭破，殷遲將會第一個出手取他性命。
「阿遲的劍，阿遲現今的劍術……」
忽有一人躍出圈子，輕盈踏過雪地，向無寧門莊園奔去，正是輕功最佳的
錢九命飛報門主應雙緹。
已無時間再作思慮，亦知事關重大，無寧門人反而不會當場殺他了，康浩
陵更不猶豫，大聲道：「各位放心，我決計不逃。我有話同阿遲談，請你們叫
他過來。」深深吸了兩口氣，終於撫著肚腹，緊皺著眉，緩緩蹲下身去，周身
破綻大露。
「以阿遲現今的劍技……嘿。」他仰面發話，「我身手完好時，勝敗我不
敢說，現下我這窩囊樣，他殺得了我，你們怕甚！等他來到，你們更沒有顧慮
了罷。」
無寧門人反倒盡皆動容。他們只知殷遲劍技大進，其實境地如何，一向無
法詳知。這少年方才以迴空訣運使南霄門的馳星劍，威力有目共睹，竟似中了
藥物暗算反而更厲害了。而這少年卻說，殷遲殺得了他？
周百險指著燈光外的黑野，道：「你把劍擱遠些。」高手取劍拔劍極速，
他這一要求甚是有理。
康浩陵瞪他一眼：「我在你們面前狼狽到這樣，師門兵器總不能離身，否
則南霄門劍士尊嚴無存。你們放心！我武功大損，阿遲在我遞招之前便能一劍
殺死我。」
一個鷹勾鼻漢子站前一步，問道：「你跟阿遲出全力比拚過麼？你怎知高
下？」
康浩陵還劍入鞘，將劍靠在身前，凝視片刻，腦中翩翩翻過了許多舊事，
抬起頭來。
「是。我知道的。眼下我中了你們暗算，他絕對殺得了我。」
※